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鏡中女人
第032章 鏡中女人
白熾燈閃爍, 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陰暗的走廊。白青繼續往下走,越走越深,直到來到地底四樓, 才找到自己的寝室,她推門進去。
宿舍狹小,且沒有窗, 一股嗆人的黴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一陣輕咳,好一會才停下來。
雖說是鴿子籠一般的屋子,但四張鐵床的設計極大的節約了空間。上有床鋪,下為桌子, 桌底有櫃子, 還能放下一只獨凳。
這樣的配置, 也足夠四人勉強居住。
白青關上門。
對她來說,制卡不需要安靜的環境,但保證一下別有人使壞,還是很有必要的。
無名陰差守在門口, 土地公公待在屋內。
白青取出一張D等級的空白卡牌, 攥在手中, 默默在心中構思:常駐酆都的陰神, 打交道的都是鬼魂, 對于治病救人、驅除瘟疫之類的事情可不怎麽在行。
總公司沒有擅長該業務的員工,可以把眼光放遠一點嘛。
前有土地公公的例子,白青自然得在地府駐人間辦事處尋摸一番。
地府駐紮陽間的最高級別地方官為城隍,有守護城池, 管理生人亡靈的職責。
城隍崇拜由來已久,是民間的普遍信仰。
這位古老神靈的廟宇遍布華夏每一座城池, 祭祀活動往往聲勢浩大。
各地城隍還有不同的爵位等級。縣為四品,州為三品,府為二品,京城和五座大城市的城隍爺高居正一品①。
且城隍爺各有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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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若想借應天府城隍的形象制卡,請的便是“承天鑒國司民升福明靈王”。不同級別的城隍,轄下部屬的數量自然不一樣。
城隍爺官署中協助辦事的官吏以司區分,有三司、六司甚至到廿四司或卅六司之說。各司名號不一,全憑城隍爺的喜好。
白青家和城隍廟的距離不遠,步行也不過二十幾分鐘。小時候,凡有廟會活動,她一定不會缺席。
這位市城隍有廿四司輔吏。其中,“驅疫司”以驅除瘟疫為主職。
白青正是要借用此司的形象,制作出一張詭牌。
想到這裏,一尊神靈塑像從記憶的洪流中飄來,于白青腦海中浮現。她屏氣凝神,感知詭能。随即,順暢進入一片廣闊的天地之中。
這裏,正是白青的意識海。她指引着空白卡牌,吐出其中詭力,小心揉捏,大膽勾勒,口中念道:“城隍下轄,驅疫之司。紅臉小吏,天生怒目,髯長二尺有餘。身着綠袍,腰纏赤帶,安然端坐堂前。受酆都敕令,駐陽間辦事。栉風沐雨,勞而不怨。以一司之力,保一地不受瘟疫之擾。”
“五瘟使者”
“魍魉疫鬼”
“速速離開!”
話音未落,詭牌已成。
一位英氣逼人的,胡子垂到膝蓋上的健壯大漢瞪眼看着白青。他穿着一身文绉绉的衣服,坐在貢臺之上,身後影影綽綽,似乎有幾十數百屬下焦急等待着。只要他一聲令下,便要全部出動。
由于驅疫司是城隍爺下轄的一個衙門,稱作“太醫院”也無不可。白青不知道首官的真名,害怕制卡失敗,便取巧直接造出一張“多人”卡牌。這也是從寵物詭牌的制卡理念中得到的靈感,算是現學現賣。
白青退出意識海,看向手中的詭牌。
詭名:驅疫司(城隍之下,廿四司之一)。
等級:D
能力:1、驅除瘟疫,驅疫司轄內(驅疫司轄區最大可和城隍轄區重合),不允許有瘟疫存在(疫病類負面BUFF無效)。
2、城隍輔吏【隐藏技能】。
驅疫司不能自己設置轄區,因此,這個技能只能借助土地公公的“封土為社”生效。
白青招招手,先請出驅疫司。
手中卡牌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見,随即,首官瞪着眼睛出現在白青的身旁。
他雙手抱拳,對着白青折腰一拜,這才重新站起來。威風凜凜,氣勢磅礴。
丁芙正好推門進入,看到驅疫司一愣,上下打量他,略帶疑惑問道:“他是詭牌嗎?”
