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阮雯雯終于還是回來了,只是這一趟回到鳳林村,和離開時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
當時走的時候,她心中又恨又怨,覺得所有人都與自己作對,就連老天都不曾善待自己。
可是這一回,她想開了。
在勞改場将近一年的時間,她過得實在是太苦了,無數個午夜夢回之時,她不再怨天尤人,只想着,要是自己可以早點被放出來就好了。
這一次,生下小丫頭,就是一個契機。
因阮雯雯接受勞動改造時的态度良好,再加上她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好幾回在勞動時暈了過去,來勞改場視察的幹部見狀,就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後來,經他們的內部會議決定,阮雯雯的勞改期被縮減了兩個月。
她日日夜夜數着時間,眼下終于能回家了,每一分每一秒,心中都帶着期盼。
回來之後的阮雯雯,再也不想着跟誰鬥了,她只想好好和姜煥明過日子。
曾經受過再多委屈都不要緊,只要往後他們艱苦奮鬥,那人生還長着呢!
阮雯雯一進村子,就被人圍觀了。
即便此時她已經回到姜家,一家人關上了屋門,可是,村民們的議論聲始終沒停下來。
“居然真是她回來了!當時鬧得多難看啊,這麽多人出面作證,還有勞改幹部當場将她逮走,那場面,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我要是她,肯定不願意回來了,多丢人。”
“話也不能這麽說,勞動改造是做啥的?既然她已經接受過改造,并且放出來了,那以前的事情就過去了。犯錯的人也有改過的機會,你說是不?”
“喲呵,你這人的思想覺悟真高,我可不像你這麽想!錯了就是錯了,能幹得出那些不要臉的事,這輩子都被人記住也不冤。要不你說姜家老三現在咋蔫兒了吧唧,跟變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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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的姜煥明看着有多意氣風發,現在看着就有多慫。
村民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能看不出來他有多後悔。
尤其是在看着孩子們和前妻相處融洽時,他那眼神中的黯然,都快要溢出來了!
“話又說回來了,這阮雯雯被關了快一年,倒是沒以前這麽好看了。估計勞改場很折磨人吧?你看她以前那細皮嫩肉的樣子,不比不知道,當初金玉剛回來,兩個人站一塊兒去,立馬就顯出來了。”
“現在就完全不同了,看起來,她像是生了四個娃,而金玉,倒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好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阮雯雯的精氣神完全被抽空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變得低眉順眼的,只想踏實過日子。
“她咋哄好姜家老太太的?難不成,用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又有人問。
這下蔣愛秋出聲了:“剛才我走在最前面,全看見了。剛開始,姜婆子壓根不讓她進屋,可誰知道,房門一打開,看見她帶回來的丫頭時,老太太立馬就眉開眼笑了。”
“那孩子有多好看啊?”
“難不成長得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
“還是像城裏電影院畫報上的小演員似的?”
蔣愛秋這樣一說,大家紛紛将關注點落在了阮雯雯她閨女的身上。
那孩子是有多俊,才會讓姜老太只見一眼,就立即被打動?
姜煥明的四個孩子都好看,姜老太既有了倆長相出衆的孫子,又有了倆粉雕玉琢的孫女,至于這麽沒見過世面嗎?
阮雯雯的閨女估計才剛滿月,難道還能美得跟天仙似的?
“美啥美呀。”蔣愛秋嗤笑一聲,掐着嗓子,陰陽怪氣道,“我都看見了,那丫頭的八字眉、眯縫眼、蒜頭鼻,還有頭型臉型,簡直就像是跟姜老太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跟姜老太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嚯,那該有多磕碜啊。
此時姜家,姜老太正一臉陶醉地望着她的小孫女。
“好看,真好看。”
“這眉毛長得真精神,眼珠子亮,鼻子又小又翹……見過這麽多娃,就這小丫頭長得最俊。”
朱大麗與王小芬面面相觑,兩個人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無奈怎麽都笑不出來。
這也不怪她們,畢竟連阮雯雯這個親媽望着自己的閨女,都誇不出來。
不得不承認,人和人是有緣分的,自家閨女和姜老太就有緣。
只可惜她只是農村一個普通老婆子,要是什麽京城首富老太太,那不就發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了,小娃娃能幫自己和婆婆緩和關系,家裏氣氛和諧了,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阮雯雯想得美滋滋的,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
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僵住了。
“閨女!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時,阮雯雯一臉怔愣。
等到回過神之後,她猛地轉頭,看向兩個嫂子。
李桂梅怎麽在姜家?
