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厭厭站在柱子旁,目不轉睛瞧着有說有笑的兩人,笑容也不自覺攀上了面,直等到覺着有什麽東西拉了拉她的裙子,尚未回頭便已然嗅到一股子撲面的酒氣和滾燙的熱流,就在回望間隙,手腕不曉得被哪一個握住。
厭厭低頭一瞧,那只握住她的手巨大無比,怕是要比她的臉還要大,緊接着便覺得身子一僵,甚至不敢轉過身去,只能如此用餘光偷偷瞄着,待瞧清了是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彪形大漢之時,止不住渾身發顫。
她整個人都被罩在那人的身影之下,手中的酒壺已無心思去管拿沒拿穩,盛滿的酒湯晃灑了些許,大漢輕輕一拽,厭厭為了不被拉入那人的懷裏,身子重心向後,一個沒站穩撞在柱子上,手中的酒壺掉在地上,可她膽子小,不想出錯,又什麽都想顧及,因此手忙腳亂。
此一處淩亂發出叮當聲響,厭厭不小心扯了紗帳,攪響銅鈴,又踩了一腳那壯漢帶來的侍從,樂聲之中夾了句“媽呀!”,很是突兀,那侍從皺着眉,扶着柱子,瞧着好生荒唐。
至于厭厭,趁那壯漢不注意,抽回了手,連忙點頭哈腰說着:“對……對不起。”
她是個好欺負的,那壯漢也真是将自己當大爺了,濁姬的地盤兒別的不敢鬧,但叫一個女娘來倒酒,順帶手占些便宜倒是說不出什麽不合理。
大漢喝得五迷三道,兩頰紅得發紫,尚能瞧見血絲密布在通紅的皮膚上,拉扯着厭厭向位置上走去,一邊兒走着,一邊兒口中念着:“來,給爺倒酒,陪爺喝點兒。”
厭厭身子向後,只想離他二裏地遠,渾身上下連頭發絲兒手指蓋兒都寫着不願意,是連連擺頭,本就八字眉,而今瞧着倒也稱景,“不不不,厭厭不陪酒,厭厭不會,放開厭厭……”
“不會?唬老子呢?北禺就沒有不會喝的,今兒個就瞧瞧你是真不會還是裝不會!”大漢眼神迷離,走路栽栽愣愣,待等到位置坐下,寬闊的背像是一座小山丘,他扯着厭厭的手,順勢一把拉到懷裏。
厭厭兩只手腕只需要人家的一只手便被牢牢鉗制住,如今她半跪在地上,縱使力大無窮也被這壯漢吓得腦袋裏面一片空白,渾身抖如篩糠。
此時樂曲雖還在奏,可這邊兒動靜已引得不少人注意,少白撥弄開遮擋住視線的無數條美腿和各色輕紗裙擺,眯着眼睛望了望,一打眼便瞧見如此令人驚異的一幕。
厭厭坐在那人身邊,一如小雞仔坐到了狗熊旁,抖得不像是去斟酒,倒像是去颠勺,她觀望了一陣兒,只見那漢子越來越過分,一直将厭厭往其身邊拉拽,全然不顧厭厭願不願意。
少白支棱起身子,邁步向那漢子行去,直接将厭厭扯回來護在身後,客氣道:“她還小,老板娘定了不必待客,況且她也不會喝酒,實在不好意思,倒不如欣賞欣賞其他姐妹。”原還想理直氣壯,可想着這可是濁姬的客人,若是砸了場子怕沒有好果子吃。
何況半更雪開門迎客,若是理直氣壯說不願意陪酒莫不如別開門算了,她如何都不占理,但也是據實以告,大不了自己陪這大漢喝,豁上了。
“真有意思,我是花了錢的,怎麽?就算老板娘在這兒,我今天定要她伺候了!你又能奈我何?!”漢子一捶桌子,“啪”的一聲響,連桌子上的點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直将厭厭吓紅了眼,小心翼翼拉了拉少白的袖子,本想大不了喝就喝,可千萬不能給濁娘找麻煩,可身子卻很誠實躲在少白身後,那般豁出去的話實在沒勇氣說出口,只露出一雙盛滿恐懼的眼睛偷偷看着那大漢。
“甭管怎的要她指定不行,要不……”少白想尋思個折中的法子,露出一臉難色,神情複雜望着那如小山丘般身形高大的醉漢,試探問了句:“要不我陪你喝?”不然還能怎麽辦?
大哥嘴裏叽裏咕嚕,舌頭該是打了結,瞪了少白一眼,就聽清楚個:“滾”字,而後又補了一句:“今兒個大爺我還非要占這個便宜,怎的了?!”
