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織田作。”
進入房間裏有且僅有一個的卧室,太宰治閑來無事,當着屋主人的面,捏着自己熟睡中的學生的臉頰。他漫不經心地掐着,一掐孵化出一個紅印。
嘴裏詢問自己的好友,“我這個學生身上展現的端倪,我能看出來,以你敏銳的洞察能力,縱使不主動調查,也合當能窺探出一二吧。”
“你指的是哪方面?”
紅發青年輕輕地按住少年友人在自己女兒臉上搗亂的手,“是指世初萬分古怪的來由,亦或者周圍發生激烈交戰時,她身體條件反射做出臨場反應不對?”
這些眉目,他在與世初淳的初次見面就知曉了。
即便不去自主觀察,他的女兒一舉一動透露出的訊息,無不印證着她原本是生活在遠離紛争、亂鬥的和平區域。
一個身處其他地區的女孩,怎麽會陡然降臨在橫濱,還一副被馴養過,喪失了逃跑的能力,只能被動地承受連天的戰火,等待着自己的責罰出現的結果……
類似的問題,織田作之助不去探究,不是沒有注意到,而是不想,不願,不去做。
他已然決定了看重當下,展望未來,就不會一個勁地深究過去的事,反延誤了現今的生活。
無論世初淳先前是在哪裏生活,是什麽樣的人,她現在都是他的女兒,他只需記住這點就可以。
被兩人的說話聲吵醒,世初淳的眉頭掙動。
她張開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正對着的一頭濃密的黑發。
仿佛深刻地镌刻進靈魂的恐懼被喚醒,沉睡的旅人睜開眼,堕入了纏繞自己的永恒夢魇。
她張着口,無聲地吐出了“伊路”二字,是巴托奇亞共和國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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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狡兔抵抗着天敵的威脅,少女強忍着恐懼,轉過身,找尋着庇護自己的安心之地。她把頭埋進了織田作之助的胸膛,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之後,複又穩定心神睡了過去。
“太宰。不要對世初太苛責了。”
織田作之助一只手被女兒當枕頭枕着,另一只拍拍她的背,起安撫性質地拍了拍,“她是不大聰明,個體思想、行為也處處透着矛盾。”
“可是她是個好孩子,也沒存着什麽壞心思。”
也是同你一樣,對世界并不抱有什麽期待,只是由于自己被生了下來,就只能如此地活着的……可憐孩子。
“知道了。”嚴厲的家庭教師收回目光,沒回答好,還是不好。
他想,世初小姐應當對自己挑中的身份感到慶幸,若非她是織田作的女兒……
可有時候,正因她是織田作的女兒,他才會三番五次地想要……剔除掉她。
旭日東升,定點鬧鐘響鈴,世初淳洗手整理蔬菜肉類,預備做晚飯。
青椒雞、糖醋排骨、碳烤牛排、芥蘭炒蒜蓉,海帶湯,四菜一湯。兩個大人,三個孩子,分量管夠。
電飯煲焖熟的米飯散發香氣,世初淳盛好四份裝得滿滿當當的米飯放在食桌上,再裝半碗米飯給自己。
這并非寬待他人,嚴苛自己的緣故,而是比起滿足充饑需求的白米飯,世初淳更喜歡有滋有味的菜肴和湯水。
白米飯是個飽腹沒錯,可吃進嘴裏,不論是軟趴趴還是粒粒分明,都沒有味道。她認為還是鹹淡有分的菜色和清湯,喝起來較能填滿的食欲。
是以,世初淳體重沒增長多少,導致織田作之助每次抱着她體檢完,總要會唠叨她幾日,讓她每頓多吃點,長多點肉。
挑食是個壞毛病,但活了兩輩子的世初淳沒打算更改。
美食是保證她持續生活的源動力,活一輩子已經十分委屈,竟然活了兩輩子,就是屈上加屈了。
如此,她并不打算在口腹之慾上邊委屈自己。
最重要的是,身高一米六、體重一百零五,世初淳表示自己已經滿足身體質量指數的正常範圍,她真的不需要再增肥了!
按學校裏的女同學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強要求,她這個體重是大大的超标了。估計這會正吭哧吭哧地跑步、節食,瘦身減肥中。
跑步是不可能跑步的,節食也是天方夜譚的事。
沒減肥打算,也無增胖計劃的某人,對織田作之助企圖養成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的行為表示抗議。
“可是抱起來沒有肉感。”
聽到女兒控訴的紅發青年,一臉遺憾地抱着她颠了颠。
這輩子都不會有的。死心吧。違背養父心願的世初淳想。
真要有的話,織田作之助到相親網站找人結婚,生一個養育比較快。
聞着飯菜香醒來的芥川龍之介,卡着飯點,猛地從沙發上彈起。
軟實的被子由男孩肩膀滑落,露出白斬雞的身材,上邊縱橫着條理有致的繃帶。
他驚覺自己渾身上下只剩條內褲,油然生出被輕薄、侮辱的憤慨。
他正要再次發動攻擊,直屬上級兼任輔導老師的太宰治,使用人間失格異能力,抵消他蓄勢待發的羅生門異能。
敬愛的太宰先生背對着他,聲音冷得像隆冬臘月的飛雪,“退下,你覺着自己還不夠丢人嗎?”