朱大麗和王小芬一臉怨念地盯着她,臉上寫滿了不悅。
朱大麗要含蓄些,什麽都沒說。
只是王小芬就不客氣了:“你倒好,跑去勞改場之後,拍拍屁股什麽都不用幹了。難為了我們,給你照顧你娘家人,好幾個月的時間呢,你可真是好意思!”
阮雯雯聽着王小芬的話,眸光沉了沉。
再看向李桂梅那張笑得像菊花一般的臉,她心情有些煩躁。
看來還有不少麻煩事沒來得及處理。
但是不要緊,這一次,她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着急了。
她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将如今手中的一手爛牌打好。
阮雯雯坐在姜老太屋子裏,和她逗了一下午孩子。
老太太有這麽多個孫子孫女,但從來沒有哪個娃,能這般牽動她的心。
說來也奇怪,小孫女任誰抱都哭,只有被她一抱在懷裏,就開始笑,笑得咯咯響。
姜老太的心都要化了,她再也顧不上孩子媽不光彩的事,直接抱着娃,出門和人閑聊去。
一路上,她抱着孩子,就像是抱着天大的寶貝,臉上洋溢着笑容,像是年輕了十多歲似的!
姜煥明加了會兒班,回來晚了。
在村口,他碰見了姜成和姜果,就推着自行車,和他們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遠遠地,他看見自家老母親居然在外頭遛彎。
這真是太稀奇了,要知道,自從上回老太太想要把柚柚搶回來,最後卻沒有成功之後,她就病了一場,成天在炕上躺着。
姜煥明一直覺得老太太生的是心病,心裏頭膈應了,所以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誰知道,今天她的精神頭這麽好!
發生什麽好事了?
姜煥明再走近一些,看見的是他媽笑逐顏開的樣子。
他不由欣慰了一些,嘴角流露出笑意:“媽!”
姜老太抱着孩子轉過來,咧開嘴一樂。
看見她懷抱中的小嬰兒,姜成和姜果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倆就從來沒見過一個小娃,長得這麽老成的。
果真,生娃就是看運氣,村裏這麽多孩子,不管是之前靳敏敏送走的聶小文,還是林知青生的小芝芝,都是軟萌軟萌的,讨喜得很。
可眼下他們奶奶手中抱着的孩子,怎麽能這麽——不可愛呢?
姜成和姜果瞟了一眼,怕自己嫌棄的表情太明顯,刺痛了小嬰兒媽媽的心,立馬體貼地挪走了目光。
“我兒子回來了,就先回去了。”姜老太笑眯眯道,“改天聊!”
姜煥明想要攙着他媽,可他的手剛一伸過去,就碰到了小嬰兒的胳膊。
他立馬回過神:“媽,這醜娃是哪家的?你趕緊還回去啊。”
姜老太一聽,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黑沉沉的,同時問道:“哪裏醜了?大家都說這丫頭長得跟我像,你說她難看,不就是在罵我嗎?”
姜煥明撓了撓頭,連忙好聲好氣道:“我不是這意思,像歸像,你比她好看一點……”
但姜老太不領情,睨了他一眼,随即将小嬰兒抱得更緊的:“乖孫女,別聽你爸的。你爸啥都不懂,還罵你醜呢。我們家寶貝疙瘩可不醜,以後肯定長得俊,比奶奶還俊!”
