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柚柚可是在家練習了好久面試技巧的。
此時,她一本正經地站在二年級班主任陳老師面前,鞠了個躬:“老師好!”
小團子的聲音脆脆甜甜的,一下子就讓陳老師擡起眸。
一個公社小學沒多大,再說了,平時柚柚總上二年級教室找孟善和顧祈,因此陳老師早就知道這個小朋友了。
“柚柚,我聽林老師提起過,說你想跳級來我們班,是嗎?”陳老師問。
柚柚用力地點點頭:“陳老師,柚柚想要跳級成為二年級的大姐姐!”
陳老師抿着唇,猶豫了一下,表情有些為難。
柚柚有點納悶,不自覺之間,小心髒懸得高高的,都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難道,陳老師要拒絕她了嗎?
“成為二年級的大姐姐,當然沒問題。”陳老師再開口時,語氣溫柔。
“嚯”一聲,柚柚擡起頭,随即整個人都蹦起來。
小團子的眼睛一彎,嘴角也不自覺往上翹,小臉上的表情要多生動就有多生動。
連陳老師都因為她這表情而動容,不由笑了起來,疑惑地問:“伏假之後,下學期一開學,你本來就是二年級的大姐姐。這——值得這麽高興嗎?”
蹦到一半的柚柚,像是突然在半空中被人定住了一般,過了片刻,才緩緩落回原地。
她一臉茫然:“柚柚是二年級的大姐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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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陳老師眼神贊許,“不需要跳級。”
柚柚歪了歪腦袋,神色凝重:“那善善和顧祈哥哥呢?”
“他們要升上三年級了。”陳老師說。
柚柚恍然大悟:“好!那柚柚也要升三年級!”
陳老師見她決心已定,就站了起來:“跳級是要經過考試的。孟柚柚小朋友,你準備好了嗎?”
随即,她拿出一份已經準備好的試卷。
“跳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跳的,你學完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功課了嗎?如果對自己有信心的話,可以先完成這一份試卷,到時候由班主任和辦公室其他老師評估之後,就會通知你了!”
柚柚傻傻地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擺了密密麻麻的試卷。
老師說的話,她好像都聽懂了,但又似乎,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她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想要跳級,得自學這麽多門功課呀?
而且,弟弟怎麽都不需要額外參加考試呢?
不服氣!
小團子苦哈哈地握着鉛筆,望着試卷上如天書一般的題目,腦子逐漸放空。
不想寫了,好想出去玩呀。
怎麽一不小心,又耽誤了一年呢?
柚柚很快就交卷了。
都不用老師批改卷子,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沒戲。
教室門一打開,姜煥明立馬湊上前:“怎麽樣了?”
柚柚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能跳級嗎?能上二年級嗎?”他又問。
柚柚嚴肅地說:“爸爸,就算不跳級,我下學期也已經是二年級的學生了。”
話音落下,小團子板着一張小臭臉前行,一句話都不跟姜煥明說了。
姜煥明趕緊跟上她的腳步,又因為看出小閨女的心情不太好,這會兒一個字也不敢多問,整個人都小心翼翼的。
望着這一幕,門衛大爺一臉同情。
姜煥明嘴角一僵,不由地抽了抽。
而門衛大爺也不會當面戳人痛處,還是等他走遠了之後,才拽着一個學生家長,絮叨起來。
“看剛才那個男同志,好像是公社供銷社的正式員工呢。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猜怎麽着?他居然是人家家裏的倒插門女婿!”
“就是入贅啊!看着怪體面的一個人,沒想到居然是入贅的!他在我這簿子上寫聯系單位的時候,好家夥,那叫一個得意!有什麽可能耐的呀,指不定是他媳婦家給安排的工作呢。”
那學生家長聽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啊?”
門衛大爺挺了挺胸脯,認真道:“我還能騙你不成?那男同志在家裏肯定是夾着尾巴做人的,你是沒看見他跟在他閨女後頭,連句話都不敢說的樣子!啧啧,在自己閨女面前都慫成那樣,估計在他媳婦面前,肯定是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學生家長也聽出了樂趣,不由興致勃勃道:“真的?我有個親戚就在公社裏的那間供銷社工作,改天碰見了,我得問一問情況!”
