第36章 章
第 36 章
書鋪門前挂的木牌被風吹得一次次撞擊門頭,如風鈴那般發出聲聲脆響,少白尋思了一陣兒,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兒,等想明白了跑進鋪子裏去,“這門怎麽還沒修?你連門都沒關就走了?丢了東西怎麽辦?鋪子裏連個看門兒的人也不留?!”
繞着櫃臺轉了一圈又一圈,還沒等着綢桑回她的話,站在櫃臺邊兒上,捧着裝錢的匣子剛想打開數一數,誰知這臺子的榫卯早已不牢靠,再加上少白這樣靠在上面,直将那蓋在櫃臺面上的木板給推了出去,蓋子“咣當”一聲響砸在地上。
原還看着像那麽回事兒,誰知道将那櫃子震得連四周圍板一并脫落,現在只剩了空蕩框架支棱在原處,少白驚得手足無措,實在好笑得很。
求助般望着站在門口兩手互插進袖筒的綢桑,他仍舊是一臉笑盈盈,好似被拆的不是自家店鋪,反倒像是來看熱鬧的,“賊哪裏有你厲害,每次來都要破壞點兒什麽,多來幾次怕是要将房子拆淨了。”語氣聽來頗為寵溺。
少白捧着錢匣子,縮着脖子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打開之後裏面空空如也,連一枚銅板都沒見着,心裏一涼,跑到綢桑身旁,将匣子放他面前去,“瞧吧,錢都丢了,叫你再不關門!本來就窮!現在可好,一文錢都沒了,我看你吃什麽!喝你的西北風吧!”
她少有覺得誰可憐,綢桑大抵能算上一個,故而心中生了些許憐憫,除了有間鋪子,肅辛城裏她見過最窮的人大概就是綢桑了。
“若我說……這匣子裏本就沒有錢呢?你信嗎?”他笑着接過裝錢的匣子,連看都未看便關上了蓋子,“我若是有錢到需要用匣子裝,為何不買套新衣裳?”
不得不說少白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即使見了許多面,還是重新将綢桑打量了一番,可見他身上的袍子由于補了又補,連兩邊兒的袖子都有些不一樣長了,更別說衣擺之處,只剩下那繡着的青竹還算是完整。
“但……那也不能出門不關門啊……書被偷了也是損失……”少白确實覺着他沒什麽可偷的,只不過嘴硬罷了,尋來偷書作為理由。
“竊書可算不得偷,書若是沒人看留着有何用?”方才還好好的,眨眼工夫就成了一片狼藉,但他是個好性子的,擡起木板又放了回去,權當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也什麽都沒看見,“況且,你怕是忘了我的門是被誰卸的。”說罷,開心笑了起來。
“偷書怎麽不叫偷了?”少白小聲嘀咕着,自然憶起是自己卸了人家的門,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彎下腰趁着門外的大好天光将方才被砸的地面好生查看,若是砸壞了,本就寒酸的書鋪更是雪上加霜,好在擔憂沒成真,地面除了多了些劃蹭印子之外一切如常。
過廊,綢桑的背影與後院紛紛揚揚一場金黃銀杏葉雨都被框進了敞開的木門之內,院子裏的平地上晾曬着許多枯黃植物,他悠哉坐着,将其一束束紮起來,再用麻繩捆緊,逐漸有了扇子模樣,只是杆子長長又不像是扇子。
少白走近了去看,也懶得去找凳子,便坐在就近屋子的門檻上,巧的是那房間門是關着的,背舒舒服服靠在門板上,“這是……高粱?”