“太宰老師,浪費糧食可恥,或許可以讓他先吃飯。”
作為學生之一的世初淳試探着,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老師解釋:“我做了五個人的份。少了一位的話,會造成食材浪費的。”
“無需你求情!”被師長訓斥的芥川龍之介,瞪着轉移了太宰先生注意力的女生。
這個人……憑什麽!
太宰先生的叱責、目光、言語都該是沖着他來的!
“是替被做成食物的動植物們覺着可惜而已。”
世初淳望向和自己幾乎同款發色、眼瞳,性格方面天差地別的男孩,“下次敢再襲擊我,就沒內褲遮羞了。你也不想港口黑手黨傳出內部人員有裸奔的癖好的謠言吧。”
“你……”倔脾氣的小孩氣急,又找不到侮辱的詞彙,半天憋出個沒什麽殺傷力的,“不要臉!”
芥川龍之介最後還是在太宰老師的允許下,上桌吃飯了。
上學期間死記硬背,放學回家洗衣做飯。世初淳的日子過得平穩尋常。
太宰老師的另一位學生,芥川龍之介的到來,使平靜的織田家多了幾分吵嚷。
大多數時候,是他單方面看同為太宰先生學生的世初淳礙眼,明知自己敵不過住宅主人織田作之助,還總挑釁他視若珍寶的女兒。
也是,敵不過被太宰先生評價為自己努力一百年都無法超越的織田作之助,竟然連潛在威脅者沿街領養的,渾身散發着弱者氣息的女兒,都能輕易跟他平起平坐。
于貧民窟摸爬滾打長大的孩童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芥川龍之介既無法做到讓敬重的太宰先生回心轉意,也打不過武藝高超的織田作之助。便是同那個總是忙活着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夥對峙、争執,也常常是自己落了下風。
比如,某次被電麻了的芥川龍之介咬牙切齒,大喊:“偷襲者卑鄙!”
他雙手雙腳失去力氣,只餘留逞嘴上功夫的能力。
屋子主人的女兒給他展示新購置的防狼電擊棒:“我是正當防衛。”
他瞪得睚眦欲裂,暴虐的異能力游走全身,又失去控制退散,“你竟敢視我作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可沒這麽說哦。”佩服男孩的聯想力,世初淳拆開繃帶包,輕車熟路地解開他的外衣,體溫偏低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凍得他一哆嗦,“不得不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每日拜訪的飯食沒少吃,攻擊她的招式倒也沒見少半分狠厲。
芥川龍之介快氣炸了。
每天串織田家的門,全是給自己添堵,然而太宰先生愛去,有事沒事總在織田家待着,好似踏進那個地方,會取回一些作為人的特質。可那樣的太宰先生,真的是他追逐的人嗎?
貌似已然決定自己歸處的太宰先生啓行,那向往着太宰先生的自己,又能去往哪裏?
芥川龍之介陷于一種迷茫的困頓。
有次,他換了身灰色系衣裳,世初淳竟然沒認出他。
他使出的黑獸被港口黑手黨底層部員輕巧制服,身子被釘在牆面動彈不得。
年長他幾歲的少女,坐在織田作之助的腿上,嘴裏念念有詞,“某種程度上,固定的衣服特色是人外在的标志。換了衣服跟換了層外皮類似,個人屬性會随之發生變動。”
偶爾會胡謅些有的沒的的世初淳,咬住養父投喂的棉花糖。
“可能還有個原因——我總是見到芥川沒穿衣服的樣子,沒想到穿好衣服似模似樣的,一時半會兒沒認出來。”自覺有理有據地分析着的少女,被複雜的數□□算掏空了大腦,講訴的盡是些胡言亂語。
半晌,終于注意到他快瞪穿的雙目。
她捂住嘴,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差點噎住。
随即飛快地補了句,“啊,抱歉,電力沒調整好,下次我會加大電量的。”
“世初淳我要殺了你!”芥川龍之介狂怒。
“叫世初小姐。”看好戲的太宰治糾正。
作為被敵視的一方,世初淳也很無奈。
她畏懼他們的争鬥,卻不忍看孩童的苦難。
每日業業矜矜地照顧同門飲食,還要慘遭追殺,縱使泥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氣。世初淳靠着織田作之助的胸膛,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輕快地甩着雙腿,頗有幾分挑釁的意思。
“按照年齡,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
“滾啊!”
