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肅清前路
肅清前路
慶奢二十九年初夏, 天子賀诩駕崩,年僅三十七,其胞弟宣王越矩繼位, 朝中衆多大臣反抗此事, 皆被下獄處刑,一時之間京城人人自危, 偏偏在這個時候, 已經改年號為江元的皇帝下令收回北蠻軍令, 準備親自帶兵收複北面。
同一年的六月中旬, 京城因為管制失利爆發瘟疫,百姓苦不堪言,流離失所,皇帝因為帶兵在外躲過一劫, 若非珩親王和兵部尚書柯深明聯手太醫院分發草藥, 恐怕皇帝會因此失了民心。
而天子不知道的是, 拯救了京城百姓的, 正是當年穹北王溫墨亭離開前為徐家留下的一紙藥方, 徐老太爺向珩親王貢獻藥方有功,卻在同月不久之後在家中安然老死,活到了七八十歲,徐老太爺也不虛此生, 只是臨死前沒能見上孫兒一面, 甚是遺憾。
柯深明和珩親王為他料理了後事, 思來想去,還是暗中給北蠻衆人送了封信去。
信是直接送到謝修憫手上的, 彼時衆人還有一天就能抵達烏列國,據阿烈傳回的消息, 烏列國內似乎也不是那麽安寧。
“将軍,有京城來的信。”
盧華帶着信趕上來的時候,謝修憫正在聽傳消息的士兵彙報烏列國的種種,據說那老國王卧病在床,一切事務似乎都被阿烈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掌握,阿烈正在想辦法對付他。
謝修憫聞言轉身接過信,一邊獨自騎一匹馬的溫墨亭策馬湊過來:“誰寫的?”
“柯深明。”謝修憫皺着眉頭騰出一只手拆開信,信上寥寥數言将京城的情況說了清楚,徐老太爺的死訊只在信尾提了一句,卻是最讓謝修憫煩憂的一件事。
徐祝最近幾天因為不适應路途奔波,生了場小病,雖說沒有大事,按溫墨亭的說法是不能再被刺激的,那他要怎麽把這個徐祝必須知道的事情告訴徐祝?
溫墨亭接過信看了一遍,頓時明白他在擔心什麽,思來想去最後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我來吧。”
說罷策馬朝着前方奔去,謝修憫嘆了口氣,對身後的盧華道:“恐怕就算到了烏列國也不會這麽快安定下來,到時候提醒弟兄們,不管進不進得了城池,都要安分守己,盡量不要和烏列國的百姓起沖突。”
“是。”盧華應了下來,轉身去将這個命令傳下去。
而前方溫墨亭拉住缰繩停在了徐祝所在的馬車邊,他擡指敲敲馬車,臉色有些發白的徐祝撩開窗簾,看見是他才露出些笑意:“還沒到吃藥的時候吧,我這身子真是拖累……這是什麽?”
“京城來的信。”溫墨亭将信遞給他,叮囑道,“和景丞一起看吧。”
正跟在他身邊的謝景丞愣了一下,只好跟了上來,将缰繩交給了爹爹,自己翻身下馬上了馬車。
溫墨亭放慢腳步走在車邊,聽着馬車裏頭沉默一會兒,随後有低聲的抽泣聲響起——他不是想惹徐祝傷心,只是他想着,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隐瞞徐祝這件事。
即便徐祝早就猜到會有這麽一天,他也該是親自知道這件事,而不是從他人口中聽說。
畢竟是他的爺爺。
幸好的是因為已經有了預感,徐祝只是傷心過度休息了一會兒,等再出現時臉色好了許多,溫墨亭旁敲側擊問起他時,徐祝反而輕松道:“我一直擔心爺爺會出什麽事,被賀诩用來威脅大家,或是被抓進了大牢……現在想來,除了他臨走前我這個不肖子孫沒能陪在他身邊,活了這麽大把年紀,能在家中安然離去也許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沒有受苦。”
“……你能這麽想就好。”溫墨亭百般安慰的話語都咽回了肚子裏,徐祝搖搖頭:“我才是要多謝王爺讓我知道這件事,等有了安定之處,我再為爺爺燒些紙。”
溫墨亭點點頭,有謝景丞在他身邊自己也放心,便在原地等着謝修憫趕上來才跟上他的腳步。
“沒事了?”謝修憫靠近他,輕聲問道,後者嗯了一聲,卻是擔憂起了另一件事:“也不知道玄青那邊如何了,他還小,放着他和阿烈一起,不會出事吧?”
