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路向孟連
第六章 一路向孟連
破靈
一路向孟連
“她不是我媽媽!你不要去……啊啊啊……”年幼的江伊用盡全力地哭鬧,眼淚順着臉溜進喉嚨裏,鹹澀充滿了口腔。
“不要哭了……”父親江觀俯身把她抱住,聲音低沉:“伊伊,不要哭了……”
窗臺上的君子蘭開着橘紅色的花,夕陽過下來在風裏一抖一抖。
無比清晰的夢境簡直像一段反複播放的電影片段,當江伊終于從自己無休止地哭鬧中醒來,一睜眼,窗簾縫隙裏已經填滿了白光。
江伊揉揉眼睛坐起身,腦袋發蒙地緩了大約半分鐘才終于找回來清明,怠工的某部分組織也開始重新振奮起來,催着大腦去考慮早飯吃什麽。
“餌塊!”江伊洗漱的時候想着之前看的旅游攻略,炒、煮、烤……餌塊這東西簡直無所不能。她簡單收拾好自己,邊下樓邊尋思早餐要從哪裏買,剛想問問老板,就看見大廳裏的田甜先迎了上來。
“姐,你起來了呀!”田甜聲音很甜,笑起來圓乎乎的臉上擠出來對兒酒窩,溜圓的眼睛裏雜着幾分“你還活着”的驚喜,“昨天晚上都沒有好好做個自我介紹,姐,我叫田甜,今年二十歲,去年從學校畢業。別看我剛工作一年,但我中學的時候就幫着家裏人帶游客出去玩了。咱們普洱這一片我熟悉得很,跟着我的團,你就放心吧,有任何事兒都随時可以找我。”
“我……”大早上就見田甜這般熱情,江伊一下子有點梗住。她側頭看到靠門桌子上的墨藍色繡花背包和挂在包上的一串油亮的棕褐色珠子,猛地想起來這團裏還有神叨叨的兩個人,瞬間厭煩情緒暴增,臨時起了換導游的想法,尴尬地笑笑說,“我今天想在附近轉轉,先不去孟連……”
“姐,你也不去了?”田甜瞪大眼睛,半張開嘴,她說完頓了片刻,眼睛咕嚕嚕轉一圈,往身後看了看,靠近江伊些,故意壓着嗓子說,“姐,你看要不這樣,價格我再便宜點兒,到孟連住民宿的時候,給你安排最好的朝陽的屋子。”
“不是價格的問題,”江伊擺擺手,她正想着要編個怎樣的理由才能糊弄過去,就見田甜哭喪了臉,小圓臉皺起來,像個蔫巴巴的洋柿子。
圓臉姑娘像學過川劇變臉以般,前一秒還說着熱絡的客套話,下一秒就成了孤苦無依的小白菜一般。她伸手輕拉住江伊的衣袖,嘟囔起來:“姐,昨晚跟你吵架的那兩個人今早退團走了,說是不想跟咱們一起去孟連。你說你要也不來,讓我怎麽辦呀?主要現在不是旅游旺季,我們能湊齊人數出個團不容易,這周要是再不出單,下禮拜我吃飯錢都沒着落。”
道德牌配合着苦情牌一套甩出來,在江伊心裏如同鬥地主遇上“四個二帶兩王”,立馬引發了一場大規模的心靈雪崩,她瞬間生出絲絲罪惡感,眼前的圓臉姑娘也顯得尤為可憐巴巴。
江伊看着她,想到令她腦殼疼的神棍好歹退團了,于是點點頭,說:“那好吧,我吃過早飯跟你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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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田甜快掉到下颌線的嘴角重新被拉上來,她彎着眼睛,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姐,這樣咱們就是四個人,再找一個就能出發了。”
正嚼着蘑菇幹玩手機的趙維桢聽到這話立刻發出了抗議,習慣性地扶了扶他的眼鏡,微微泛着油光臉上兩道眉擠成個八字:“還要再找一個?我這生命奔倒計時去的,不浪費時間了行嗎?”
“加上我,至少要五個人,司機才肯走,不然一趟下來我們得賠本。趙哥,你體諒一下吧。”嚷嚷着浪費時間就是慢性謀殺的乘客不是第一次見,田甜賠着笑慣性地解釋。
“我查過地圖,從這兒到孟連就門牙長的一點兒路,一個人收三百五,你們能賠才怪!趕緊走着,不然我也不去了!”趙維桢不吃感情牌,什麽體諒不體諒的,到他這裏都是扯犢子的話!他兩步走到田甜面前,态度異常堅定,“兩個選擇:要麽現在走,要麽給我退錢。”
“這……”田甜兩道淺淡的細眉擰起來,拱成小山包。
江伊看着趙維桢跟田甜僵持起來,一時間一個頭有兩個大,夾在這兩個人中間,她覺得自個兒陷入了兩個孩子落水先救誰的致命問題,此時此刻,她就希望誰能趕緊過來幫把手。
江伊正期待着,門口就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吳喬陽穿了身黑色牛仔外套,裏面是工字背心,束腳的工裝褲,高幫山地靴,鞋面上挂着水珠,進門踩在石板上,留下兩排濕漉漉的腳印。他手裏拎着一袋子荔枝,看到江伊晃了下袋子,說:“剛買的,嘗嘗?”
江伊看見吳喬陽後眼睛瞬間一亮。她向着吳喬陽走過去,目光往趙維桢和田甜身上傾了下,說:“導游說少于五個人司機不發車,趙維桢不同意,他倆正僵着。你打算怎麽辦?留下等人湊齊,還是加點錢早點走?”
