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雨無晴(終)
第034章 風雨無晴(終)
蒼生道的力量江荼也察覺到了, 當今人鬼神三道盡在蒼生道中,別說他只是個挂名閻王,就連鬼帝宋衡和天上那群神君, 也不過是蒼生道的仆臣。
不過蒼生道在相當程度上給予了神鬼兩道自由, 不似人間還要受五行與壽元約束。
而和天上的相比,蒼生道不太插手地府的事, 江荼鮮少感知到蒼生道的存在,上一次還是他剛入地府,被任命為閻王的時候。
很奇妙的感覺,蒼生道壓他們一頭,卻沒有霸道驅策, 而像母鳥卵翼雛鳥, 母親安撫幼子,溫和親近。
緊接着江荼垂眸,不出意外對上一雙亮晶晶的金色眼眸。
他的小徒弟像一條小狗,不存在的尾巴搖得飛起, 竟然雙手搭着江荼的掌心,把自己的下巴擱了上來。
江荼:“...”
他捏了捏葉淮的臉頰肉:“起來吧。”
葉淮依依不舍地站起, 清脆又響亮地:“師尊!”
“嗯。”江荼輕飄飄的回應已經足夠葉淮欣喜若狂,天知道他的尾巴都快翹天上去了,心中滿溢着真正與江荼成為師徒的滿足。
他無不自得地想,身旁的那些長老,都收了十幾二十個徒弟,蒼生道給予師徒之間的聯結,注定也會被分割變少。
但江荼的關愛, 只會全部給予他一個人。
真好。
江荼是他一個人的...
“江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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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呼喝打斷了葉淮的飄飄然。
一名年輕弟子大着膽子走到江荼面前,行了一禮:“江長老, 我如今是一階大圓滿的修為,在這批新晉弟子中也算數一數二,定不會給您丢臉!我、我傾慕您已久,請您收我為徒吧!”
說到最後他的臉已經完全漲紅,周遭哄笑一片,渾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相親而非拜師。
葉淮緊張地看着江荼,這名前來拜師的弟子自身條件确實優秀,無論向哪一個長老遞去投名狀都會被接納。
他将自己與對方做橫向對比,悲哀地發現除了年齡比對方小或許能多活上幾年外,自己竟然沒有一處能夠勝過對方。
“抱歉,”江荼卻幾乎沒有猶豫,只是有些意外竟有人上趕着拜他為師,“我精力有限,只收葉淮一個徒弟。”
“!”葉淮的自怨自艾來得快去得更快,聞言當即歡欣雀躍想要黏到江荼身上當挂件,被江荼一個眼神封印在原地。
江荼看向因被拒絕而臉上青紅交加的年輕弟子:“你的資質确實不錯,若潛心修煉,一年即可突破至二階。之所以始終未能突破,是因為你搞錯了方向,比起畫符,你更适合做體修。”
他說的淡定從容,好像只是在談論天氣那樣簡單。
年輕弟子卻越聽越是激動,渾身都發起抖來,江荼甫一說完,他便立刻連連作揖,道:“多謝、多謝江長老指點!”
說罷,竟就腳下生風,飛快地往演武場去了,邊跑邊将身上的符咒全部揚到空中。
符紙飄揚中,人們竊竊私語。
“當年這小子一腳踹斷十塊鐵板的時候我就說他适合去做體修,偏偏他信了山腳下的老道說要去當什麽符修...”
“江長老真厲害啊,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岳師兄的天賦所在...”
“雖然江長老不收徒了,能聽到一句指點也是好的,讓一讓讓一讓,你們不上我先上——”
“诶?江長老人呢?”
——在被如餓虎撲食般的弟子們圍住之前,江荼已悄然溜走。
葉淮仰頭問:“師尊,我呢?”
江荼說那名弟子一年能夠邁入二階,那他呢?
他現在的靈力還不足以以境界論數,但葉淮對江荼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不日就能在江荼的教導下超過旁人許多。
江荼看他一眼:“三年。”
三年!
