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兜帽無聲滑落,額前幾縷碎發無濟于事地遮擋視線。
即便是天黑将至,鍍上一層陰影,仍能看到望眼欲穿的他,眸中醞釀着折磨與不甘。
阿芙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溫和開口。
“大人,您不必在當下為這種事分神置氣。這并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
“我……”
四下寂靜之時,便能隐隐聽到遠方的怪聲。朦胧月色之下,便能模糊看到驟飛的鳥群。
樹林遮蔽之下潛藏着危險。
她突然發現,維克托也喜歡咬唇。
尤其是在難堪的時候。
他雖皺眉将視線移向一旁,但阿芙拉感覺肩膀上的那雙手,驟然發力,但帶着些許輕微的抖動。
就好像一個被指出錯誤的孩子,礙于面子還在倔強地不甘示弱。
心思不壞的孩子只要知道自己錯了,再給他一個臺階下就好了。
“您想聊的事,可以等安全的時候,我們好好談談。”
阿芙拉擡手撩過碎發,放下時不動聲色推開他的手。
他見她神色認真,不像作假敷衍,也算妥協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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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甩披風,昂頭邁步不再看她。
“……”
阿芙拉搖頭輕嘆。
如果此刻是三百年前的歐若拉,她會語重心長教導他,要學會內斂情緒,保持理智。可這是三百年後的阿芙拉,她只想問,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喜怒形于色,怎麽管理城鎮三百年的?
吸取白日教訓,回去再一并問吧。
就在此時,顫顫巍巍飛來一封信,在維克托面上燃燒,一顆光珠自焰中緩緩落入手中。構成一句加密話的灰燼短暫停留後随風而去。
“東林,巨怪。”
維克托低聲念出。
自龍騎士失蹤後,第一個失控的陣地出現了。
二人對視一眼,他們在森林的東南方,恰巧離東林并不遠。
“阿芙拉,手。”
她不疑有他,兩手相握後,忽然感到一陣輕盈。在他的幫助下,一躍升空,穩穩落在黑龍背部。
龍翼的一下煽動,都能引起強大的風流。
這一路上,看見了幾處樹木稀疏的焦土地。
攀住龍脖後,阿芙拉眯眼低伏。越發靠近光珠指向的位置——隐隐綽綽,不容小觑。
“清理怪物!一切小心!”
阿芙拉大聲叮囑他,但不知被風吹去了多少。
一聲龍吟,仿若原始社會時的震天雷聲,喚醒生靈本能的恐懼。
禽鳥驚飛,走獸四散。
急速俯沖下,她衣角翻飛,呼吸困難。頂過重壓行動,借堅硬的鱗角劃破手指,血符化作護盾隐入龍體。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折磨似乎沒有盡頭。
壓強的物理威壓下,阿芙拉面色發白,血流不止,幹脆把能疊的祝福一股腦全疊上。
精疲力竭之時,她眼前一白,被柔光包裹,輕輕落坐樹幹。
這個位置離中心戰場不近不遠,對沒有魔力的阿芙拉來講還算安全。
她飲下藥水,搜查戰場,卻無一活人的跡象。
而黑龍也化為人形,立于前方的平地上。
燒焦的味道在空中席卷,摻雜着髒污的血腥味。殘肢斷骸之上,細看則有點點四竄未燼星火,必定是經歷了一場鏖戰,不知是誰的怒火與悲恸。
醞釀,空曠的焦地如黑洞般瘋狂攝取靈魂的理智,醞釀不安與瘋狂。
咚、咚。
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巨物蘇醒的轟隆聲。黑暗中,随着它略顯笨重的動作,那是看不清頭部的龐然大物,它帶來的壓迫感絲毫不少地迫近。
它步入月光下的一瞬間,維克托瞳孔震縮,掐出來的火球啞然熄滅。
“它是怪物!!!”
遠處的阿芙拉嘶喊着提醒。
“可,它是——”
巨怪助跑前傾猛沖,因高速擦出火花的拳頭,如隕石在空中降落般錘向他,打斷了維克托的話。
“侵蝕!已經沒有靈魂了!”
此間隙,維克托只來得及單音節吟唱,布設冰眼,展至冰牆屏障。
“咚!”