……
“阿嚏——”姜煥明打了個噴嚏。
柚柚心不在焉的,但小腳丫的反應速度比腦子還要快,立馬往後退了一大步,躲開爸爸的“噴嚏攻擊”。
姜煥明一臉受傷,那天孟金玉發燒時,孩子們一點都不嫌棄,守在她邊上,悉心照顧。
怎麽現在到了他這兒,就不一樣了?
他一共有四個孩子,但這四個孩子,卻一個都不貼心。
想到這裏,姜煥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姜叔叔,你感冒了嗎?”突然,一道軟糯的聲音響起。
聶小佳守在村口,兩只手托着臉頰,一看見他來了,連忙小跑上前。
她本來是想放棄的,但想起媽媽曾經說過,遇到困難時要想一想變通的法子,于是,她就堅持了下來。
此時,她跑過來,怯生生地關心着姜煥明,看着有些緊張。
姜煥明揉了揉鼻子,拔腿想溜。
可聶小佳紅着眼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緊緊抱着他的腿。
“姜叔叔,我媽媽說過,你工資很高的。以前我媽媽還沒被抓到牢裏的時候,她就說了,你的工資養我們一家都不成問題。現在,媽媽被抓走了,你只需要養我一個,難道還養不起嗎?”
“我會乖的,不上學、不吃飯,只要每天給我喝一碗稀米湯就可以了。”
“求求你了,姜叔叔——”
柚柚望着聶小佳,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小朋友時,她的模樣。
那會兒聶小佳白白淨淨的,長得可好看可好看了,連身上穿着的小針織衫都很體面,就是看着有點厚。
可後來,聶小佳跟在靳老師身邊,被越養越歪了。
其實,過去的聶小佳在扮可憐博同情時,心裏頭是有負擔的,但現在,她毫無任何負擔。
她按照媽媽曾經教自己的,幻想着尋找能讓自己依靠的人。
只是,過去姜煥明心裏頭對靳敏敏有意,都尚且會衡量利弊,在确定靳敏敏對自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後躲得遠遠的。
現在,他難道會對靳敏敏的閨女産生任何同情憐憫之心嗎?
姜煥明擺擺手:“我沒義務養你,你走吧。”
聶小佳抿着唇。
家裏的房子在媽媽被抓之後,就讓她小姑一家霸占了,如今她除了姥姥家,就沒任何地方可以去。
天氣越來越熱了,她在村子裏等了姜叔叔很長很長的時間,姜叔叔是她唯一的希望。
聶小佳曬得都快要中暑,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還冒了細細密密的汗。
她還以為姜叔叔會可憐可憐自己,将自己帶回家裏。
至少給一塊大白兔吧?
可沒想到,姜煥明這麽無情!
“我媽媽沒說錯,你好絕情!”聶小佳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紅着眼眶,就像是瞪着仇人一般,死死地瞪着姜煥明。
姜煥明被她吓到了,左右張望了兩眼,生怕別人聽見這孩子說的話。
可他越是害怕,聶小佳就越是來勁,反正撕破了臉,那就豁出去了。
聶小佳徹底放開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耍無賴。
姜煥明還真被她唬住了,臉色越來越難看,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先把她提溜回家去?
聶小佳見姜煥明一慫,更是一副對方欠了自己的樣子,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姜叔叔當然欠了她,要不是因為姜叔叔,她現在至于無家可歸嗎?
事情越鬧越大,村民們都圍了過來。
“這不是靳寡婦的閨女嗎?我記得那會兒靳寡婦被公安同志帶走之後,她閨女就立馬去姥姥家了啊。”
“你們想啊,靳寡婦都嫁到咱村好幾年了,娘家人來看過幾回?這次靳寡婦出的馊主意,害得她弟也一起坐牢了,估計她娘家人,要恨死她和她閨女了!”
“聶小佳她姥姥肯定不喜歡這孩子,不過,我也不喜歡這孩子。你看她長得是挺好看的,可跟站在邊上的娃一比,就壓根沒人家那天真靈動的勁兒,就像個小大人似的。”
站在一邊的娃,就是柚柚。
村民們倒也不是故意要拉踩誰,平日裏柚柚在村子裏跑時,大家看見了雖然會誇一句可愛,但也不會總将小丫頭的長相挂在嘴邊。
因為在大部分的大人看來,孩子只要乖巧爛漫的,那就都讨人喜歡,可是,這聶小佳實在太不一樣了。
她那怨天尤人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靳敏敏。
“不過,靳寡婦她閨女哭就哭,為啥要拽着姜家老三的褲腿不放?”
“難不成,靳寡婦和姜老三也有一腿?”