“放心好了。”謝修憫捏捏他的掌心,“他已經選擇了自己要守護的國土,自然要親自取得那裏的信任。”
……
而在遠處的烏列國內,溫玄青正和一個十六七的少女面面相觑。
他跟着阿烈到這裏也有三四天了,阿烈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自己每次想要幫忙都插不上嘴,只好乖乖呆在阿烈的寝宮裏。
面前的少女頭上帶着金銀的花環,溫玄青知道這代表着她是烏列國位高權重的公主,也能猜出她就是阿烈的那個便宜妹妹,卻不知道她獨自一個人來這裏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少女的內心他倒是能讀懂,無非都是一些對阿烈的抱怨和痛恨,看起來這個女子對于本該死在外頭的阿烈突然回來試圖掌控大權非常不滿意,即便在外男面前也控制不住心裏嘀咕。
不過溫玄青也從她的碎碎念中讀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小時候的阿烈是什麽樣的。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卻是看呆了少女。
“你就是跟着小雜……”她本想說小雜..種,卻又想起來這是在外人面前,要保持風度,只好硬生生改了口:“你就是大哥帶回來的客人?怎麽沒和他一起?”
“難不成你們烏列國喜歡讓外人參政?”溫玄青好整以暇道,“就像你和你哥哥?”
少女沒想到他這樣牙尖舌利,先是一愣,怒氣立刻浮于面上,根本想不懂為何兄長要讓她來巴結這個外人,說什麽只要有了他的關系,就能從內部瓦解阿烈的勢力……她才不要和這個人成親!
“成親?誰說要和你成親了?”溫玄青嗤笑一聲,靠在臺階邊石頭柱子上,“我不喜歡女人。”
“你!”少女被他的話驚到,手指指了他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溫玄青卻是不願意輕易放過這個打擾自己清夢的家夥,更何況阿烈昨天晚上還在他睡着的時候念叨了這對兄妹半天,他直起身子上前兩步,逼得少女連連後退:“給自己的父親下毒,感覺怎麽樣?”
少女瞳孔驟縮,身體僵硬不知所措,就聽溫玄青繼續道:“你父親待你們兄妹二人還算是不錯吧,明明可以任由你們流浪在外的,你們卻趁着大哥不在,試圖謀權攥位,是不是不夠厚道啊?”
“你……你怎麽知道……”少女話說到一半趕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再說錯話,看向溫玄青的目光帶上了懼怕,想要逃走,一轉身卻看見阿烈面色沉重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頓時一動不敢動:“大,大哥,我……”
“不必多說,我都已經聽見了。”阿烈揮手叫來身邊的侍衛,吩咐下去:“北蠻的人馬晌午過後就該到了,讓守城門的人提前等着。”
“是。”那侍衛臉上帶着震驚,顯然也被方才大王子身邊友人的話驚到了,聞聲連忙應下,匆匆離開,生怕再聽到些不該聽的。
少女驚聲道:“大哥!那些都是外人!怎麽可以讓辰國的人大搖大擺地進入烏列國!”
阿烈臉上頭一回帶上了溫玄青不曾見過的嚴肅,甚至是暗暗的諷刺:“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如果你還記得當年是誰勸父王把你們兩個帶回來,就不該趁着我不在的時候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我……我沒有!都是哥哥的主意!”少女連連否認,頭上的花冠也在她動作之間掉落在地,在平靜的午後發出刺耳的聲響,少女還來不及彎腰去撿起來,就看見那精致的花冠上濺上了一抹鮮血。
她愣了愣,低下頭看着從自己心口穿過的箭矢,擡起頭時看見了皺眉放下弓箭的阿烈。
随着一聲沉重的倒地聲,少女的身影落下後,原本站在她身後的青年被露了出來,阿烈對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才覺着慌亂:“你……你不害怕這樣的我嗎?”