晾曬過的植物上零星挂着兩粒兒高粱,多數已被摘了去,綢桑的手靈巧極了,像是尖尖蓮苞上的蜻蜓,三下兩下便綁好,拾起地上的剪刀一點點修平整。
少白沒來得及看清步驟,眨眼工夫高粱杆子成了掃把,雙眼呆呆望着,伴着落葉雨,綢桑已起身灑掃起院子來,金燦燦的銀杏葉在樹下堆成了小山,她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恍然想起上次來時綢桑施法不讓葉子落下,今兒不知怎麽想通了。
“為何你之前要留住它們,現在又要讓它們落下?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折下半截高粱枝叼在嘴巴裏,少白這話問完,只瞧見綢桑拎着高粱掃把站在銀杏樹下,悵望着葉子已然稀疏的銀杏樹,已有部分樹冠冒出了牆頭,伸到院外去了。
他身上自有股子文人氣質,只是叫外人瞧來多少有些矯情,一樹一花一葉都免不了傷春悲秋。
可少白這夯貨卻将其當做深奧至極,無論綢桑說什麽,聽不懂也不反駁,就比如現在,他笑言:“秋去冬來,神也難留。”
“就是嘛,留不住還留它幹嘛,白費力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要真的留下枯葉,那等着新葉發芽之時又該如何?一歲一新,還不如早早放手來得好。”
綢桑望着少白先是愣了愣,而後喜形于色難掩歡心,這麽淺顯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這話從別人嘴裏再對他說一遍又是不同。
少白全将不好的事抛諸腦後去,困難像是一攤泥水,跨不過那便趟過,區別在于有人怕弄髒了衣裳,她卻不怕。
井辘轳打上一桶冰涼的井水,一勺勺淋在樹下,少白沒料到來這兒純是為了看他照料那些不說話的花草,如此深感無趣,四處張望着,瞧見牆角那片空地來了興致,上次來時還是新翻過的黑土,而今再一看已是空了許久鋪滿了落葉。
“那塊地,你打算種什麽?”倚着門板伸直了腿,綢桑本就落魄,少白也不見外,乍一看還以為是頤指氣使的官家老爺,正支使着身體孱弱樣貌出衆的小家奴,好生逗趣。
“我說了,你可不準笑我。”将澆地的大勺子丢進木桶裏,綢桑站直了腰身,瞧了瞧那塊地,又望了望坐在門檻上的少白,只等得對方點了頭應了,才緩緩開了口:“我想種竹子……”
她一臉難色,竹子那是南邵的東西,在北禺怎能種出來?南邵多雨且氣候暖和,便是冬日裏是連湖水都不結冰,北禺卻大為不同,別說種成種不成,冬日一到凍地三尺,熬也熬不過去,更別說活到迎春花開,簡直是妄想。
“可……”少白尋思着如何表達種竹子是天方夜譚,“你聽說過北禺有竹子?”想了又想還是狠不下心将話說絕。
“聽說過,古籍中說北禺有巨竹,伐之可做船。”綢桑興致沖沖,他常常堆着一臉真假難辨的笑,除此之外的表情皆是稀罕之物,可比玉谷神泉飲上一瓢。
“古籍還說什麽了?”少白忽而想起昨夜裏的夢,原是想着他見多識廣,興許能問出個一二來,但一聽見綢桑要在北禺種竹子,又不那麽确定這古籍是不是先人寫來逗弄人的,專等着後人發現記的都些是玩笑話,躲在墳包子裏翹着二郎腿,一邊兒食着香火,一邊兒看笑話,興許還侃上兩句:小東西着道了吧?爺逗你玩兒呢!
“這已是全部,許是我還不夠費心思才沒找到呢?”竹苗都是白公子打南邵送來的,說是等長了筍子拿筍子抵銀子,年年送,年年也吃不上竹筍,是白公子罕見穩賠不賺的買賣,綢桑每每憶到這兒就覺着有趣,而今站在樹下低頭暗自歡喜,笑得身子也跟着顫。
真是奇怪,竟能因一句不辨真僞的話執着到現在。
少白垂眉忽生愁容,終還是将想說的吐出了口,“古籍……有沒有提到過關于……龍的事兒?”
“龍?”