姜煥明石化了。
他僵在原地,用力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姜成同情地說:“爸,你沒聽錯,我們都聽見了。”
姜老太這才反應過來,說道:“你看我都老糊塗了,這麽大的事情,還沒告訴你呢!煥明,雯雯回來了,這是她帶回來的娃。也不用懷疑啥了,光看小娃娃的臉蛋,就知道,和咱家人長得是一模一樣。”
姜成保持沉默。
他覺得,他們家人長得都挺好看的,這小娃娃看起來,發揮得不夠穩定,不過領出門,确實誰都能看出來,她是奶奶的親孫女。
老太太這話就像是丢進平靜湖面的小石子,驚起一片波浪
原本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姜煥明和姜果此刻看着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心情要多複雜就有多複雜。
直到走到家門口,父女倆還是沒能消化完這個消息。
一見到姜煥明,阮雯雯的眼眶就紅了。
只可惜,幾個月的勞動改造,使得她現在變得皮粗肉厚,連眼神中都沒了光彩,此時一委屈,看着絲毫不像過去那樣楚楚動人。
一家人都知道事已至此,就不可能将阮雯雯趕出去了。
不過,大家也都不怎麽在意。
反正丢人的事都過去了,大家心裏頭清楚她去年那會兒做了什麽,也沒什麽好難為情的。
現在要是再鬧離婚,反倒惹人笑話,只能湊合着過呗。
王小芬和朱大麗對視一眼,心中格外舒坦。
現在的阮雯雯和過去可不一樣,再也不是那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樣了。
她一回來,不單是家務活有人分擔,還多了個人下地賺工分呢。
妯娌倆猜測的沒錯,果不其然,當晚,阮雯雯就一個人搶着将家裏的活兒幹完了。
她掃着地,姜老太給她抱着娃,兩個人一副溫馨和樂的氣氛。
姜煥明回到裏屋,心情複雜。
他的面前擺着一摞摞信件,那都是阮雯雯帶回來的。
他拆開一封封信,起初只是草草浏覽,之後,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出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他開始覺得,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前有阮雯雯,後有靳敏敏,他現在是真怕了。
可是,此時阮雯雯寫的信,确實又在某種程度上打動了他。
再加上,當初阮震立和陳麗萍兩口子曾經承諾過,他們不會不管這個養女……
姜煥明輕輕嘆了一口氣,将信件疊好,放在抽屜裏。
既然她已經改過自新了,那麽,就好好過日子吧。
另一邊,姜果也被阮雯雯叫到了跟前去。
阮雯雯紅着眼眶,一臉激動的神情。
她深深地望着姜果,那眼神,就仿佛這是自己失散十三年的親閨女似的。
“果果,這是我給你寫的信。”她拿出自己準備好的信,遞了過去。
阮雯雯本以為這缺心眼的丫頭會歡天喜地,撲上前喊媽媽,可誰知道,她居然變了。
姜果用手掌一擋,表情嚴肅,仿佛剛正不阿的戰士一般,滿臉寫着拒絕。
“我知道你還怪——”
她話音未落,姜果直接轉身,大步大步回了屋。
姜果回到屋裏後,見哥哥對自己豎起一個大拇指。
“那天老師教了我們一個成語,叫明哲保身。果果,你現在就是明哲保身啊!”
姜果思索許久,幽幽道:“哥哥,明哲保身是貶義詞。”
……
一連幾天,阮雯雯都像是孫子似的,巴結着她的果果小祖宗。
只是很可惜,不管她如何使盡渾身解數,這丫頭都不為所動。
阮雯雯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難不成,姜果轉性了?
