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看到長着紅色頭發的青年那一剎那,世初淳明确了自己身處于其他時空的事實。
明知倘若靠近對方,會有極大可能性被牽連進麻煩事态,輕則穿梭于槍林彈雨,重則遭遇各種折磨而死,她依舊選擇抓住青年的衣角,只因為當時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別的方法。
穿越到異國他鄉,不,遠比抵達異國他鄉這種淺顯說法嚴重得多。是扭曲掉世俗常理,瓦解次元堡壘的歷史階段。
她進到守序混亂的橫濱。大背景是三刻構想未建立的時期。
在這裏,公安機構形同虛設,異能遍地走,凡人都是狗。
龍頭戰争尚未爆發,橫濱威名遠播的雙黑也未橫空出世,當然,這一切目前世初淳本人并未明晰。
流落他鄉的異世界者,縮小了身形。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她完全沒有印象的制服,似乎是某個行事嚴謹的組織的統一服裝。
可怕的是她是全然喪失了自己是如何穿上這件衣服,這件衣服歸屬于哪方的記憶。
像是紐帶其中的一環,被外力強行地撕裂。再抛棄中間一段,截取前後兩端,拼合在一起,世初淳在言語不通的橫濱,連最基本的正常交流也做不到。
她識文辨字相當艱難,是活脫脫一個未經受文化教育洗禮的絕望文盲。
更糟糕的是,她貌似是身穿,只是由于什麽緣故,身體縮水成小女孩的形态。原來修身的藏藍色制服變作長裙,裙子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原本合身的上衣變作松垮的長裙。
目前的情況怎麽想怎麽危險,她的姿态怎麽看怎麽孱弱。
在考慮自己的形體轉變,興許是穿梭時空付出的代價,穿越的原因大概率得在未來保證生存情況下方能探索。在那之前,她先要确保自己活下去。
于是,當世初淳在橫濱街頭流浪了兩天後,倏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果斷地跑過去,到街對面,抓住當街将人一槍爆頭的青年殺手褲腳,在對方全然迷惑的目光中,堅定地張開手環住他的大腿。
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沒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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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餓了兩天兩夜的世初淳,因為個人一點小潔癖,沒辦法接受露宿街頭,是以強打着精神不眠不休浪蕩了兩個日夜。
可她實在快撐不住了。
是世界瘋了,還是自己瘋了的疑難雜症,世初淳剛接收沒多久,就将這個謎題抛給了未來的港口黑手黨的下屬——織田作之助。
要麽救濟她,要麽殺了她,任君選擇。
世初淳也知曉自己的想法愚不可及,更甭想高攀什麽道德綁架,遑論綁架一個把殺人作為本職工作的殺手。
她更傾向于自己是在做一個荒唐的清醒夢,即便世初淳的所見、所感,無不向她證實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皆為真實。
人要如何從難纏的夢境清醒,大概是受到莫大的驚吓,或者身軀消亡才可以。
寄希望于殺手幹脆地崩了自己,給她一個痛快了當的世初淳,不曉得見到織田作之助的時分,似乎被他鮮紅似火的發色灼痛的雙眼為何緣故。
等她切實地抱住織田作之助的大腿時,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哭了。
或許,自己死掉之後,魂魄也能重回故鄉……
保有新鮮度的屍體死不瞑目,尚且存活的紅發青年殺手盯着世初淳,似乎也有了種沒法合眼的錯覺。
這孩子,是被他吓哭了嗎?