頭頂碧空如洗,明媚的陽光直将他的肌膚照得更加白皙透亮,只見面上的表情若時光停滞般愣了一愣,綢桑似是在琢磨些什麽,盯着少白的眸子尋思了好一陣。
院子已打掃差不多,放下手裏的東西緩步走到少白跟前去,盡數将她眼前的陽光遮住。
少白圓溜溜的眼睛透着真摯憨實,對上綢桑笑着的月牙眸子,讓外人瞧來很是別扭,無論如何,他都是第一眼讓人喜歡,相處久了讓人生厭。
“聽說過一些,不過也只是聽說而已,要不你問問我?興許有你想知道的呢?”綢桑面上一臉期待模樣,好似等答案的人就是他自己,随手理順衣袍,坐在少白身邊之前還弓下腰吹了吹門檻上的塵土,倒是個好生講究的人,只不過他自侃講究二字之前要加個窮,窮講究。
“就是……你可知道一條黑龍?傳說中被隕星砸死的那條,你可知道關于它的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總是能夢見它……”除此之外,其他的夢要麽睡醒時只記着個大概,要麽沒一天便也忘了個幹淨,唯有關于龍的不同。
“夢見它……你都夢見什麽了?”
少白挪了挪屁股,門檻硌得她屁股疼,在腦子裏将之前的夢翻出來好生整理一番,這才驚覺雖一直能夢到,但內容着實不太多:“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是一條奄奄一息的黑龍在山頂被渾身包裹火焰的隕星砸死,若是說有什麽新奇的……”少白言語一頓,糾結了一小會兒便接着道:“倒是瞧見了一個雪白的身影,好似在向深淵下墜,周身都冷得很,能瞧見好些冰霜。”
“你為何要同我講,就不怕我告訴別人?要知道這世上最是怕與衆不同之人,便是你那……朋友,已是難以藏于衆人,若你再成為衆矢之的,莫說北禺,南邵也不會放過你們。”綢桑笑着反問,瞧那表情裏是帶着些許受寵若驚的,大抵是因為自打來了北禺沒人不對他設防,哪怕是雲起。
如此一問少白十分果斷搖頭,“我着實想不通你要害我的理由,況且……”她用肩膀撞了撞綢桑,直撞得綢桑向另一側栽倒過去,心裏想着還真是弱不禁風,面上立馬笑嘻嘻,如玩笑般說:“況且我們這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怎麽?你不記得那黑衣人?”
綢桑一愣,撐着門檻回身向着一層層書櫃平舉胳膊,掌心熒光閃爍,幾本書輕盈自在從書櫃躍下,飛到綢桑懷裏。
“南邵玄談、北禺志怪全錄、全荒随筆、古獸志……”他如數家珍介紹着,随手翻開那本全荒随筆。
保存不夠好,被社君的子子孫孫當成開胃菜,此吃書是真的吃書,少白甚至還有閑心嘀咕一句:“這老鼠倒是肚子裏真的存了些墨水兒。”煙熏色的書頁上隔不幾頁盡是洞。
“你可知人、妖、魔、靈、神裔有什麽分別?”綢桑轉頭側目。
少白懵懂搖頭,許是她迷惑的樣子像極了初生的幼獸,很是讨人喜歡,綢桑恨不得去捏一捏她的臉蛋兒。
“神裔是出生便天賦靈力,而妖則不同,靠修煉獲得靈力。”
“至于靈,器靈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先天沒有形體,月有月靈、日有日靈、山川湖海皆有靈,他們要日積月累,興許一萬年、興許幾萬年,才能有一個契機化形,卻未必是化人,所以他們的路很漫長,一旦化成便沒有死這一說,與山河同在與日月同輝,于他們而言,死亡便是重生。”
少白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所謂修煉對她而言就是像是醫館裏搓藥丸子,将身體裏不均勻的氣搓成一團,再均衡分布到身體每一處,直至充盈,她反倒是不大懂那些照本宣科的東西,“那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