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少白站在人群中眺望,眼前所見着實新奇,她常聽大獄裏管事兒的老妖說青樓裏什麽樣的女子都有,且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飛花令就算是跟王公貴族、達官顯貴也能鬥上幾個回合。
說是北禺的青樓比南邵的青樓多了兵舞,大抵就是什麽舞刀、雙錘、雙锏之類,少白确實是想開開眼,但錢袋子掉地上都砸不出個響兒,門口的女娘很是熱情,她卻有些退縮了。
“客當真不進來?”
這聲音猶如春來花開,媚眼如絲讓人陷在溫柔鄉裏迷了路,青樓娘子足下生花,姿态輕盈妩媚,輕紗牡丹扇面兒遮住口唇,瑩瑩燈火之下勾起的唇角若隐若現。
少白哪裏還有錢,剩下的幾個子兒只夠住店的,哪裏還經得起胡花亂造,見那美嬌娘踏着步子停在自己跟前,她上一刻還有那麽點兒受寵若驚,認清現實之後搖了搖頭:“花錢……不太行,要是能賺錢我倒是很樂意。”
美嬌娘着一身赤衣,發髻上的牡丹比豔陽還要嬌豔,扮得像是要嫁人的新婦,聽了少白的話微微愣了一下,将手緩緩伸向少白,勾住她的脖頸,指尖劃過粗陋的衣料,此時若少白是個男子怕已被奪了舍。
美人兒目光在少白身上流轉,忽一下子捏住了少白的錢袋,好生打量一番之後用袖子遮着臉,噗嗤一聲笑出來,“竟真是個窮鬼。”
說完,轉而将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白毛怪身上,瞥了瞥他背上的蛾眉,細細想了一陣兒,而後笑盈盈指着他問:“這是個什麽?瞧着可不怎麽吉利。”
白毛怪對着那美嬌娘白了一眼,全然沒将這女子放在眼裏,擺出一副何時需要你等評頭論足的表情。
女娘瞧着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便聽見路人喊了句:“抓賊啊!抓賊!”圍觀衆人熱鬧了起來,一個黑影撥開人群飛奔離去。
少白猛地回頭,一腳踏在半更雪門口蹲着的兩個石獸腦袋上,踩着立柱輕盈一躍一抹灰白直沖黑影而去,路上行人來不及讓路,菜葉子灑落一地,臨街幾家吃食小攤,許是賣了些面食,木推車裏的麥粉揚了滿地,不消片刻喧鬧裏清晰聽見了叫罵。
路過挑水的漢子,那黑影将其推到在地,水和着麥粉,将石板路弄得好生狼藉,少白的踩着混合物在地上打了個出溜,一個筋鬥翻到那黑影面前,一把奪下路人被搶走的錢袋,掂了掂重量竟沒比自己富裕多少。
“拿出來!”他定是轉移了贓物,少白第一反應便是伸手索要。
那黑影瞧着只是個小兒模樣,該是個小妖,小妖雙手一攤,撇嘴搖了搖頭,“要殺要打随你便,多餘一個子兒沒有,這次算我倒黴。”
少白将那小妖渾身搜了個遍,确實沒有私藏,可她轉頭一看這街上無數人怒目圓睜,這下可惹了亂子,還只是為了這幾文錢,她自覺着難堪極了,伸手撓起了腦袋,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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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轉念一想總歸是行善事,只要将那小妖交給失主,對人家也好有個交代,少白伸手欲擒住小偷,未料到啥也沒抓着,手邊空蕩蕩,待一回頭便是連個小偷的影子也不見了。
一時間只覺得周身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自己,很是不自在,走回半更雪門口的路上,她耷拉着腦袋不敢看圍觀的攤主,生怕有人跑出來責難。
衆人讓出一條路,唯有個穿着青色繡竹夾棉袍子的男人抱着雙臂立在原地,手裏握着着根竹子做的尺八,頭上插着一根枯竹簪子,看面相斯文的緊,看穿着的确堪稱落魄。
這個季節北禺人多裹着獸裘,唯有青樓的娘子怕臃腫仍穿着輕紗,那人一身薄夾棉袍子,襯得身形略顯單薄,好在身姿挺拔氣質出衆倒也算鶴立雞群。
“這錢袋……”少白攤開手,粗麻錢袋連布料都磨損到透光的程度,她在人群中尋着,衆多人臉瞧着叫人頭暈,杵在原地只剩下尴尬二字寫在臉上。
“哈哈哈……”半更雪的女娘用扇子遮住面,笑得直不起腰,“真是個夯貨,笑死奴家了……”頭頂上的燈籠被風搖着,光影映在她如桃花般的面上,直笑得雙眉飛舞,雙眸含淚,怕是再有一會兒連僅剩的一丁點兒斯文也蕩然無存了。
“奴家倒是有個生意可以讓你賺些錢。”那女娘用扇子點了點少白的胳膊,而後一臉期待說着:“我瞧你那跟班不錯,雖瘦骨嶙峋,但五官生得大大方方,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倒也耐看,奴家樓裏女娘多,買回去養一養說不定姐妹們會喜歡,要不客開個價?”
