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窗外秋風本就一陣陣撩撥着梨花香氣,而今除去雜亂無章,留下這一瓶撩人心魄,也是極有韻味,只是深秋與梨花本就不太搭調,全肅辛也就只有這一處還開着花的梨園。
鏡婆不是個容易共情的人,故此并未十分在意綢桑對梨林的感慨,轉而尋思起少白一絲靈力都沒有的軀殼,像是被人掏空一般,平白生了許多詫異。
“話說回來,鏡婆可見過能令人迅速恢複身體及靈力的妖族法術?亦或是可以将自身修煉多年的靈力傳給別人?”垂眸擺弄着餘下花枝,指尖觸碰嬌嫩花瓣,心思早已飄到遠處,綢桑想起山洞裏那一幕,心中生了許多疑問。
“怎麽可能?”鏡婆連想都沒想,“倘若當真可以,那幹脆多抓些妖回來吸收其靈力,豈不是天下無敵了?你若說那些天生地養的靈我拿不準,但是妖哪裏會有這樣的能力?”一邊擺手,笑綢桑異想天開。
妖族修煉的法術本就各有不同,拆了東牆也補不了西牆,否則豈不是亂了套?
“可我怎麽記得有血契這種上古法術,是妖和靈都可以修的,說不定真的有什麽不為世人所知的神秘法術也說不定?”這法術是早年間在一本古籍裏翻到的,不過那本古籍被老鼠咬得不成樣子,左的也瞧不清幾行字,知道是以一人之血為引,施法方法卻極為模糊,究竟是什麽效果不得而知,綢桑沒再尋到其他記載,也不敢輕易嘗試。
“飲一方之血,飲血之人何時何地受了何傷,放血之人都能第一時間感知,但這法術正常情況是不會有人修煉的,與恢複身體靈力毫無關系,所以你大可不必了解其中奧妙。”鏡婆聽了對其所說什麽血契嗤之以鼻,“這種沒用的東西恐怕早就失傳,我也是從師祖那兒知曉。”
“無用?為何無用?”
“在于這法術不是一次形成,而是長年累月,好似契約般,一旦法術效力減弱就要繼續飲血以加強效果,得到的卻也只有分享感知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學來有何用?無用的東西自然會被抛棄更替。”
正道妖醫苦修千百年醫術,自是看不慣這般投機取巧還與救人毫無關系的旁門左道,但綢桑卻如似發現什麽新奇玩意兒,私自琢磨起來。
多麽深重的情誼才能令人做到如此地步?
原以為綢桑經上次書鋪一戰會避着點兒那個生着白毛的怪胎,實際上恰恰相反,他竟覺得越來越有趣了,尤其是在他知曉少白出現在肅辛是決明山大獄崩塌前後,這是半更雪裏面的淸倌兒同他講的,面上笑意更濃,聽起來好像是個極其好玩兒的新發現。
房間門口探頭探腦出現了個白色的小腦袋瓜兒,一瞧,竟是如走地雞一般的歸巢,屋內兩人齊刷刷回頭望着,六目相對之時,突然而至的安靜卻顯得有些許突兀,且是等着綢桑第一個反應過來,笑着對鏡婆說:“想必又是來找您求化人之法。”
說起來歸巢也算是這醫館常客,只可惜它所求的化人之法并非是實在的身病,而是心病,正因如此,它連年三番五次來找鏡婆也是做無用功,但卻在白費力氣的路上愈行愈遠。
鏡婆子滿面愁容,深深嘆了口氣,嘴裏嘀咕着:“怎麽今兒一個兩個都趕在一塊兒了呢?”
眼瞧着鏡婆背着手一步步往門外走去,歸巢的心思早就被綢桑看了個透徹,“許是瞧見什麽觸景傷情了,人家來都來了,就算是看主子面子,總是不能攆走的。”說着,眉眼之間帶着笑意望着如走地雞一般的歸巢,多餘的什麽都沒說,卻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鳥毛之下遮着羞紅,面對替自己說話的綢桑很是感謝。
喧鬧随着人散而去,綢桑悵然望着窗前白茫茫一片,不是雪,尤勝雪,随手那麽一搭,摸到一處尖銳,無心卻使得剪刀劃破了手,鮮血如珠綻在指尖,十指連心,原還發着呆這一下倒是徹底将心思拉了回來,只是他一邊兒瞧着自己指腹上的傷口,轉眼餘光又瞥向了躺在床上的少白。
紗帳如似半更雪裏女娘的袖子,被風吹得缥缈如似仙人下凡時一伸手招之而來的薄霧,綢桑提袍上前,木榻對面的銅鏡上映出一張白皙的臉,五官巧奪天工如似神工塑造,但還是清瘦了些,再擡頭時窗外已是明月當空,寒氣與熱氣相交相織,不禁扯了扯衣袍将自己裹緊些。
少白許是做了噩夢,緊緊蹙着眉,手裏攥着被角,身子也跟着顫,正在綢桑低頭垂眉之時,将這些盡數攬進眸裏,這才替她扯了扯被子,誰知道少白正巧在這時醒來,睜着溜圓的眼睛,兩人來了個對視,猝不及防,一個吓得從木榻上坐起身,另一個退後好幾步遠。
少白像是大病初愈,臉色蒼白,身子無力,再也沒了折騰的能耐,否則大概早就飛到房梁上去了。
第一眼看去綢桑還是好好的,第二眼再見他時卻已然紅了眼眶,蹲下身子,用自己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關切望着少白,“就知道你是個會撒謊的,說好了日日來陪我,今日就沒有來。”聲音就像是吃了口綿軟卻不甜膩的點心,令人無法自拔也不忍拒絕。
他一只手縮在袖子裏,另一只手拖着被角送到少白的懷裏,眼見着少白面上生了些許愧疚之意,掙紮着愣是要與綢桑解釋,他這才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坐到榻沿安撫,“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麽會怪你呢?知道你受傷了,我來看你。”說罷,又将少白按在榻上,整理好荞麥枕頭,還細心将少白墨黑如瀑布般傾瀉的長發攏好,免得挪身子時壓着,從袖口裏取出一把匕首,笑盈盈遞給她。
少白覺着欣喜,自己當時暈倒在山洞裏,之後的事一概不知,生怕将巽二丢在那兒,初醒時支棱着身子望見躺在桌子上的兌一,現在手裏又拿着巽二,心裏算是安下一半兒,就是還有一半兒懸着呢,“隐呢?怎麽沒瞧見他?這是哪?”