起先,這村民只是随口一說,但話音一落下,就立馬像是往平靜湖面丢進一顆大石子似的,所有人都炸開了、沸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開口時那嗓門可大了,壓根沒有想要避着姜煥明的意思。
姜煥明被大家圍在中間,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
見狀,姜果原本是要拉着柚柚走的,可是,她被哥哥攔住了。
“果果,你不管咱爸了嗎?”姜成問,“他被小無賴纏上了!”
“那你怎麽不管呀?”姜果一只手拉着柚柚,回頭說道,“媽媽都誇你現在已經變成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姜成撓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可我總不能打聶小佳吧。”
見姜果似乎懶得管這件事,他又連忙說道:“咱媽說過,爸爸過去雖然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最好他将來能老老實實的,否則對我們幾個也有影響。”
姜果頓住腳步,撇了撇嘴:“對我們有什麽影響?”
“他要是再因為作風問題丢了工作,那咱們家裏的糧食就不夠吃了。而且,咱家的糧食不夠吃,咱媽就不可能不管——”
姜果皺眉:“不要說了,我懂了。”
話音落下,她将柚柚交給姜成,之後就回了姜家一趟。
姜果回到姜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姜老太。
“奶,靳寡婦的閨女要來咱家住了,她說她要認我爸當自己的爸爸。”
剛說完這話,她就見姜老太已然從炕上跳起來了。
姜果又馬不停蹄地找李桂梅去。
這段時間,李桂梅不作了,心安理得得待在姜家,和一大家子人和平共處。
這會兒聽見姜果的話,她一下子就愣了,瞪大了眼睛。
“什麽?你說有一個小丫頭,要來搶我的屋、我的炕?”
“是啊,姥姥。”姜果無辜地點點頭。
随後,她就聽見氣勢洶洶的腳步聲。
只見姜老太和李婆子終于統一陣線,兩個人一起攆聶小佳去了。
聶小佳畢竟是個小孩子,被姜老太和李婆子一頓罵,立馬就蔫兒了。
看着這兩個比自己姥姥還要兇的老太太,她的眼圈紅紅的,但還是止住了眼淚。
她寧願跟自己的姥姥一起住,也不要和她們倆生活在一起!
兩位老婆子合夥将聶小佳趕出了鳳林村。
有人問道:“姜大娘,你們家老三該不會真的和靳寡婦有一腿吧?”
姜老太就像是聽了個大笑話一般,笑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啐了一口:“我呸,胡說八道!我兒子又不是傻,去給人家養閨女、養兒子?你把證據給我拿出來,要是能證明我兒子真跟靳寡婦好過,那我這老太婆的腦袋給你當凳子坐!”
李桂梅也說道:“就是!我女婿對雯雯好得很,等着她從勞改場放出來呢!”
“說起來,你小閨女好像真快要放出來了!”
“是不是得再過三個多月,就能回來了?”
聽見這番話,姜老太又在心裏頭咒罵起李桂梅。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有啥必要說阮雯雯快被放出來這事?
從勞改場裏出來,難道臉上有光嗎?
……
因為沒法跳級這事,柚柚在家裏難過了好多天。
等到舅舅來看她的時候,她還委屈巴巴地仰着小臉蛋,問道:“舅舅,柚柚不是鳳林村的聰明崽崽吧?他們是騙我的,對不對?”
平時和村子裏的熊孩子吵架時,柚柚就會罵他們是大傻瓜,可現在她覺得,自己才是鳳林村一號小傻瓜。
阮金國可沒見過柚柚像這樣受挫。
他好聲好氣地哄着,舉了許多許多例子,一定要證明柚柚是最聰明的崽。
最後,他甚至使出殺手锏:“舅舅帶你去城裏吃冰棍兒,好不好?”
柚柚眨巴着眼睛,止住了眼淚。
“善善也去。”她說。
阮金國看看站在邊上快要流口水的善善,忍俊不禁:“當然了。”
善善說:“哥哥姐姐也去。”
阮金國撓了撓頭:“也行。”
柚柚又弱弱地問:“柚柚能順便帶上好朋友一起去嗎?”
阮金國剛想搖頭,就見小團子的淚花兒又開始在眼眶打轉,便只好說道:“可以,都去,都去!”
柚柚的眼淚立馬收了,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吃冰棍兒去啦!”