她悄悄向王小芬打聽,才知道,這幾個月,孟金玉完全沒閑着。
從一個一無所有的農村婦女,到如今背靠紅星服裝廠這大樹,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甚至那一天,阮雯雯去上工時,經過村委會,還看見了孟金玉。
不說別的,孟金玉外表上的變化,簡直是脫胎換骨的。
阮雯雯頓時自卑不已,轉身就跑,完全不敢跟她碰面。
但經過這幾個月的沉寂,阮雯雯已經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愚蠢了。
她知道,眼前的風光不算什麽,只要她能忍辱負重,一定會迎來曙光的。
如今姜煥明對她不冷不熱,她便暗暗地,給自己定下了幾個目标。
先是讓自己不再灰頭土臉,好好保養,回到過去的狀态。
再是想辦法搬出去,離開姜家,小家庭單過。
最後一點,則是給姜煥明想辦法,讓他在領導面前争取表現,盡早升為主任。
這些環節,一樣都不能少。
阮雯雯心裏深知,搬離姜家,應該是能夠最先被實現的。
因為,快要恢複高考了。
等恢複高考之後,林知青和江知青興許能考上大學,到時候,屋子就騰了出來。
一切重新回到原點。
阮雯雯在後世聽過一句話,大致的意思是,只要她心中有堅定的目标,一切都會為她讓路。
果不其然,在她默默行動着的時候,姜老太的心,也與她越來越近了。
這會兒,看見姜果對阮雯雯一臉無情,姜老太皺了皺眉。
“姜果,做人不能太沒良心。”
姜果:???
當初她不搭理親媽,人家都說她沒良心,這一點,她認了。
現在她不搭理後媽,又有人說她沒良心?
她太難了。
姜果與奶奶争辯了幾句,氣憤地跑了出去。
沒跑幾步,她就嘆了一口氣。
自從和趙桃紅鬧掰之後,她在村子裏就沒有朋友了。
除了季小天。
只是,聽說這兩天小天哥也要離開村子,回城去了。
姜果想了想,還是跑去找了季小天。
只是剛走到他家門口,她就聽見了一陣喋喋不休的聲音。
季冬沉着臉:“曉春,我本來不想幹涉你怎麽養兒子的。但是現在,你看看這是什麽事?孩子在你這裏,都玩野了,甚至不願意回家!我季家就這麽一個兒子,耽擱了他念書,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要是在平時,張曉春肯定會被季冬質問得啞口無言。
可是現在,她有了底氣,脾氣也就上來了。
“別在我家嚷嚷,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張曉春說,“兒子已經十五歲了,他願意留在哪裏,就留在哪裏,你就不能尊重他的決定?”
季冬臉色一僵,鐵青着臉。
這時,他轉過臉,餘光掃見站在門口的姜果,于是又立馬說道:“讓兒子留在這裏,對他有好處嗎?我來的時候就打聽過了,這段時間,他每天就和一個野丫頭去後山玩,不是抓什麽節流鬼,就是去看螢火蟲,還去河塘玩水。我們家小天是城裏孩子,和這樣的農村人一起玩,掉不掉價?”
聽見這話,姜果愣住了。
她的嘴角往下一彎,心裏頭委屈不已。
怎麽上哪兒都這麽受氣啊!
不玩了,誰稀罕跟這城裏人玩!
她這樣一想,就跑走了。
只是她沒聽見,自己還沒跑幾步,季小天就開口了:“果果是我的朋友,不是什麽野丫頭,你不要再這麽說她了。還有,我不想跟你回去。以後我媽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我跟着媽一起生活。”
張曉春沒想到兒子會這樣說。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喜:“小天,你是認真的嗎?”
季小天點點頭。
季冬咬牙道:“留在農村,能有什麽前途?泥腿子一個個想要往外跑,你倒好,非要住到鄉下去,真是沒志氣!”
“這一點,你就不用操心了。”張曉春看着季冬,冷笑一聲,“我在紅星服裝廠的工作已經落實下來了。”
季冬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張曉春又說:“當初離婚的時候,我被你擺了一道,不明不白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但是以後,如果你還敢糾纏我和小天,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相信你和你妻子的單位同事應該都很樂意将關注點放在你倆的作風問題上!”
從前張曉春不計較,并不是因為她寬容。
她只是太自卑了,不敢挺起腰杆子說話。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是有工作單位的女同志!