白青“嗯”一聲,對于丁芙的到來,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因為宿舍門上貼着學號,5089號和5091號并列在同一排。
“他更像是人,一點也不像詭。你的詭牌都是人形詭哎,很特別喲。”
白青不覺得自己很特別,上個詭域裏遇到的甘源還不是一樣。據他自己說的,他只是個很茍鎮詭者,照樣有3張人形詭牌握在手中。
可見鎮詭界雖然覺得人形詭牌不夠優質,但擁有人形詭牌的鎮詭者并不少見。
白青讓驅疫司在土地公公的轄區內使用新技能,只見他“哈”一聲,坐下。立刻有黑色的煙霧從地板上鑽出來,絲絲縷縷,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驅疫司瞪着眼睛,喊一聲:“驅除瘟疫。”立時,身後有無數透明的影子飄出來,将黑色的煙霧趕離黃色光芒籠罩的地方。
大約三十秒後,黑色的煙霧不再冒出來。驅疫司對白青點點頭,意為:瘟疫已散,不辱使命。
丁芙拍手笑道:“呀!有你出手,給我省事了。”
看來她也知道待在宿舍裏,會受到負面BUFF的影響。
驅疫司看向這個對自家鎮詭者沒什麽敬意的人類。
丁芙歪頭:“他為什麽瞪着我?”
白青不願意驅疫司被誤解,否認道“沒有,我的詭牌只是天生眼睛比較大。”說完,她卻感知到驅疫司的憤怒。
啊!原來驅疫司是真的在瞪丁芙……
那也沒關系。丁芙精神狀态堪憂,的确不讨人喜歡。
自己的詭牌只是嫉惡如仇而已,不是他的錯。
丁芙捂着鼻子打了一個噴嚏,嘀咕道:“誰在罵我。”然後,她拖着箱子往裏面走。回頭,問白青:“你睡哪張床?”
白青指向身旁的床鋪。
丁芙點點頭,将行李箱放在地上,蹲下來。低頭解鎖,打開箱子。
人類都是有好奇心的,白青早就想知道她箱子裏裝着什麽了。不由向左挪動半步,探頭一看。只見碩大的行李箱被塞得滿滿當當,裏頭蜷縮着一個和真人等高的、皮膚柔軟、質地逼真的矽膠娃娃?剩餘的一點點空間,則放着一個相框。
丁芙先把相框拿出來,放在書桌上。
正當白青以為她選的是自己旁邊的床位時,她又溫柔地抱起行李箱裏的矽膠娃娃——公主抱,然後,準備爬上白青斜對面的床鋪。
“咚咚咚——”
宿舍的房門被敲響。
白青打開門,巧淑靜氣喘籲籲站在門口。她看到白青,那種和熟悉的朋友分到一個寝室的快樂,自然而然從臉上浮現出來。
“我差點趕不及進宿舍樓,還好在宿舍大門關閉前進來了……5088同學腿受傷,沒辦法下樓梯。他又是男生,我不能進男生宿舍。幸虧有 5090同學幫忙,他真是個好人!而且力氣很大,可以直接連輪椅一起把5088同學抱起來。我把5088拜托給他了,他也拜托給我一件事……”
巧淑靜走進寝室,看到抱着大娃娃正在往上爬的丁芙,吓得後面要說些什麽都忘了。
“這是???”
丁芙笑眯眯轉過頭,對她說:“同學,幫我一下呗。梯子太窄,我一個人抱着男朋友上/床有點艱難。”
巧淑靜下意識應下,但立刻反應過來。不對啊!她“咦”的一聲,搖頭道:“這是女生宿舍,你帶男朋友回來,不合适吧?等等……這個好像不是真人???”
“不幫忙算了。”
丁芙嘻嘻一笑,胳膊環住“男朋友”前胸,單手掐住腋下。自己先爬上床,然後用力一拖,比她還高一個頭的“男朋友”就被抱上床了。只是,床太窄,一男一女躺在上面很擁擠。
“男朋友”的手臂被擠出床鋪,自然地垂下來。
這只手指腹光滑細膩,沒有繭子。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縫幹淨。手臂幾乎沒有汗毛,毛孔細膩……等等,毛孔?
白青向前兩步,正要仔細觀察“男朋友”的手。
丁芙卻忽的跨坐在“男朋友”腰上,牽起“男朋友”垂落的手,捧在胸前。一臉癡迷的表情,柔聲問:“你冷不冷啊?”
“男朋友”自然不會回答。
白青只能确定“男朋友”不是活人、不是詭牌,但他是不是矽膠娃娃就不确定了。
如果不是仿真娃娃,他會是什麽?
丁芙之前一直表現出對白青的興趣,現在卻是所有注意力都在“男朋友”身上。若不是白青一直盯着“男朋友”,她似乎都要忘記宿舍裏還有其他人了。
“喂!你幹嘛一直盯着人家的男朋友看啊?!”