說罷笑聲逐漸放肆,連身後湊熱鬧的姑娘也跟着起哄,連連點頭。
白毛怪聽這話裏的味道不大對,連忙蹙眉冷臉後退一步躲到少白身後去。
“瞧啊,他還會害羞!”不知是哪個姑娘嚷了這一句,緊接着連圍觀的老爺們兒也笑着附和。
這哪裏是害羞,明明是不情願。
少白尋思着剛把人領到北禺,轉眼就賣給青樓可着實不地道,故此忙不疊搖着頭。
“那錢袋……”人群中忽有一人舉了手,正是那青衣男子,“不好意思,容在下打斷,在下是想問一句,這錢袋能否還給在下。”那人說話時自然拱手行禮,文绉绉像是個讀書人。
少白趕忙低下頭瞧着手中的錢袋,“那是自然。”然後上前塞進青衣男人的手裏。
男人笑着點頭道謝,少白卻模糊聽見他說:“這裏的事不必管,我來負責。”一雙眼笑成了月牙。
美嬌娘持着扇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定在少白與那青衣男人身上,凝望半天,兀得嘴角一勾,“考慮如何了?不如賣了跟班抵賬,否則那些攤販可少不了為難。”
少白見形勢逼人,幾個攤主撥開人群氣勢洶洶就要走到跟前來,周遭少不了等着看戲的路人,半更雪裏之前可是一個男子都沒有,今日若成了也算是給茶餘飯後增了談資,甚至還有的嗑起瓜子等看戲。
“各位!”
少白被這忽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思緒,便見着雙手交互抄在衣袖裏的青衣男子又站了出來,方才那錢袋裏也不過只剩幾文錢,故此她并未抱太大希望,只以為會求個情寬限兩天便罷了,但即使如此少白也覺得甚是感謝。
“今個兒被不小心糟踐了東西的盡可帶着東西去找裏邊兒那位要賠償,自有白公子買單。”青衣男人指了指半更雪大堂裏坐在木案前尋樂子的富貴公子,那公子一身槿紫色緞面袍子,頭戴白玉冠,脖子圍着一圈兒雪白獸裘,眼下正陶醉在琴音之中,無暇顧及門外雜事。
“這樣真的行嗎?”少白被這一招驚得呆愣在原地,随即擡頭看了那人一眼小聲問。
“行,當然行,他欠了我的賬,左的要不回來,就當是還賬了。”青衣男子伸手遮擋着口唇,笑意盈然,目光向着半更雪大堂而去,看着那渾然不覺已被出賣的富貴公子笑意愈濃,“不過你還是快些走,他若出來了,在下便不敢保證了。”
趕巧該是擋了別人的路,亦或是實在擁擠,少白被身後的人撞了一下,既然有臺階,該下就得下,拉着白毛怪就要離去,臨走前還跟那美嬌娘篤定道:“不賣。”轉身連頭也不回。
“嘿,客別走啊,大不了奴家開個高價……”美嬌娘在後邊兒戀戀不舍,扇下桃花美眸閃過一絲詭秘神采,望着少白離去的方向。
穿了兩條街,行了三條巷,終于在一家十足狹小的客棧落了腳,可她身上的錢只夠開一間房,如此少白睡榻上,白毛怪便得委屈一下睡地上。
這店家也是摳門兒,多餘的被子也沒有,夜裏三更天,正是寒氣逼人的時候,她尚因錢的事兒發愁,翻來覆去睡不着。
窗棂被風吹得呼呼直響,白毛怪躺在地上抱着蛾眉瞪眼望着房梁上被漏進屋子裏的風吹得飄搖着的蜘蛛網,上面歇着個花背長腿兒的蜘蛛,一陣風聲後,卻見得他兀得睜開眼,給少白吓了一大跳。
“你……”她剛想說話,白毛怪做了個噓的手勢,少白連忙捂住嘴。
窗戶紙上映着街燈的光影,前一瞬還無比祥和,後一瞬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這可是三樓,任誰也不會大半夜無事可做閑得無聊爬上三樓來解悶兒。