“看你剛才一臉無奈,我當什麽大事兒呢!”吳喬陽笑了下從塑料袋裏抓了幾顆荔枝,推到江伊面前,“來,先吃荔枝!不跟你吹,我挑水果一絕,包甜!這邊當地的新鮮荔枝,比冷鏈運到咱們那兒超市的好吃很多,不僅是甜,汁水也更多,有果子香。”
“謝謝。”江伊遲疑了一秒,接過吳喬陽手裏的荔枝,一邊剝殼一邊說,“你打算怎麽辦?按導游說的再等一個人,還是……”
江伊話說一半,看了眼趙維桢。吳喬陽笑着搖搖頭,眉眼嘴角都是弧線,攤開手指指外面:“我開門口那車來的,咱們收拾好走就行了,要什麽司機?”
吳喬陽話才說完,田甜和趙維桢那邊立刻結束對峙,兩人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就見門外停着一輛通體黑色、車型銳利硬朗的越野車。江伊不開車,自然認不得幾個車牌,但這輛黑色進氣格栅上的三叉星徽實在是太出名。她側頭看了眼吳喬陽,車主人面色神态極其自然,沒有半分炫耀的意思。
“奔馳G500的新版暗夜!”趙維桢第一個驚呼出來,他再顧不上田甜,徑直出去繞着吳喬陽的車看了兩圈。趙維桢臉上寫滿豔羨,控制不住的手在車身上摸了好幾把。江伊看着他那樣子着實猥瑣,活像個八百年沒見過異性的老色鬼一腳踏進勾欄瓦舍,眼睛裏塞滿美色,急得兩手不知道該怎麽安放才好。
“這樣就不用等你們的司機了吧?”吳喬陽問田甜。
田甜大早上被這一出驚到了,她發蒙地眨眨眼睛,沒顧得上回答吳喬陽的話,而是先把自己的問題抛出來:“但是咱們已經跟司機約好了,現在臨時自己開車走的話,車費不能退的。”
吳喬陽朝江伊看去:“怎麽樣?”
“可以。”江伊點點頭,沒提出異議。趙維桢嘴巴一撇,晃着腦袋進來,邊把桌上吃剩的半包蘑菇幹塞進包裏,邊嘆着氣說,“一米沒走就白賺兩天車費!見到個肥羊,你們連薅毛帶宰肉,一點不浪費。”
趙維桢暗搓搓地冷嘲熱諷,可好歹沒直接跳起來拒絕。田甜就全當沒聽到,扭頭對吳喬陽說:“吳哥,既然你開車來的,昨天咋還接受拼團呢?”
“人多熱鬧呗!再說了一路上真要就咱倆,就算我敢掏錢,你敢跟我走嗎?”
吳喬陽說這話時并沒多想,只是這話聽進趙維桢耳朵裏就變了味兒,他挑起眉毛看了眼田甜,嘿嘿一笑,白胖的臉上一雙小眼睛擠成兩條小蝦米,咂着嘴說:“瞧你這話說的,萬一有人好吃這口的呢?”|
趙維桢話剛說完,江伊便橫了他一眼,說:“人家一個小姑娘,你不要胡講!”
見江伊這反應,吳喬陽被趙維桢不合時宜的玩笑鬧得一下子也局促起來。他常年跑野外,跟一群漢子混的時間太多了,面對江伊和田甜,糙話說不出口,顯得有點不知所措:“老趙,你別亂打岔!我說的安全,是相較于人販子那種!田甜,你也別誤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就……這種會讓人不舒服的玩笑,我也不喜歡……真的……”
吳喬陽越是認真,氣氛就越是尴尬,好在田甜反應快些,她笑着搖搖頭說:“沒關系,吳哥,你要不是特意解釋,我其實都沒聽出來。”然後她跳過剛才那茬兒,對江伊說,“姐,等你收拾好咱們就走。”
“好,二十分鐘後吧。”江伊對田甜點點頭,轉身要上樓收拾東西。
吳喬陽說:“甜嗎?”
“嗯?”江伊看着他,一瞬間有些疑惑。
吳喬陽指了指她手裏的荔枝皮:“是甜的吧?”
無論是對一個玩笑顯出的生澀笨拙,還是對荔枝甜不甜的執着,江伊看着眼前身高一米九的大個子,忽然覺得這人十分可愛——不是那種毛茸茸、甜膩膩的可愛,而是睜開眼便看到綠油油的小菜園的可愛。她這個人啊,就是無法拒絕這樣直白坦誠的情緒,從前如此,現在也一個樣。
江伊想起來自己讀書的時候,好友曾經好奇過她為什麽會和孔申鳴在一起,明明那人除了長得還行外,家境、成績各個方面都只能說是及格。
“他有什麽說什麽,好溝通。”江伊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麽回答的。
很可惜,孔申鳴的真誠在踏入社會後被越磨越薄,到最後連條底褲都沒給自己留下。他以為這是成熟圓滑了,卻不知道是弄丢了好端端的人樣,徒剩下一副油膩膩的皮囊。江伊想着,越加覺得孔申鳴的确不值得。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如此一看,眼前這人。倒讓江伊舒服多了。他身上沒有象牙塔裏養出來的脆弱,卻有着一股子走南闖北磨砺後依舊陽光燦爛的坦蕩,瞧着就讓人心情通暢。
江伊自然地彎起嘴角:“特別甜。”
“我就說嘛。”吳喬陽笑着,話裏都是滿滿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