張曉春決定,再也不會得過且過,相反,還會更加進取。
她要通過考核,成為單位的正式員工,等到了那時候,就有底氣和季冬硬碰硬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話就是這麽說的。
說起來,還得感謝孟金玉,将她從泥沼中拉了出來。
……
姜果受到打擊,心中陷入了迷茫。
愈發委屈的她,如今只想去媽媽家。
只是,孟金玉和弟弟妹妹們都不在家。
姜果只能到處游蕩。
這會兒,柚柚是去顧祈哥哥家玩耍了。
聽說顧祈哥哥很快就要離開這個村子了,小團子很不舍,但是,她也打心眼裏為好朋友感到高興。
得快樂時且快樂,柚柚沒再想着分別的事,她坐在顧祈哥哥家裏,一會兒吃餅幹,一會兒吃雞腿,吃得小嘴巴油汪汪的。
只是,就在她和顧祈哥哥玩得正開心時,劉安琴來了。
劉安琴是來哄兒子的,不過,她兒子不搭理她。
失望逐步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量變引起質變,如今的顧祈,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只想要媽媽再看自己一眼的小孩了。
此時,看着媽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顧祈說道:“爸爸等一下就回來,他說,你們的離婚證明還得補辦。”
當時得知顧智民的“死訊”沒幾個月,劉安琴就嫁給周鑫了。
那時她是拿着部隊的烈士證去領的結婚證,因此,她和周鑫的婚姻是有效的。
只不過,如今顧智民回來了,一切又變得複雜起來。
好在這事是部隊弄錯了,相關部門會負責到底。
顧智民跑了好幾個辦事處,最後得到了一個準信——只要他和劉安琴重新補辦離婚證明,事情就算徹底解決了。
得知顧智民真要和自己“離婚”,劉安琴整個人都懵了。
她哭着搖頭,說自己不舍得顧祈,求他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看着她哭成淚人兒,柚柚搖搖頭。
劉阿姨怎麽總哭呢?
好吵啊。
“劉阿姨,你求顧祈哥哥也沒用呀,想要跟你離婚的,是顧叔叔。”柚柚好心提醒。
劉安琴不聽她的,繼續哭着說:“小祈,媽媽一個人過不下去的。你是想要逼我去死嗎?”
柚柚瞪大了眼睛:“劉阿姨,你還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是我姥姥教你的,還是我舅舅教你的呀?”
顧祈說:“柚柚,我媽不認識你姥姥和舅舅。”
柚柚陷入沉思:“這就是老師說的無師自通嗎?好厲害呀。”
劉安琴心情不好,聽着孩子軟糯的聲音,總覺得她是在陰陽怪氣。
一氣之下,她就将氣都撒在了柚柚身上:“這是我的家事,需要你過問嗎?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就像個長舌婦一樣,你再在邊上吵,我就把你舌頭拔了!”
柚柚一聽,吓得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緊跟着,小團子感受了一下。
萬幸,舌頭還在。
她得保護好自己的舌頭!
劉安琴看着她,愈發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氣,語氣陰冷:“我知道,是你媽讓你來的吧?讓孟金玉消停着點,一個農村婦女,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嗎?就算我死了,也輪不到你媽當顧祈的後媽!”
劉安琴是想明白了。
顧智民肯定看不上孟金玉,但是,耐不住孟金玉自己上趕着想要勾搭他。
這不,她都已經按捺不住,讓家裏的閨女上門拉攏關系了。
“給我滾出去。”劉安琴壓低了聲音,狠狠地對柚柚說了一句。
見柚柚因為不敢看自己而将目光挪向屋外,她冷笑一聲。
顧祈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露出這一面,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用雙手捂住柚柚的耳朵:“別怕。”
柚柚眨巴着眼睛。
顧祈哥哥說什麽?
他太傻啦,捂着她的耳朵,她都聽不見了!