白毛怪背上蛾眉,如野獸似的竄上房梁,速度之快少白只瞧見了一個白色殘影,就好似他早就料到有人要來一樣,在空氣中細細嗅着陌生妖靈的氣息,直到那個影子在窗前停留了許久,然後嘭的一聲整扇窗都被卷走,冷風呼呼往屋子裏灌。
白毛怪趁機從窗口躍出去,此之後房間便沒什麽東西進來,少白管不了那麽多立馬追出去,從三樓的窗戶跳到了二樓的房檐,再從二樓跳到地面,順着叮叮咚咚的聲音尋去,擡頭望見屋脊上有個人正持着骨鞭與白毛怪對峙。
那人一沒蒙面,二不着黑衣,絲毫沒有掩飾外表的意思,少白覺得很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不對勁,很不對勁,她不記得自己曾結過什麽仇怨,這才剛從大獄裏逃出來,怎麽就有人追殺呢?
夜空下,屋頂那兩人對立而站。
蛾眉刀身散着光華不停震着懸浮于空,白毛怪尚未習慣多了把刀,以至于忘了用它,方才那一陣響聲具是對方用骨鞭甩動攪起無數瓦片,瓦片又從樓上墜下,還差點将少白的腦袋砸了包。
白毛怪赤手空拳,一朝接住鞭子便緊緊攥着,寒風卷起衣擺在空中狂舞。
蛾眉在一旁急得嗡嗡直響,終是打着旋兒飛到了白毛怪手裏,速度之快好似一輪發着光的大圓盤徑直沖向他,靈力加持猶如月暈,實在美極。
尚不知那陌生人為何咄咄逼人,每一手都是不留後路,奔着奪命去的,少白見此情景在心中暗自确定了一點,那人絕對是尋錯仇家了。
當年除了在林子裏拔過山雞的毛,扯過靈貓的尾巴,咬過野狼的耳朵,搶過熊崽子的柰子,她也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總也用不着追這麽遠來取她性命。
少白絕不是只會逃跑的主兒,仗着得天獨厚的靈活優勢,拔出巽二飛身房檐,就像是個跳蚤讨人厭煩。
不消片刻那陌生人被擾得心煩氣躁,一條翠綠蛇尾纏上了飛檐翹腳的石獸,一張嘴竟吐出鮮紅細長的蛇信。
常言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小蛇便罷了,面前這蛇妖比少白年長許多,怕一個不小心恐怕就要淪為人家的盤中餐。
客棧旁立了個牌坊,夜深寒霧迷蒙,道路的盡頭散着猶如陰曹地府引路的冥光,好像一路行下去便能直達忘川,幾只烏鴉站在牌坊上,歪着腦袋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陰森至極。
白毛怪掄起胳膊,黑夜裏砍出一道又一道散着白光的月刃,劈頭蓋臉向那蛇妖飛去,少白則在旁策應,猶如猴子蕩秋千,銜着匕首到跟前去紮上幾刀,甭管傷沒傷着,招式打完便跑。
幾輪下來,那蛇妖也就被劃傷一條細微到就要瞧不見的小口子,沒有大礙只是被煩得要命,瞧着氣呼呼的。
少白一躍上了牌坊,驚起烏鴉拍翅,瞧着那陌生人的一雙明眸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她壯着膽子大喊一聲,“我記得你!”
腳下的石頭覆上一層深夜的寒露,少白腳下一滑,差一點從頂上摔下去,身子好不容易站穩,拍了拍胸脯安撫驚慌心緒,望着牌坊下頭,身為鳥妖若是摔下去那得多丢人啊。
蛇妖竟是一絲面子也不給,橫眉豎眼瞪着少白,“南邵派來的狗賊,我管你認得認不得,受死吧!”語畢,甩開骨鞭向少白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