不跳級就不跳級吧,畢竟,想到要和班級裏的好朋友們分開,她心裏還挺舍不得的。
雖說接下來要升三年級的班裏有顧祈哥哥和善善,可柚柚自己班裏還有吳雙霞和祝曉芸呢!
柚柚是個講義氣的小朋友,既然宰到了一頓冰棍兒,那她就要把自己的好朋友們都捎上。
于是,這個周六的下午,阮金國帶着一群小朋友們,坐上了去城裏的公交車。
姜成和姜果是大孩子了,便負責維持秩序,讓孩子們排好隊。
一行人下車時,個個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裏頭美滋滋的。
吳雙霞和祝曉芸平時很少來城裏,她們聽了家裏頭大人的話,生怕走丢,于是就像小尾巴似的,牢牢跟着姜成哥哥和果果姐姐。
顧祈并不缺好吃的,但每周六,他都要在家裏等着媽媽的通知才能确定自己會不會被接去小住,這滋味太難受了,因此在爺爺的鼓勵下,他還是決定跟着柚柚一起來城裏。
一路上,阮金國就像是班主任一般,牢牢把關孩子們的安全問題,可把他累得夠嗆。
不過,掏錢買了冰棍兒之後,看着他們驚喜的臉龐,他又覺得,這一趟值了。
“這是吳雙霞的,這是祝曉芸的,這是善善的——”柚柚在幫忙分冰棍,突然神色頓了頓,奇怪地問,“顧祈哥哥呢?”
這下阮金國吓了一跳,趕緊四下張望,尋找顧祈的身影。
剛才在來的路上,其他小朋友都叽叽喳喳的,只有顧祈一聲不吭,照理說,這孩子不會添亂才對啊。
“你們先吃,舅舅去找找。”阮金國說着,就要去找人。
可柚柚卻突然看向遠方:“我看到顧祈哥哥了!”
顧祈沒有跑遠。
他只是站在百貨大樓附近,往裏頭看着。
“周鑫,你這人真是的,怎麽這麽幼稚呢?孩子都還在肚子裏呢,就急着要去百貨大樓買衣服……”劉安琴語氣嗔怪,但眼底的笑意卻很深。
周鑫說道:“我的孩子,從一出生起,就要用最好的。總不可能讓他穿親戚家的舊衣服吧?”
“快別說了,平時在家裏張揚一些沒事,但出了門,就不能說這樣的話,免得被有心人聽見,說你這是資本家做派!”劉安琴緊張地左右張望。
“別擔心,我心裏有分寸的。”周鑫笑着,攬住妻子的腰,往百貨大樓走去。
劉安琴走了幾步,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麽了?”周鑫問。
“我怎麽覺得,剛才好像看見小祈了?”她說。
“不可能,小祈在村裏呢。媽都說好幾回了,讓你平時少操點心,看你,又開始擔心了。”周鑫說着,指了指成衣櫃臺,“去買幾件漂亮的衣裳,打扮一下,心情也能好點。”
劉安琴笑了:“你和爸媽都對我這麽好,肚子裏的孩子又健健康康的,我的心情能不好嗎?”
兩個人說說笑笑,身影逐漸消失在顧祈的視線範圍之內。
“顧祈哥哥,你在看什麽呀?”小團子跑了過來。
“我看見媽媽了。”顧祈說。
柚柚納悶道:“那你怎麽不進去找她呀?”
顧祈搖搖頭。
那天周叔叔說的話,他都記在心底了。
沒什麽特殊情況,就不要去打擾媽媽,因為媽媽有自己的生活。
“顧祈哥哥,我們吃冰棍吧!”
顧祈垂眸,看見柚柚已經撕開冰棍紙,往他面前遞。
柚柚想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美味,因此直到現在,她還沒嘗自己的冰棍兒呢,小團子盯着自己手中冒着涼氣的冰棍,吞了吞口水。
“好!吃冰棍!”顧祈笑了,和柚柚一起坐在百貨大樓門口的臺階上。
柚柚舔了一口冰棍,感受着冰冰涼涼又甜絲絲的滋味,立馬就停不下來了。
太美味了!
小團子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卻不想她高估了自己的小米牙,被冰得嗷嗷叫。
顧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吃冰棍了,卻是第一次,吃得這麽津津有味。
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顧祈哥哥,沒有媽媽不要緊,你還有爸爸呢!說不定哪一天,你爸爸就回來啦!”柚柚心裏知道顧祈的爸爸還在世,可又不能将自己的夢境說出來,便忍不住這樣安慰道。
可沒想到,顧祈聽見她的話,整個人愣了一下。
其實,當初他和媽媽一起去領烈士撫恤金的時候,就聽人嘀咕了一嘴,說他爸爸在嶺市執行任務時出了意外,但怎麽不見屍體呢?