“他……”綢桑把玩起少白順滑的青絲,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一把梨木梳子,許是心裏在盤算什麽,手上動作沒有空餘心思在意,梳來梳去一直在發尾磨蹭着,垂頭笑談:“這兒是醫館,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他跟着首領去謀差事,就是那個一身黑衣、頭發跟獅鬃一樣的男人,你見過他,他叫雲起。”
“謀差事?”少白猜想大概就是與自己在半更雪一樣,白毛怪那麽厲害,應比自己游刃有餘多了,但沒見着面,總還是有些擔心,不安了一陣兒,又在心裏隐隐安慰自己,雲起也算是救過自己,應該是個好人,不會為難白毛怪。
綢桑見她憂心忡忡,這才又開了口:“嗯,你放心,不會有事,有雲起在呢,而且他總要有自己的事做,不能時時刻刻跟在你身旁。”
“我知道你出了事便來了,一直沒有走,守着等你醒來,可你卻把我們的約定抛諸腦後,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去關心別人,我實在有些傷心。”綢桑将臉深埋,旁常一直正經端坐,拿出一副讀書人的架子,現在卻有意無意歪斜着身子,不知曉還以為兩人本就很親密,實際上是一個沒心眼,一個是心眼成了精。
偷笑之餘,綢桑刻意裝作一副可憐樣子,少白越是內疚,他越是有那麽點兒開心,自南邵到北禺至今,拿得上臺面、任他消遣的趣事不多,他是發自內心覺得有意思,自然是不會一時将其消磨殆盡,該是細水長流、長長久久。
“對不起……我……”少白雖然嘴上道着歉,可心裏卻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所以除了對不起,多餘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那等你好了,要多多陪我才好。”綢桑雙眸溫柔靈動,将少白的頭發編成了麻花辮,只是他編出來的辮子總有些歪歪扭扭,只得再散開,再編好,如此往複了許多次也不曾感到半分煩躁,半勾着手,幾根手指像是翻飛的蝴蝶,好似怎樣也擺弄不厭。
少白側目盯着自己被擺弄的頭發,略微遲疑點了頭,見着綢桑滿面歡喜,不大明白其中緣由,有些懵懂望着他,“這不是一早就約定好的嗎?你為何如此高興?”
“花開時,有人喜歡紅,有人喜歡白,且等花敗成泥時,再無分別,值得高興的事本就不多,次次都要盡個興才能罷休,此間有,別處無,自然是要及時行樂,唯恐花開時不知道珍惜,落盡後才追悔莫及,下次再同你提起這件事,我還是會很高興。”
他解開綁在手腕的上的細繩,實際上也就是一根被編成麻花辮的白色絨繩上串了幾顆紅色圓珠,将少白的頭發紮好後,綢桑左右瞧瞧十分滿意,一直欣賞自己的作品,“你聞聞,是不是很香?”
大抵是因為常年不離筆墨紙硯,墨汁裏的檀木香氣浸着綢桑身上每一處,一揮袖、一陣風,都隐隐透着同一種味道,連系在少白頭上的發繩也不例外,只等着她一點頭,綢桑笑意更濃,如春暖花開草長莺飛,而另一個大病初愈本就沒什麽精神,加之綢桑說的許多都沒太聽懂,顯得癡癡呆呆。
月光透過窗口,在地上映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倒影來,綢桑伸出手,在少白的臉蛋兒上捏了捏,“你不用去管那些複雜的東西,你就是你,不懂那便不懂,懂了又能怎麽樣呢?”
更深露重,他将剩餘的花枝丢進了地上的銅盆裏,指尖一點,青白色的火苗由微變盛,直至不需要靈力維持,也能自己燃燒,這才收了手,屋子裏暖意融融,溫度一上去人也容易困乏,沒用多久少白連眼睛也難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