但是聽不見不要緊,柚柚的小嘴巴還能說話。
此時,她望着屋外那逐漸逼近的身影,委屈吧啦地說道:“顧叔叔,她好兇。”
“咯噔”一聲,劉安琴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劉安琴震驚地看向柚柚。
剛才柚柚的目光落向屋外,并不是怕了自己,而是因為,她看見顧智民回來了!
她慌張不已,理智逐漸回溯,脊背卻變得無比僵硬。
轉過身時,望着顧智民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倒吸一口涼氣:“智民,你聽見什麽了——”
顧智民冷淡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劉安琴的臉漲得通紅,她用力地搖頭:“智民,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剛才我太着急,太會口不擇言。”
“你現在有空的話,跟我去把手續辦了。事情再拖延下去,你可能會被舉報重婚,那就得不償失了。”
劉安琴都快要難以呼吸,她泣不成聲,哭着求他原諒:“我可以和周鑫離婚的,我們重新開始,一家人重新開始。”
可是,顧智民的語氣仍舊波瀾不驚:“安琴,給自己留下最後的體面。”
劉安琴崩潰地閉上了雙眼。
他們之間的感情,再也無法挽回了。
望着這一幕,柚柚歪了歪腦袋,像小大人一般嘆了一口氣。
又離了一對。
……
孟金玉是在傍晚快開飯之前才去顧家接的柚柚。
一到顧家,她就聽說,顧智民和劉安琴辦離婚手續去了。
這事早就已成定局,如今補辦手續,只是走個過場,留下證明文件而已。
孟金玉沒有将這事放在心上,催着柚柚趕緊回家。
一路上,柚柚發現媽媽的心情格外好。
孟金玉的眼睛亮亮的:“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春雨服裝廠了。”
她想進春雨服裝廠的事,只告訴了孩子們以及村裏幾個比較親近的朋友。
許薇薇和林莉對此上心得不得了,時不時都要來看一眼,問她新衣裳趕制得怎麽樣了。
從剛開始的不确定,但如今慢慢有了信心,這是一段漫長的過程。
至少對孟金玉而言,這會兒她對自己做出的成品非常滿意。
“真的嗎?柚柚陪你一起去!”柚柚激動道。
“你就不去了。”孟金玉笑着說,“明天是周六,你要去文工團練舞的。”
柚柚一拍腦門子:“差點忘記啦。”
“這段時間媽媽太忙了,都忘記問你練習得怎麽樣。最近有沒有學會什麽新的舞蹈?”孟金玉問。
柚柚點頭如搗蒜:“學了好多新的舞蹈,團長阿姨還給我請了老師,教我唱童謠呢!文工團實在是太好玩了,所以我想請弟弟一起來,只可惜,團長阿姨拒絕了我。”
孟金玉瞪大了眼睛。
自己進文工團當小演員就算了,還想塞個小小關系戶進去,她小閨女現在在文工團裏簡直是愈發如魚得水了,啥都敢說!
“那徐團長是怎麽說的?”
柚柚唉聲嘆氣:“團長阿姨說,我們文工團不是托兒所哦。”
孟金玉噗嗤一笑:“柚柚怎麽說的?”
“柚柚呀,”小團子挺起小胸脯,驕傲道,“柚柚說,我弟弟都已經念小學啦!”
孟金玉都逗樂了,即便這孩子不說,她也能想象得到,當時徐團長一定也是哭笑不得的。
“柚柚,你就別為你弟弟操心了。善善一門心思都撲到學習上面去了,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讓他把所有的書看完,哪願意去學跳舞呀?”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那哥哥呢?”
“哥哥想要當軍人啊。”孟金玉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做的事,等你們長大之後,都會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的。”
柚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那姐姐呢?”
她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嗚嗚嗚”的啜泣聲。
擡起眼,柚柚發現自己和媽媽都已經快走到家門口了,而姐姐,正坐在家門口哭呢。
姜果确實很傷心。
剛才,她聽見媽媽和妹妹的對話了。
哥哥想當海軍,妹妹喜歡唱歌跳舞,弟弟熱愛念書,可她呢?