“嘩啦——”
砂石飛揚,巨大的沖擊波勢不可擋,冰牆破碎。
削弱過的氣流透過縫隙,排山倒海重重拍來。
維克托吃痛悶哼一聲。
不祥的黑氣也近身襲來,但被突然閃現的水光淨化
四散冰棱無不倒影出那個巨物,黑影裹挾,體表黑焰無熄,但身形仍能辨認出龍狀。
明明,它是龍啊,完全體的龍。
沒有靈魂,自然沒有靈魂上的枷鎖,外表化為原型,但它已經不是龍騎士了,更不是它了。
它是森林中的殺人嗜血的魔物。
龍騎士的侵蝕魔化,已有三日。
而每個龍騎士都會配備翼者輔助,但為何此刻情報才傳過來?
他不願多想。
“動手!!”
阿芙拉的聲音仿若鈍刀一樣,一下下砍搓在他胸口處。
或許是已有鋪墊和未曾注意到的暗示,維克托很快進入狀态,将一切雜念抛之腦後。
他翻手,水湧藤長,推掌冰棱四起。
世間僅存的純粹的龍,能夠熟練運用元素之力。
三重術法,流轉交彙,轟向已重新擡臂的巨怪。四散的軀幹,下一秒卻在黑焰中聚集,它甩尾齊斬,隆隆突進。
在阿芙拉的速度加持下,他堪堪翻身側滾奪過這輪進攻。
“心髒!”
高處飄下血色字符,萦繞在維克托指尖。
已然告訴他,契約中的鏈接怎麽斷開。
趁着它僵直,他快速吟唱,烏雲瞬布,風雨凝聚,匍匐畏縮在他掌中。
下一瞬,風雷血雨齊下,直擊胸膛,焰火盡熄,它不甘長嘯後,難抵消失的命運。
四下歸于寂靜,只餘他一人站立在焦土平地之上。
樹上的阿芙拉視角裏,大片的空曠下,他只有一個黑點那般小。
她落入平地,輕嘆。
不曾想餘光瞥見一個已經布滿污漬的銘牌,上面寫着“拉奧·丹”。
那位老牧師,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她無言撿起,用衣角仔細擦拭幹淨,收進包裹中。
“大人,回去吧。”
但維克托仍在出神。
那是,失蹤的那位龍騎士……
它的力量,與破壞能力,遠比它生前要強上許多許多。
為什麽會變成可怖的模樣?
它已經,無法從龍池中轉生了……
侵蝕究竟是什麽?
是特例,還是先兆?
那道血符……
阿芙拉·福雷斯特、歐若拉……
她知道什麽?
“歐若拉……”
他忽然回神,拽住她的手,眸中水光,眼角猩紅,啞然顫抖開口。
“……”
“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棒了。我們回去吧。”
阿芙拉摸摸他的頭,安撫他的情緒。
他紅着眼惡狠狠拍掉了她的手。
手背迅速攀上紅印。她看向一旁的空地,有些心不在焉将手藏在鬥篷之下。
“它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他施過法的雙手顫抖不已,只有咬緊牙關,他才能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阿芙拉聞言一嘆。來到魔龍消逝的地方,灑下淨化的藍水,抔起一捧濕土裝入罐中。
“它可以回到龍池了。”
維克托猛得擡頭,眼中有着一絲希冀。
“那它,還會轉生嗎?”
那片龍池是經歐若拉之手創造的,她一定清楚!
阿芙拉逐漸抱緊玻璃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緩和他對視,仿佛要望見他的靈魂。
“這仍是你的期盼嗎。”
回應這樣的期盼會偏離原定的軌跡。
一向知道黑龍把族人看得無比珍重。她搖頭似乎在自嘲問了多麽顯而易見的問題。
“不是全無希望。”
維克托深深望她一眼,便化作黑龍低下脖子,黑曜石般的龍眼輕眯,示意她上來。
一路無人言語,只有不知惹人煩悶的風聲呼呼不斷。
荒蕪與徘徊真的能歸還給黑夜嗎。
太陽高懸時的滿腔熱血,又灑在了蔽日遮天的森林陰暗處,失蹤無跡。
城內流光溢彩紙醉金迷,城外只剩下一句夜色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