後來,爺爺也曾抱着一絲希望,說也許他爸爸還在,只是受了重傷,暫時沒有回來。
但顧祈知道,這只是僥幸心理而已。
好幾個月過去了,爸爸如果還在世,早就回來了。
而且,部隊還找到了爸爸的遺物……
想到這裏,顧祈搖搖頭。
他轉頭看着柚柚,語氣很輕,嘴角微微牽起,好聲好氣道:“柚柚,不要再這樣說了,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的。”
烈日炎炎,柚柚半眯着眼睛,但還是能感覺到顧祈哥哥是在強顏歡笑。
不由地,小團子挺起了小胸脯。
柚柚可沒有胡說八道!
沒有媽媽不要緊,他還有爸爸呢!
顧爸爸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要讓顧祈哥哥感受到加倍的快樂!
……
文工團很快就要出發去嶺市了。
文藝兵們都非常珍惜這一次的機會。
如此重大的演出,只要能參與進來,就已經足夠光榮,大家只想演好節目,根本就不會争搶角色。
一開始,徐團長還擔心楚優和大家的關系不好,擔心影響團隊的凝聚力,甚至還打過将她換下來的主意。可沒想到,自從彭志那件事情之後,大家都非常同情楚優,也願意理解她,平時排練或者吃飯時,也都願意喊她一聲。
楚優并不真的像父母說的那樣,性子多古怪,她只是過于害羞腼腆,沒有自信。
可現在,她慢慢地,想要讓自己走出來。
因為蘇景景告訴她,她父母更疼妹妹,是因為妹妹會來事兒,這并不代表她就比妹妹差勁。
“快點呀,磨磨蹭蹭的。”蘇景景用胳膊肘推了推張琳。
“唰”一下,張琳的臉頰立馬就漲紅了。
平時大大咧咧的女孩這會兒扭扭捏捏地來到楚優的面前,一會兒撓撓頭,一會兒抓抓耳朵,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力地向她鞠了一個躬。
楚優吓壞了,頓時往後縮了一大步。
“對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當時不應該指責你的,事情還沒弄清楚,就說要報警,差點就——”
“沒關系。”一陣輕輕的聲音打斷了張琳的話。
張琳瞪大了眼睛,擡起頭。
“沒關系的。”楚優說,“這件事,也确實是因為我,才連累了景景。”
張琳和蘇景景對視一眼,随即兩個人笑了。
“說什麽連累不連累啊,這次我們都很倒黴。”蘇景景笑吟吟道,“倒黴的人,就要跟倒黴的人交朋友,這樣才能将黴運趕走!”
張琳挑了挑眉:“讓我猜猜,這句話,一定是柚柚教你的。”
“你怎麽知道?”蘇景景一臉詫異。
“噗嗤”一聲,楚優忍不住笑了。
只是笑出聲之後,她的耳根子微微發紅。
張琳走過來:“這樣才對嘛,以後就是要大聲地笑,大聲地說話!”
楚優抿着唇,嘴角上揚,眼眶卻不由濕潤。
有時候,只一句溫暖的話語,就能讓人敞開封閉已久的心扉。
她是打心眼裏感激蘇景景,感激柚柚,也感激團裏的這些朋友們。
像她們說的那樣,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就是應該互相幫助呀。
……
七月底,文工團收了大家的介紹信,去火車站買了車票,準備後天下午,大家大部隊出發去嶺市。
蘇景景緊張不已。
阮金國推着自行車,送她回家:“不要緊張,只要拿出你平時的實力,就一定能完成這場表演的。”
蘇景景歪了歪頭:“你知道我平時是什麽實力嗎?”
“不知道。”阮金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立馬補充,“但是柚柚知道,她跟我說了。”
蘇景景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那我現在跳,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還存在什麽問題,好不好?”
她話音一落,就立馬找了公園裏角落一個沒有人的空地,開始跳了起來。
只要投入到舞蹈中,蘇景景就立馬不會難為情了。
她跳得忘我,不管是表情還是動作,都無比到位,一曲終了,她跑上前問:“怎麽樣?”