便是尋思着濁姬就算是讓這場子砸了,也不會任人欺負厭厭,少白心裏一沉,直盯着那醉酒起了範兒,“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轉頭問向一旁的女娘:“濁姬呢?”
女娘搖了搖頭,低語答道:“不在,出去了。”
少白深深吸了口氣一掐腰,“外地的吧?我那麽大一個濁姬,開了這麽些年的青樓,還能讓你給欺負着了?能容你在她……她老娘頭上撒野?!”自有三分醉意,聽着還是有點兒怪,管他呢。
那邊臺子上生得一對鵝翅眉的綠衣少女蹙着眉放下琵琶拍了一下掌,樂曲戛然而止,綠衣少女提着裙子下了臺,可還沒等她走到醉漢面前,聽了少白這一通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珠子。
人群中倒是有一人晃晃悠悠站了起來,此時尤為顯眼。
白公子将扇子打開遮住下半張臉,一路打着酒嗝兒,比那屋檐上挂着的狼旗還要飄搖,一腳深一腳淺,好似随時都要摔倒似的,路過少白時且低語了句:“此事半更雪的人不宜出面。”然後便一路朝那醉漢走去,好不容易磨蹭到那醉漢木案前盤腿一坐,竟一時間分不出誰醉得更甚。
周遭鴉雀無聲,衆人都等着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只聽見“嘭”一聲,白公子倒在木案上,閉上眼休憩了一陣兒,那醉漢從嘴角發出一聲輕蔑的“切”,興許以為是什麽大人物,沒想到是個酒蒙子。
以醉酒做掩護,實際卻是暗地裏打量着那壯漢的衣着配飾,猜對方是做什麽活計,半晌笑着用腦袋蹭了蹭自己的臂彎,喚了句:“桓山!拿錢來。”
緊接着便瞧見一個身穿墨綠色錦袍的男人打柱子後邊兒走近跟前,從袖兜裏掏出一打打銀票和一大只錢袋,銀票拍在那醉漢面前的木案上,錢袋則放在了白公子高舉的手裏。
白公子将折扇折好了正正當當擺放在面前,解開錢袋的繩子當着醉漢的面倒出一大包銀錠子,剎那間噼裏啪啦響個不停,之後他手肘撐在木案上,眸子笑出彎彎的月牙來,“兄臺想喝什麽今日我請,況且方才不也說了今日都算在我頭上,兄臺需要什麽盡可吩咐她們準備。”
醉漢指了指厭厭,“甭管你請不請,我就要她。”
“她既不情願,就別難為這姑娘了吧?”白公子随手拿起一張銀票,竟折起小船來,名喚桓山的侍者仍在一旁候着,只要他一招手,怕是又會拍在木案上一打兒。
“難為?這都算難為她,還開什麽店?!”醉漢大聲嚷道。
“兄臺怕是新客,這店的規矩便是不強迫不願意的姑娘家侍候,有想賺這份兒錢的你不要,非要這不願賺這份兒錢的,還真是……”白公子笑着搖頭,瞧不見心中白眼兒已翻到天上去。
“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你算老幾在這兒對我指手畫腳!還真是什麽?你還敢罵我不成?”醉漢情緒激動大聲吼道。
“還真是蝙蝠身上插雞毛。”白公子低語淺笑,便是連周圍的人也跟着大笑起來,一時間好不熱鬧,周圍伺候的女娘用帕子捂住嘴,生怕笑出聲來。
此一番那醉漢臉上燒得慌,氣得一把将桌子掀了,殊不知現在白公子正開心得緊,他這損人的本事可是跟別人學的,所謂久病成良醫,被損多了總歸能學會一兩句,這不就用上了?只可惜與損人的“師父”相比還只學到了皮毛而已。
桌上的東西被一同掀飛,那把折扇也飛了出去,白公子神色一凜,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了陣陣寒氣,他壓着情緒指着厭厭道:“她是我花了真金白銀保下的,你若非要來搶也可以,只要你比我出的錢多,白某拱手相讓,瞧你不是肅辛人,我便給你提個醒,北禺沒有一個部落不曉得我肅辛城白記白公子,今個兒白某在此作樂,實不願意鬧得不愉快,但奉勸你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那醉漢垂眼小聲念了兩遍:“白公子?”許是思索着這是哪一號人物,忽的雙眸一亮,酒醒了大半:“真是白公子?!鄙人今日有幸得見,自家小買賣替商戶運貨,平日裏便是北禺幾個部落裏送送貨接接貨什麽的,您是老主顧,實在是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您。”醉漢抱拳,看樣子便曉得是吃過白公子這碗飯的。