那遙遠的,本該消散的記憶,猶如烈火燃燒過的紙張餘留了斑點的灰色。
在遇到這個孩子的一刻,死灰複燃,重新灼燒得分外地鮮明。
跳躍的落日投入深山的懷抱,燙金的餘晖融化浮雪的海洋,年少的他半蹲着,懷裏躺着一個同年齡段的女生。
他按照顧客的委托,取走女學生的性命。
二人背後的紅霞萬丈,和她身體被他造成的創傷相比也不遑多讓。他看着女生,道:“太陽快下山了,可是你等不到了。”
被他殺害的人拽着他的衣領,眼裏的情緒浮浮沉沉,他分辨不明晰,只留下一句,“我會回來找你的。”
探尋往事無異于現況,織田作之助也不是會追悼亡者,延誤當下的性子。
他收起雙槍,猶豫了下,蹲下身,端詳着猛地沖出來的女孩子。
目擊槍擊現場變得精神失常的孩子,斯德摩哥爾綜合征發作,對待暴力者的移情種種猜測,讓他冷酷的外表産生些微裂痕。
讓無情的青年殺手産生情感,世初淳還沒有那個本事。
只是腦海有些不起眼的片段飛快閃過,讓織田作之助沒法子輕易下手。
好在他喜愛的讀物的作家,夏目漱石及時出現,替世初淳解了圍。
作家說,這孩子似乎和織田作之助親近,他會幫忙找到女孩的父母送人回去。
無論眼前兩人讨論什麽,聽在世初淳耳朵裏全是一竅不通的鳥語。
她很好地發揮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抱着織田作之助不撒手,誰來都不好使。
街道飄起細雨,兩名男性幹脆轉移陣地,到鄰近的餐廳交談,附帶一個小人形累贅。
留着八字胡的斜劉海男人,和殺人不眨眼的青年殺手交談。
她咬着面前擺的香草冰淇淋、摩卡蛋糕,争取将受罪的肚皮填得滿滿的。
讓好心人或者當地警官送自己回祖國的方案,世初淳曾慎重地考慮過。
她思量再三,選擇了放棄。
陌生的世界,奇怪的環境,海的盡頭真的有她的祖國?
換而言之,挂着和她原來世界一樣名字的國家,真的能算作原來那個?
在這擁有異能,殺人如麻的世界觀下,那裏難道不會比這個原作收養了五個孩子的男人身邊更危險?
更為實際的一點是,她沒有身份證明。
世初淳沒辦法證明自己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也沒辦法證明自己的出身來源。
萬一惹起誤會,直接被當做可疑人員審訊,或者撬開牙關探索情報就糟糕了。
如果說她對原作的故事是一知半解,那對這個橫濱主場之外的未涉及領域,則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世初淳猶如被猛然退落懸崖的雛雀,無法做到雄鷹展翅高飛的程度,只能抱住織田作之助這根穩健的樹幹,暫且保全自己性命。
挖着甜品進食的孩子,小大人樣地嘆息。
好在兩個成年的男人,沉浸在交流中,沒有注意到她。
世初淳看過的橫濱黑手黨展開的戰鬥動漫,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能記住的人寥寥無幾,印象深刻的是織田作之助,收養了五個孩子,全部在他眼前被炸死。
所以,世初淳死心眼地認為這個人要麽能幫助自己了斷此生,要麽會幫助孩子形态的自己。
她對除了織田作之助之外的人們,抱有絕對的警惕性,堅決不讓其他人帶走自己、
世初淳纏得太緊,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陣勢,卻化作頑固的樹袋熊,死死抱住了紅發青年,讓在旁的人束手無策。
夏目漱石從包裏拿出本書,撕掉末尾,遞給織田作之助。
餓了幾天的女孩子因突然的飽腹,導致消化不良腹部痙攣而暈倒,沒看到織田作之助臉上浮現的是什麽表情。
世初淳被織田作之助帶回了家。簡陋的居室只有一個房間、單張床。
她躺在床內側,青年躺在外側,手裏捧着知名作家贈送給他的書,仿佛握着通往新的未來的車票。
沉入睡夢的織田作之助,依舊眉頭緊蹙。
世初淳直直地注視着,眼裏的微光與外邊月色一樣寒涼。
織田作之助的能力是預知接下來幾秒內的事情。也就是說,在集齊他收養的所有孩子,在孩子們全體被炸成焦炭之前,世初淳盲目地跟随着對方,能對自己短期的生命線有一定的保障。
明晰自己的确穿越到橫濱黑手黨地段後,世初淳賣力地纏着織田作之助,哪怕對方把自己送到其他機構,仍然頑強地按照路标記憶法,想方設法跑回對方居住的狹隘出租屋。
這份膠着着必須贏得認可的心情,在世初淳目睹十幾次殺人、縱火、爆炸事件後尤甚。