想到這裏,她茫然了。
她什麽都不會,就像是沒有腦袋似的,每天渾渾噩噩的。
這可不是她妄自菲薄,畢竟連季小天都承認她缺心眼。
在家中,她不受歡迎,被人罵沒有良心。
在學校,她念書成績一般般,考不出什麽好成績。
至于在村子裏,她現在就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姜果越想越傷心,坐在茅草屋門口,眼淚拼命往下掉。
“姐姐,不難過了。”柚柚走上前,小手拍拍姜果的背,輕輕地哄着她,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姜果委屈吧啦地依偎在妹妹圓滾滾的小肚子上,打了個哭嗝。
她什麽時候,才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呢?
……
阮雯雯一大早醒來,就立馬幹家務活。
倆妯娌終于不用再辛苦做早飯了,躺在炕上,心裏別提有多美滋滋的。
姜老太喜歡自己的寶貝小孫女,喜歡到了骨子裏,哪舍得她躺着哭,時時刻刻都要捧在懷中,輕聲哄着。
此時,她抱着小孫女走到阮雯雯身邊:“雯雯,咱家娃叫啥名兒?”
阮雯雯柔聲道:“媽,我在勞改場時就已經給她起好名字了。這孩子是當時支撐着我出來的信念,我想着你們,心裏有了盼頭,才堅持到現在。”
聽見這番話,屋子裏的王小芬豎起了耳朵。
這說得多感人肺腑啊。
難不成這娃的名字,叫思念?
怪好聽的。
“所以,我給咱家娃起了個名字,叫想家。”
“好啊,好名字啊!”姜老太樂得合不攏嘴。
王小芬:……
姜想家?
這娃,長得不好看就算了,連名字都怪磕碜的。
竈房裏,阮雯雯見姜老太的心情不錯,知道自己是等到時機了。
她和姜果的關系,就這樣僵持着,也不是個事。
還是得想個辦法,把姜果拉攏過來。
這辦法,昨天阮雯雯想了一整宿。
她相信以自己對姜果的了解,這事能成。
于是,她輕聲說道:“媽,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有急用,但你放心,這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
姜果在村子裏閑逛,生無可戀。
一大早,哥哥去後山鍛煉身體了,柚柚上文工團跳舞了,至于善善,小家夥被老師喊到學校,也不知道是要忙什麽。
只有她,像一個閑人姜大姐,屁事沒有。
“姜果!”
突然,媽媽的聲音響起。
姜果驚訝地回頭,看見孟金玉手中拿着個袋子,風風火火地走過來。
“今天媽要去春雨服裝廠,把服裝交給成衣組,你陪我一塊兒吧。”
姜果連想都沒想:“好啊!”
反正她是大閑人一個,随時都能出發。
母女倆一起坐車去了城裏。
孟金玉進了春雨服裝廠,輕車熟路地帶着姜果上成衣組。
成衣組的同志們都已經開始上班了,看見孟金玉,大家都很吃驚。
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她的消息,她們還以為她被吓退了。
可誰知道,她把這一個月的期限掐得準準的,居然踩着時間點來了。
只是即便如此,還是沒人認為孟金玉能交出好的作品。
勇氣可嘉,但實力不足,也是百搭。
沈瑜青還沒到。
秦舟舟好奇地說:“做了一件什麽樣的衣服呢?可以先讓我們看看嗎?”
孟金玉沒有賣關子,直接将袋子裏的白裙子拿了出來。
這是一件襯衣裙,樣式很特別。
用的确良布料做的襯衣,看着絲滑卻挺括,在腰身處做了褶皺,就像是将襯衣下擺紮進裙子裏似的,看着層次分明,非常時髦。
裙子的長度很合适,比在孟金玉的身前,波紋的褶皺恰恰在小腿肚的位置,增添了幾分俏皮的女人味。
她稍稍搖晃身體,質地柔軟的裙子也随風而動,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讓人覺得沉靜,卻又透着些許神秘感。
在如今,市面上的服裝大多是藍色或灰色系,白色的棉布質地衣裳雖然也有,看着卻并不高級。
與之相比,孟金玉做的的确良襯衣裙,就像是抹去了大多數服裝給人帶來的單調沉悶感,帶來嶄新的光彩。
秦舟舟微微一怔,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裙子所吸引。
原本興致缺缺的其他工友也都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孟金玉。
這裙子,真是她做的?