“我決定要護佑烏列國,并非是因為這片土地。”溫玄青繞過少女稍有餘溫的身體,來到了阿烈面前,朝他伸..出手,手心朝上——是邀請的手勢——阿烈猶豫着将手放上去,兩只手一只白皙如玉,一只如同夏日蜂蜜,搭在一起卻沒有違和感。
溫玄青與他膩膩歪歪,十指相握,阿烈忍不住挪開視線不敢去看他。
“我選擇的是你。”溫玄青道,“小神明選擇了小王子,我會護佑于你,而非這片土地。”
阿烈慌亂地掙開他的手,轉身一邊走一邊道:“我要去找她哥哥,這場鬧劇該有一個結尾了。”
“需要我幫忙嗎?”溫玄青在他身後懶洋洋伸了個懶腰,阿烈聞言腳下一頓:“要的。”
溫玄青笑眯眯跟了上去。
……
大軍抵達烏列國時正是傍晚,一行人并沒有選擇貿然靠近城門,而是讓大軍在十裏外停下,暫行休息,百姓們一路上倒也沒有怎麽累着,畢竟走走停停,離北蠻越遠,天氣也就越暖和。
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玩起了沙子,應楓不想多走動,也就和孩子們呆在了一起,應洺則一直陪在他身邊。
簡直乖巧。
徐祝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孩子們,才轉頭看向另一邊高高的城門,以及路上多了起來的行商之人,對身邊的謝景丞道:“你爹他們去了多久了?”
“半個時辰不到,怎麽了?”謝景丞拉着他在軟乎沙地上坐下,“餓了嗎?”
徐祝搖搖頭:“我只是,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沙漠,有些不适應罷了。”
謝景丞猜出他大抵是在擔心以後在這種沙漠裏要怎麽生活,于是果斷召喚了在一邊無所事事的弟弟——謝清恒不解湊過來聽他在耳邊說了幾句,淡定道:“你如果做了皇帝,一定是個昏君。”
“我還能有現在的皇帝昏君?”謝景丞語氣中帶着威脅,“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謝清恒立刻舉起手保證:“我能做到,但我們倆之前沒合作過這個,如果是三弟在這裏,他一個人就能做到了。”
“你不相信我?”謝景丞眯起眼睛。
謝清恒無奈道:“試試吧。”
徐祝不知道他們兩兄弟在叽叽咕咕什麽,只看見他二人朝着一處人煙稀少的沙地走去,沒多大會兒就回來了,只是兩人身上都有些說不出的狼狽。
謝景丞身上衣服濕了一半,正在頭疼不已地試圖控制火苗烤幹,又怕因為天氣太熱引起大火,而謝清恒則是被燒焦了發尾,哭唧唧地去找應楓了。
“你們兩個做什麽去了?”徐祝跳起來幫他把衣服脫下來,謝景丞還沒說話,他身後就有一隊商人着急忙慌跑了過來,嘴裏叫着:“湧泉!天降湧泉啊!”
“你們……”徐祝吃驚地看向謝景丞,後者促狹笑笑:“我這不是想着,總要有些改變嗎?”
徐祝一把抱住他,一言不發,謝景丞卻感覺到身前的濕意更清晰了些,只好攬住他的肩膀,任由他将一路上的委屈發..洩出來。
而此時的烏列國城門前,謝修憫帶着溫墨亭才将将抵達,就看見沉重城門緩緩打開,一人臉上染着血色,拎着弓箭走上前來。
阿烈看見溫墨亭,眼前一亮:“兄弟!”
溫玄青跟在他身後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卻不是平時的模樣,而是身上一半都被黑色龍鱗覆蓋,頭頂黑玉龍角,身後愉悅晃着粗壯龍尾。
面對兩個爹爹投來的目光,小黑..龍無奈擺擺手:“幫了些忙而已。”
對于一些不聽話的家夥,還不如直接吓死。
簡單粗暴。
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