在橫濱這個每時每刻有人被害身亡的危險地段,異能者攤攤手,能碾死一群的普通人。
她沒辦法估計哪些地方危險,哪些地方安全,可能前一秒正常運營的營業廳,下一秒被炸彈轟炸成碎片。
年輕的織田作之助,看來并沒有懸壺濟世的打算。
他确認自己沒法很好地照顧疑似殘障的兒童,執意送走世初淳。
一抛一追,世初淳就這麽慢慢地長大了。
織田作之助也從郵遞員轉行為正式的港口黑手黨成員。
當世初淳經歷追車醜态,要再次被送走,她急得團團轉。
穿越前無論如何都想死的念頭,在這兒見過各種殘肢斷骸後,轉為希望平和安穩地存活。她每次被抛棄、去追尋的舉動,全化作扇在自己臉上的巴掌。
織田作之助的同事兼酒友,戴着圓形眼鏡熱衷于看好戲的坂口安吾,說了句什麽,織田作之助彎腰,粗糙的拇指擦去附着在世初淳頭發絲的爆炸碎片。
他無可奈何地收養了她。
見織田作之助不再抗拒自己,敞開懷抱願意接納她,世初淳大喜過望,卸下雙肩扛着的沉重負擔。多日累積的壓力頃刻間壓倒了她,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面。
在昏倒前,世初淳看到沙發前躺着着的,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
對塵世毫無眷戀的雙眼,是黑暗吞沒她之前的僅剩印象。
世初淳半夜驚醒,是照舊躺在織田作之助身側。
步入了成年人行列的前殺手先生,長手長腳,毫無疑義地擠占了床的大部分位置。
她扯過被男人壓在身下的被子,沿着肩膀和腳底蓋好,拉着褶皺的被單替對方掖被子。等重新躺下入睡的時候,世初淳感到自穿越以來第一次安心感。
她伸出手,揪着男人袖子的一角,放心地睡了過去。
原本閉着眼睛的男人睜眼,默不作聲地盯着女孩,到底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原本的職業殺手,現勵志于轉職為一名小說家的織田作之助,他撿到世初淳沒多久後,發現街口撿到的孩子并非想象中的殘障兒童。
小孩能夠開口說話、聽到聲音,只是說的話沒有人聽得懂,也不能理解他們的言語。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孩,會嘗試對外界的刺激進行反饋,只是聽在周圍人眼裏,全是令人迷惑的字音。
注意到世初淳壓根不識字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特地挑了幾本兒童學習圖鑒,打算由頭開始,手把手教收養的孩子五十音圖。
在他的觀念裏,生養乃人生大事。決意撫養一個小孩,并非僅僅提供溫飽住穿便可以。
世初淳若曉得他的理念,可能會想要同他擊個掌。
先前是專門奪取他人性命的殺手,從今往後會成為養育弱小生命的長輩。這轉變聽起來極度玄妙,堪比炒熟的向日葵瓜子拔出藤蔓,頂部長了顆西瓜。
做出決定的織田作之助不以為然,當下加入的行當的夥計們聽到消息,卻是集體震驚到煙燒手指。
一群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黑手黨們,紛紛被燒到跳腳。十幾支香煙彈飛了,落在沙發軟卧前,差點引發範圍性的火災。
無情殺手要轉型從良,聽起來十分滑稽可笑。
當現實真正地上演,則顯出幾分有理有據的荒誕。
織田作之助很難描述自己的心理旅程。
單從潛意識裏認為,這樣寧靜祥和的生活會比以往重複單調的掠奪有趣得多。
他開始學習付出,無論是照顧陌生的小孩子,還是下筆琢磨故事。
而這僅僅由于某年某月某日,他收到了一本沒有結局的書籍,撿到一個口不能言的孩子。
尊敬的作家撕掉結尾,讓他親筆書寫書籍乃至人生今後的篇章。于是織田作之助放下屠刀,拾起筆刃,加入港口黑手黨,決定成為不再幹殺人的行當。
弱小的孩子短手短腳的,有嘴巴不會說話,有耳朵聽不懂言語,似乎哪哪都需要人照料,哪哪都需得人看顧,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消失無蹤。
他往前将人命視如草芥,如今竟要撫養幼苗一樣脆弱的孩子。可見世情的發展,全然超出個人的預料範圍。
有時會讓織田作之助認為,上蒼慷慨賜予的寶物,最終會殘酷地收回,作為他殺人無數的代價償還。
正如寺廟裏的簽文寫的,一飲一琢,莫非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