丁芙表現得如同一個熱戀期的失智少女,對戀人的占有欲超強。
白青沒有因為她的話,移開目光。其實,“男朋友”在高處,她在低處,只能勉強看到“男朋友”的半張臉。可她憑着多年在入殓行當歷練的眼神,竟然無法确定“男朋友”到底是什麽。一時覺得那是一具屍體,一時又覺得那就是一個矽膠娃娃,只是做得過分逼真。
白青直接問出口了。
丁芙怪異地看她一眼,嘻嘻笑起來。狡黠的眸中流露出豔光,伸出一根手指,嬌滴滴地勾了勾。
“你真的想知道的話?上面,我讓你摸一摸。”
一時間,竟妩媚得像一條修煉成精的蛇。
白青尾骨一酥,心神蕩漾,連忙屏氣凝神,側過臉不再看丁芙。她一直對丁芙有很深的警惕心,覺得對方行事毒辣陰狠,而且詭計多端。肯定是不會上床的,更不會去摸“男朋友”。
丁芙見她不答應,無趣地撇撇嘴,問巧淑靜:“你選哪張床啊?”
巧淑靜左右看看,注意到丁芙對面的桌子上有一個黑*色的相框。相框裏是一張黑白的人像——一個男人的相片,能看出來長得還不錯。卻是一張哭臉,而且眼睛是閉着的。
巧淑靜問:“這裏有人嗎?”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和白青睡一邊。進學校以來,唯有白青會帶給她安全感。而且,她也不想挨着一對小情侶。
“沒人,這張照片是我的。”
“那你能把它放在你的桌上嗎?”
“不可以喲。”
丁芙撫摸着“男朋友”的臉說:“他需要時刻看着我們才行~”
“這只是一張照片,而且照片裏的人眼睛是閉着的。”
“他受不了的時候,會睜開眼睛的。”
這話鬼氣森森,巧淑靜吓了一跳。她不确定丁芙是不是在開玩笑,小心翼翼道:“冒昧問一句,這張照片裏的人和你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的老公。”
巧淑靜:“……”
白青把頭轉過來:“……”
讓老公看着老婆和男友睡一張床,的确是死掉都會忍不住睜開眼……白青發現盲點,巧淑靜同樣發現了。她問:“你的老公還活着嗎?”
“當然已經死了。”
丁芙理所當然地道:“不然,我随身帶着他的遺照幹嘛?”
巧淑靜:“……”
白青:“……”
寝室裏至少沉默了半分鐘。白青咳嗽一聲,從奇怪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問巧淑靜:“5090拜托你什麽啦?”
話題轉移,讓巧淑靜暗暗松一口氣。
“他讓我轉告你,盡快找到能改變《指南》中規則的東西。”
規則可以改變……
白青不知道霍少少是在詭域裏發現了什麽,還是上過大學的人知道的本來就比她要多……她看向丁芙,丁芙明明聽到了,卻半點不吃驚。
這讓白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要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霍少少應該也不清楚……白青走出寝室,巧淑靜跟出來。直到來到一樓,她才想起問白青:“我們去哪?”
白青:“……洗漱,《指南》要求學生保持個人衛生。一樓有盥洗室。”
寝室裏連衛生間都沒有,洗澡只能到盥洗室裏。唯一比較麻煩的是土地公公的小廟不能跟随她移動位置,而土地公公的轄區又太小。行走時,她還是會受到負面BUFF的影響。白青加快步伐,走進盥洗室。
盥洗室意外的大,叫做澡堂也可以。
外間是儲物間、梳妝臺,放着簡易的洗漱用品,連吹風機都有。
裏間全是用水泥澆築的小隔間,用防水簾隔斷。白青拉開簾子,見裏面還放有洗發露、沐浴露、護發素和一次性的浴巾,甚至有換洗的衣物。
女生想要好好洗個澡、洗個頭,幾乎是不會缺什麽的。
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鑲嵌在隔間裏的全身鏡。這是害怕學生洗澡時沖不幹淨泡泡嗎?
巧淑靜低頭看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說道:“我想洗個澡。你能等我一會嗎?”