葉淮掰着指頭算,他馬上要過十三歲生辰,如果勉強算作十三歲,那麽十六歲時他就能到二階?
他想到白澤偷偷透露給自己的江荼的評價——原來江荼真的把自己當天才來培養!
江荼補充道:“三階。”
葉淮:“三階好...啊??”
三年三階?是他聽錯了嗎?還是江荼說錯了?
境界的跨越有如橫跨天塹,尤其二階跨至三階更會引得天雷劫渡,雖因靈氣衰弱雷劫不似過去殺傷力如此強勁,依舊是一道難過的坎。
因而窮盡一生修不到三階者有之,一不小心被雷劈死的亦有之,修真界三階修士就如鳳凰的尾羽,不比地階重要,卻依舊稀少。
——三年三階,即便是如今上界仙山的首座中,被稱為容陽戰神的天明仙君,也做不到。
江荼對他寄予厚望固然讓人雀躍,但...但...這是不是太強人所難...
江荼好似看不懂他臉上的崩潰:“怎麽,做不到?”
葉淮哪敢說做不到,一時臉上五味雜陳,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做...做得到...”
“嗯,有信心就好。”江荼轉過頭。
按照他的計劃,三年三階,再過兩年地階,再三五年可至天階,如此算下來,不過十年就能功成身退。
江荼對氣運之子的潛力很有信心,若天地靈氣在旁他都修煉不成,那實在愧對天資。
再者說,他對自己也很有信心,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哄葉淮把自己殺死,有些頭疼。
思索間,竹屋到了。
拜師典儀後,江荼就要搬往行雲峰,程讓專門為他辟出的一座山峰。
這是他們在竹屋居住的最後一晚。
竹林依舊,來去山派已在短短月餘間天翻地覆。
江荼在屋前站定,道:“行了,白澤,出來吧。”
竹林間轉出個金發青年,笑眯眯地靠着竹枝,沖他們招手。
葉淮恭敬行禮:“醫仙大人。”
白澤的笑容更加燦爛,江荼唇角抽搐一下:“葉淮,你先進去,我和白澤有些話說。”
葉淮有些不情不願,到底還是聽話地進了門去。
江荼轉身走向白澤,一邊道:“你別唬他了,他腦子笨,真的會信。”
白澤聳聳肩:“你喝了我的藥才醒,你的小徒弟叫我一聲醫仙怎麽了?又沒有占你便宜。”
江荼用目光表達了無語:“...你開心就好。地府近況如何?”
白澤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回了地府?”
江荼更加無語:“你若沒有回地府,就該日日在我的竹屋裏打轉,斷不會見不到人。”
“...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白澤道,“我是回了地府一趟,将你受傷的事告訴了宋衡。”
說着白澤就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瓷瓶,不由分說塞進江荼掌心:“宋衡給你的,可以短暫讓你的身體屏蔽濁息影響,這可是宋衡熔了自己的力量破例給你搞來的,要是被蒼生道發現了那可是...”
他擡掌在脖頸劃了一下,道:“剩下的讓宋衡自己和你說吧。”
宋衡身為鬼帝,職權越大自由便越有限,不像他們可以得了恩準還陽,只能永生永世留在地府中坐鎮四方。
白澤抖開一幅巴掌大的招魂幡,招魂幡上字符流轉,傳出宋衡斷斷續續的聲音:
“江大人,好久不見,聽白澤說你受傷了,現下可還好麽?”
江荼抱拳道:“身體無恙,勞您牽挂。”
那邊宋衡似乎笑了兩聲:“那就好,這藥,你別聽白澤胡說,沒有那麽金貴,該用時一定要用。”
白澤一下瞪大眼睛:“他,我...他騙你...”