眼看着孟金玉出盡風頭,一個女同志懶洋洋道:“衣服好不好看,得穿在身上才知道。畢竟,剪裁也是一門技術活,有的衣服中看不中用,穿在身上之後就顯得臃腫,白瞎了好面料。”
“沈副組長還沒到,職工大會很快就要開始了,她到時候應該會直接過去。現在沒有時間試穿了,要不你先去我們單位的食堂吃飯,等吃完飯回來,你把衣服穿給沈組長看一看?”秦舟舟頓了頓,笑着補充,“不過不用着急,我們沈副組長一定會喜歡的。”
“裙子就先放在這裏吧,反正一會兒還要回來。”秦舟舟又說。
既然成衣組的全體職工都要去開職工大會,孟金玉也就不好留在車間了。
她按秦舟舟說的,找到了單位食堂。
在這單位裏吃飯是要票的,她沒有票,好在劉玉燕經過時,給她買了兩個包子,又打了兩杯豆漿。
姜果已經吃過早飯了,但國營工廠食堂裏的包子實在是太香,她吃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職工大會結束了。
孟金玉和姜果又回到車間。
這時,沈瑜青已經到了。
看見她的那一刻,姜果一臉驚豔。
這人可真好看,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平時沒見過的,可有品味了。
“衣服帶來了嗎?”沈瑜青問。
孟金玉将擱在車間裏的袋子交給她。
沈瑜青打開袋子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意外。
“面料質地的簡約美感發揮出來了。”她将裙子拿出來,面露贊許,卻不想這時,眉心又突然擰了擰,“這是什麽?”
孟金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愣住了。
這襯衣裙的下擺有被燒過的痕跡。
最顯眼處多一個大窟窿,窟窿延伸到邊沿,顯不出之前的波紋褶皺,失色了不少。
這樣一來,沈瑜青最注重的設計感,就蕩然無存了。
“看着很普通啊。”秦舟舟淡聲道,“這就是面料好而已,拿的确良做裙子,誰都能做成這樣,是吧?”
有人想要幫孟金玉說話,只是嘴巴動了動,又重新抿緊。
見狀,姜果都要氣壞了,指着秦舟舟說道:“你這人怎麽跟唱戲似的啊!剛才怎麽不是這麽說的?”
秦舟舟不解地看着她:“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你媽媽自己水平不夠,我只是提一個意見而已啊。”
孟金玉:……
被坑了。
沒見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她上一世聽說過職場上的明争暗鬥,但誰能想到,七十年代的國營服裝廠,也要來這一套?
“沈副組長,她不适合我們組,還是讓她去縫紉組吧。”秦舟舟又說,“我們組裏都是懂設計的同志,讓這樣的人加入,恐怕不合适。”
只是誰知道,她話音剛落,就聽孟金玉平靜地開口了。
“誰說我不适合?”孟金玉說道,“即便到了這樣的地步,我也能補救回來,信不信?”
秦舟舟無奈地搖搖頭,裝出一副為孟金玉着想的樣子:“我是好心提醒,其實縫紉組也是挺好的部門,你沒必要這樣的。”
“成衣組,今天我是進定了。做了大半個月的衣服,給我毀成這樣,這事也絕對不可能不了了之。”孟金玉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眸光篤定。
而後,她将沈瑜青手中的襯衣裙拿過來,直接走向縫紉機前,又對姜果說道,“果果,過來幫忙。”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孟金玉身上。
沈瑜青不動聲色,眼底卻閃過一抹興致。
她突然覺得,這位孟同志或許能給自己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