“這裏是我家,要走人的是你喲。小——弟——弟。”
嗯……
今日又是穩當地排在了芥川龍之介刺殺名單首位的世初淳,被織田作之助抱着跳起,裙擺未飄起就下落,二人緊急避讓到了客廳的另外一端。
不知第幾次報廢的沙發,更換費用由男孩每月領取的工資承擔。
嘛,反正無論她做什麽,或者什麽也不做,芥川都會敵對她,篤定她分走了太宰老師的目光。
天可見,她有多希望太宰老師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芥川龍之介身上。
現在只要太宰治一注視着她,她就會有種老師在思考敲掉自己哪根骨頭比較好的可怕想法。
端起熱茶就飲,兩人共同的老師太宰治輕笑,“本以為見完了世初小姐的全部面孔,可每隔一段時間,世初小姐又會做出些令我出乎意料的行為舉止。”
靠着牆身罰站和抱着父親躲避的兩名學生,齊齊顫了顫。
前者是氣的,後者是怕的。
太宰老師的威厲感,遠超并盛中學十幾門課程老師的壓迫感總和,以至于世初淳無意間篡改了記憶。
她把太宰治主動提出教導自己的事實,扭曲成她像初次遇見織田作一樣,死命抓住,苦苦地哀求對方輔導自己。再拿着筆記本寫,老師我想學習的字樣,而太宰治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無可奈何地接受的記憶。
每當她聽到超出自己預料的話,世初淳便當做是料事如神的太宰治謙虛客套。
她看向芥川龍之介,老師點名的不是你,你抖什麽?
氣麻了半邊身子的芥川龍之介瞪她,要你管,才沒抖!
別人是口是心非,落在她的同門上,是口非,心也非。
多了一人吃飯、休息、活躍,原本幾十平方米的出租房更顯得狹小。
三個港口黑手黨一合計,制定搬家計劃,織田作之助咨詢世初淳的意見。
從來只聽到親生父母通知,而沒被正視過個人想法的世初淳,愣了下,帶着略顯木讷的樣子遲鈍地點頭,“父親決定就好。”
看到學生如此蠢态的太宰治,面無表情地掐了世初淳一把。
女生吃痛,不明就裏,又不好多詢問一句,等下再招來懲罰。
世初淳縮進織田作之助的懷裏,勾住他兩只大手,放在自己的身前,方便護住自己。
她算是看出來了,師門三個人,就她的地位排在最底層,誰來都能踩一腳。
還好她有織田作之助這個救兵。不會欺負她,還會幫她的忙。
這麽想着的世初淳,聽到了身後的青年說:“我和你說過,她不大聰明。”
感覺自己被背叛的世初淳,震驚地回過頭,盛着一泓清泉的眼眸裏全是訝異。
她應該選坂口先生的嗎?
接收到友人女兒的眼神,坂口安吾在敞開懷抱和雙手打叉間猶豫着。
“別鬧了。”看出她心思的織田作之助,攬住女兒的腰,拍着她的頭,把人摁在懷裏。
本着讀書就近原則,織田作之助打算在并盛中學鄰近地點購買學區房,以便大力支持女兒接受教育的條件。
學區房往往因為靠近學校而造價高昂,以織田作之助如今微薄的薪資,要負擔起房價無異于要借貸還款,接着利滾利,為了女兒搭上自己的所有。
“織田作,你這樣世初小姐會感到憂慮的。太過沉重的愛,對有的人來說是種沉甸甸的負擔。”
洞察人心的太宰治,往往一眼,就能将陌生人的性子摸了個七七八八。
師生幾年關系相處下來,他自然将世初淳的脾性了解個底朝天。
太宰治擺開紙質地圖,拔出馬克筆,在大家工作的橫濱和學生走讀的并盛中學間,畫了個圈。
他挑了個折中的地點,“這塊區域新開發,大興建設。道路四通八達,東西物美價廉。方便搭乘地鐵到學校,阡陌交通,無往不利。安吾那一派有人在跟進,你找他談談,價格會實惠許多。”
“太宰君怎麽比我更清楚對立派系的情況……”
感覺沒有絲毫隐私可言的坂口安吾,認命地掏出手機為朋友的新住所奔走。通話中途,他瞥了脖頸纏着綁帶的太宰治,對酒友的自殘行為欲言又止。
“怎麽了,品位老古董對我的新風潮有什麽迷惑嗎?”太宰治擺出常見的爽朗笑容,像展櫃模特展示珠寶首飾一樣,炫耀着自己的新裝飾。
“時尚的品味真難懂。”坂口安吾認栽。
“那是坂口你跟不上潮流啦。”太宰治的手指撫摸着寬大的白練條,有若貼合着如膠似漆的情人。
醫療專用的藥品上邊,仿佛還停留着少女的體溫。清涼的藥膏填塗其中,連心髒深處的空蕩似乎也驅散了許多。
而那僅僅世界強留他于此,制造出的虛僞假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