白青點頭,她也準備洗漱一下。
兩人在相鄰的隔間洗漱,白青将此地的“瘟疫”驅散。這才拿起簾子,打開花灑頂噴,出來的水清澈透亮,沒有異味。她脫下衣物,溫熱的水淋在頭皮上,讓人舒服得呼出一口氣。
洗發露和沐浴露都沒有怪味,白青擠一些塗抹在頭發上和身上。
雖然洗漱産品生産商不詳,還有過期的可能性……它們根本沒标注上生産日期和保質期,但黑漆漆的肉都吃下去了。外用的東西,就不要太在意了。
洗澡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反而是不洗不行。學生必須洗漱,那麽就算有危險,也不會立刻危及性命。不過,單個的倒黴蛋也許會遭遇意外。
白青洗得很快,沖幹淨身上的全部泡沫時,進隔間還不到三分鐘。她踮起腳尖,從置物架的最上方扯下一次性的浴巾和幹發帽。低下頭,先裹上幹發帽,避免水一直順着發絲滴落在肩膀上。
再擡頭來,湊近鏡子。
她眼睛好像進水了,有點不舒服。
鏡子蒙着一層水霧,照不出清晰的人影。白青用手一抹,鏡中出現她的臉,被水汽熏蒸得紅撲撲的。眼睛有點紅,她湊得離鏡子更近,取出一根卡在下眼睑裏的睫毛。再退開半步,卻見鏡中的門簾拉開一半,隔間外面的走廊上站着一個長發的女人。背對她,穿着白裙子,長發及腰,發絲淩亂。
白青轉過頭,隔間的門簾是拉上的,而且遮得嚴嚴實實,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自然也沒什麽站在走廊裏的女人。
她回過頭,鏡中又是另一幅景象。
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已經從走廊移動到隔間的門口,身體微微扭轉,一只手撩開閉合的半邊門簾。那只手是灰褐色的,關節異常膨大。手背青筋勃/起,漆黑的指甲上沾滿血污。
頭發擋住她的臉,白青看不到她長什麽模樣。心中卻并不慌,定定地看着鏡中的女人。口中喊道:“巧淑靜?”
她當然知道鏡中女人不是喬靜姝。
隔壁的水聲一直沒有停,白青想确定一下巧淑靜的情況。
巧淑靜沒有回應。
白青提高聲音,喊道:“5087?”
“哎!”
隔壁的水聲停下來。
“怎麽啦?”
白青說:“沒事。”
她慢慢往後退,一直退到後背挨着門簾,還是沒有移開目光。剛剛她只是回頭,鏡中的女人就挪動位置,縮減和自己之間的距離。而盯着鏡子時,女人沒有動。
只是,她背脊能清晰的感覺到濕漉漉的門簾,但鏡中的她,卻是快和白裙女人貼在一起了。這讓她覺得,似乎有一絲絲涼氣在往後頸吹,而且女人的發絲掃過她的胳,冰冷冷,有點癢。
白青雞皮疙瘩冒起來,伸手摸索着去扯門簾。
扯不動。
哦,女人抓着門簾的。
白青收回手,将浴巾裹緊一些,說道:“你擋着我了。”
鏡中的女人沒動,也沒有說話。
白青面色一冷,知道女人是不打算放過自己。她一腳踩在女人赤/裸的腳上,踩中了。這不奇怪,她上個詭域裏踩甘源的小詭也沒有落空過。那還是一只會動的,踩一動不動的,更不會踩空。
她奇怪的是好像真的踩到東西了。
果然,女人能拉住簾子,通過鏡子影響現實。她也可以通過鏡子,影響鏡中的人。
女人的身體微微一顫,想要挪開腳。
白青從女人的反應知道,沒有真正觸發殺人規則時,女人不能對自己動手。她沒有松開腳,狠狠碾動,冷冷道:“還不讓路嗎?”她薅起一把弄得自己很癢的頭發,直接把白衣女人扯得彎下腰。
鏡中,女人疼得蜷縮着身體,沒有被踩住的一只腳不停地抖,不住搖晃腦袋。
白青蹙眉,“你還挺執着的……”
一般到這種程度,怎麽都該求饒了。
白青讀書時是幹架小能手,理論知識紮實,實踐機會挺多,練就一身把人打疼卻不會留下明顯痕跡的高超技術。
她覺得按照女人的反應,應該是到極限了。
“看來,你非逼我動真格的。”
白青話音未落,只見女人伸手,撕下一塊頭皮,再卸下自己的腿。連滾帶爬,朝着走廊爬去。
她狼狽的動作,訴說着無比的委屈:你不松開,我怎麽讓路……
詭也是會流血的,它們真正的血是黑色。
白青丢掉一坨血糊糊的發絲,挪開腳,無語地看着自己被弄髒的腳,抱怨道:“既然同意讓路,就不要搖頭啊……搞得這麽血腥。”
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鏡中女人聞言,摔倒在走廊上。背脊劇烈起伏,渾身發抖……就在白青以為她要沖回來和自己拼命的時候,白裙女人重新爬起來,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