“我明白,”江荼輕輕向白澤點頭,前半句實際是說給他聽的,又對宋衡道,“您費心了。”
宋衡語氣嚴肅些:“但是江荼,你聽好了,這藥一次至多吃一顆,絕不能過量,它雖能助你短暫屏蔽濁息影響,但只是感官上的切斷,對身體的侵蝕依舊存在。一顆的劑量恰好能讓你的身體不至于腐敗。”
“你是聰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
江荼又道:“我明白。”
就像一劑止痛藥,屏蔽痛覺并不代表傷害消失,一旦過量,就會遭來千百倍的反噬。
饒是如此,這藥對他來說也是雪中送炭的及時雨。
謝過宋衡,招魂幡的通信遲遲沒有切斷。
江荼疑惑道:“鬼帝大人還有何事?”
宋衡笑了笑:“沒有了,江大人,保重自身。”
江荼點頭:“我會的,陰陽通訊消耗甚重,您切斷通訊吧。”
招魂幡上的符文于是沉寂下來。
白澤收起招魂幡,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江荼,你真是...”
“怎麽?”江荼公事公辦的語氣,“宋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與其說些虛廢詞說,不如好好将養一下元神。”
白澤扶額嘆息:“哎呦喂我的閻王爺...我到要看看誰能感化你這塊木頭。”
江荼莫名其妙地蹙眉:“什麽意思?”
...
與此同時,竹屋中。
确認江荼與白澤都已走遠,葉淮悄悄走到角落中,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眼瞳中金光一閃,身前便燃起一簇飄搖火星。
這是最基礎的生火術法,江荼只教了一遍他就學會了。
葉淮緊張地吞咽一下,他沒有告訴江荼,自己也曾見過沈辛。
——沈辛就是他在藥房時遇到的傷疤臉。
天河結界修補以後,所有帶有濁息痕跡的東西,不管是活物還是死物,出現在結界內,就會被瞬間絞殺。
可這個披着沈辛皮囊的人,卻如入無人之境。
葉淮很害怕,但他更害怕自己用麒麟心血入藥、還留下來路不明之人給予的書冊的事情敗露。
這書冊中的語言讓葉淮本能地感覺到,如果被修真界發現,會招致殺身之禍。
手臂上的傷痕已經快好得完全,幸而近來天氣寒涼,裹在厚衣服下也看不出來。
但這本書...是萬萬留不得了。
葉淮将書冊靠近火焰。
他想得簡單,書冊摸起來就是尋常紙頁,而這靈力催生的火是真火,能燒萬物,一定也能将書冊燒毀。
就在書的扉頁接觸到火苗的剎那。
如同紙錢被焚燒時的殘敗,書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成一團金色光點,飛快沒入葉淮眉心!
葉淮根本沒有時間反應,緊接着眉心就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完全超出了人體能夠忍受的範圍。
他捂着額頭痛得彎下腰,又很快脫力軟倒在地,抱着腦袋在地上打滾。
劇痛讓葉淮連呼救的力氣也沒有,冷汗淋漓而下,很快整個人就濕漉漉地癱在地上,雙眼緊閉,縮成一團急促地喘息着。
他沒有發現自己與脖頸相連的颌處,瞬間鋪滿了細密的白色絨毛。
随着金光在他眉心越來越亮,他的額前緩慢生出一對黑玉般的鹿角,尾椎骨處冒出一條赤青白三色交織的麒麟尾,痙攣着纏在腿間。
一片渾渾噩噩中,葉淮察覺到空氣中一股極淺、極淡的花香,伴随着烈火的灼焦,越來越近。
他本能地向着那讓人心安的氣息爬去,像奄奄一息的小獸,努力拱進主人的懷裏。
對方沒有拒絕他的靠近,被摟進懷裏的剎那,葉淮的麒麟尾牢牢卷住那人手腕,生怕他将自己丢下似的,狼耳可憐地垂下,鼻腔裏發出幾聲嗚咽。
很快,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後頸。
半昏半醒間,葉淮聽到江荼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溫柔地響起。
“沒事了,沒事了...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