白公子擺了擺手,約莫也是個不入流的,否則怎麽會連桓山都認不出,他有心放其一馬,将厭厭攬到身後去,“大名鼎鼎不至于,我白某就是做些小買賣,怕是入不得您這種大人物的眼。”這話語氣陰陽怪氣,臨了白了對面那人一眼,他極厭惡這種人,花錢買樂子,卻非要有人花錢買不愉快,這不是有病是什麽?強扭的瓜就這樣好吃?他倒是覺得有些惡心。
“今日誤會,完全是在下一人之錯,還請白公子和姑娘原諒。”醉漢也算識時務,說來白公子算是他的財神爺,財神爺生氣了,那可就要命了。
“我就不必了,至于今日沖突只在我一人,與半更雪和這姑娘都無關。”白公子扯着厭厭的手起身往回走,招手喚來初時下了臺子的綠衣蛾翅眉少女,朗聲道:“初時只是白某私下與濁姬口頭約定,但今日既然已經端上明面兒,便也藏不得掖不得,這姑娘日後花銷均算在我白某人的頭上,日後也只為我斟酒,白某希望日後莫要有人再找她麻煩。”
綠衣少女蹙眉瞧着周遭一應人等,那些看戲的目光好似刀劍般齊刷刷盯着,她遲疑片刻終點了點頭,其實她便是想說今兒個是個意外,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見此情景,其餘幾個姑娘眼睛瞥着一直給厭厭使眼色,再看不懂,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飛出去了。
厭厭懂事微微點頭,撿起地上的酒壺,少白也不願意再瞧見這場景,扯着尚還驚魂未定的厭厭兩人一并去了後院,少白一走,方才一直默默立在身後的白毛怪便也跟着去了。
白公子望着少白離去的背影,仍不舍這場酒局,可惜叫那個不識時務的給糟蹋了,喚了句:“改日一定要将這酒局續上。”
人都走了,卻忽從後院冒出句:“好嘞!”
話音剛落,白公子身子前後晃蕩着,腿一軟整個人便要栽倒在地,一條毛茸茸的白色尾巴突然憑空出現,墊在冰涼的地上,他迷蒙着雙眼落入其中,像是躺在巨大的雲朵裏,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還真是夠浮誇的,連這般狼狽之事都做得尤為刻意。
摔下之前手裏還端着一碗酒,而今撒了個精光,酒碗也滾走了老遠,瞪眼瞧着半更雪的重重樓閣,仍毫不掩飾笑意盈盈,明擺着是喝到位了。
白公子餘光瞥見那醉漢埋頭嘬着酒碗,不曉得是在想什麽,不過管他呢,如今安安心心窩在暖烘烘的尾巴裏,一張臉被白色襯托顯得更為紅潤,嘴裏念叨着:“等花、等雨、等春風,花謝、雨遲、人匆匆。”他躺在地上忽然傻笑起來,笑聲回蕩在半更雪裏久久未能散去。
“少白姐姐,下次莫要飲這麽多了。”厭厭不得不将手裏的酒壺放下,扶着意猶未盡的少白。
少白的臉紅撲撲,像是抹了胭脂,睜眼便瞧見厭厭那張可人的小臉蛋兒氣鼓鼓,伸手便在她圓潤的下巴上撓了撓,就好像社君摸自家的貓兒一般,只可惜蛇不吃這套,否則該打起舒服的呼嚕。
見厭厭羞惱的樣子,她偏起了調戲的心,一把将其攬在懷裏,半更雪的娘子們有的豐腴,有的骨感,也有勻稱,雖各有各的美,但多是清麗或成熟,只有厭厭年紀尚小,妖齡剛成年,臉頰還挂着嬰兒肥,看起來就惹人疼,性子又是那樣軟弱。
倘若換了別人興許少白還不見得有這樣的賊心思,仗着酒氣捏了捏厭厭的臉蛋兒,就瞧見她像是打鐵鋪子裏放在爐中燒紅的鐵塊,又像是架在柴火上的水壺。
“怎的?方才那個什麽白公子……那詞兒怎麽說的來着,一擲千金?對就是一擲千金!”少白不懷好意笑着。
厭厭一把推開少白,眼瞧着少白從院子中央直飛出去好遠,嵌進了磚頭砌成的院牆裏。
她卻羞得連豔麗的蛇尾巴都露了出來,一雙手嚴嚴實實遮住了臉,身子一扭一扭飛快跑掉了,臨走前還嬌滴滴嗔了句:“少白姐姐真讨厭,白公子只是心善罷了……”
可惜她的少白姐姐一連咳了好幾聲,好似肺都要從嘴裏咳出來,而且還在牆上嵌着呢,等着別人來給她摳出來,若非那壯漢生得像座小山,厭厭怕是也不需要白公子解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