只是,本以為能從阮金國的口中得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可沒想到,人家的臉居然紅成了猴子屁股,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蘇景景又好氣又好笑,但對上他誠懇的眼神,只好暫且信了。
她的表現,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阮金國沒想到蘇景景居然會跳舞給自己看!
他樂壞了,送她回家的路上,嘴角還不自覺地上揚,偷笑了好幾回。
他看過柚柚跳舞,但小團子伸胳膊伸腿的樣子,可和蘇景景跳舞完全不一樣。
她的動作時而有力,時而又如燕子一般輕盈,舞動身姿的那一刻,仿佛連世界都安靜了。
怎麽會有人能這麽好看呢?
“我要回家了。”蘇景景白皙纖細的手指在阮金國的眼前揮了揮。
阮金國回過神:“好。”
“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她問。
阮金國想了許久,鼓足勇氣:“景景,等你從嶺市回來,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禮物?”蘇景景笑了,“什麽禮物?”
“大大的禮物!”阮金國胸有成竹。
此時此刻,蘇風扒拉着窗戶,緊緊盯着自己的妹妹和阮金國。
他板着臉,對蔣瑩說道:“你看看!多熱的天啊,兩個人就在外頭傻站着,那姓阮的也不說給我妹妹擋擋太陽!”
今天蔣瑩是被蘇伯父和蘇伯母邀請回家吃飯的。
他們對她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讓兩個年輕人早點定下來,但因為蔣瑩外祖母的事,婚事只能放在明年。
蘇家人非常尊重蔣家人的決定,但是,他們還在想着法子,既然不能結婚,那兩家人吃一頓飯,當作訂婚,總沒問題吧?
這回蘇家人将蔣瑩邀請回家,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的。
蔣瑩坐了一會兒,就聞到廚房裏飄出來的香味,剛要進去幫忙,就被趕出來了。
“你爸媽不讓我幹活,叫我出來陪你說話,但是,你壓根不跟我說話呀。”蔣瑩語氣揶揄。
蘇風握緊對象的手,将她拉到邊上,一起扒拉着窗戶:“你說,景景該不會真看上那小子了吧?”
蔣瑩沉思許久,認真道:“這很明顯。”
蘇風跳起來,如臨大敵:“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了?”蔣瑩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別忘了上回景景出事,還是阮同志救的她呢。那天看見阮同志手臂上的傷,你不是挺感動的,還一口一個謝謝,現在怎麽又翻臉不認人了?”
蘇風被怼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之後,他才讪讪道:“那我好歹得了解清楚我妹妹選的是怎麽樣一個對象吧?要不這樣,等景景從嶺市回來,就讓那小子來家裏吃飯。我最會看人了,到時候再灌他一點酒,看看他會不會原形畢露!”
“那你可別為難人家。”她說。
“肯定不會的!”蘇風笑眯眯道。
看着他這模樣,蔣瑩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年頭處對象,經常就是由媒人介紹相看兩眼,估摸着條件差不多就直接擺喜酒了,像她和蘇風這樣自由戀愛的,少之又少。也正是因為如此,經常會有人婚後幾年說自己嫁錯了人,或者娶錯了人,又拖着不離婚,湊合着過一輩子。
蘇風對妹妹的事情雖然過于緊張了一些,不過這也能證明他對家庭的責任心是很重的。
在結婚之前,謹慎一些,總沒有壞處。
不過,話又說回來,想到蘇景景從嶺市回來之後,蘇風要邀請阮金國來家裏吃飯的事,蔣瑩莫名覺得,那應該挺有趣的。
到時候,她也得來湊湊熱鬧!
……
阮雯雯已經在勞改場待了八個多月的時間。
一開始,她無法适應,每天以淚洗面,無時無刻不在懊悔着,多希望那一切不曾發生。
可慢慢地,她習慣了。
她給阮震立和陳麗萍寫了這麽多封信,那邊卻沒有傳來任何消息,這足以證明,他們已經放棄她了。
但難道被放棄後,就要自怨自艾,從此一蹶不振嗎?
過去的事情,她是做錯了,可只要出去之後好好過日子,老天一定會再給她一個機會的。
“雯雯,你別再寫信了,勞改幹部壓根不願意幫你寄。”一個勞改犯湊過來,說道。
阮雯雯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看我這都快生了,婆家人還不知道這事……我多想聯系上他們,讓他們也跟着高興高興。”
她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
第一次給姜煥明寫信,是在她剛發現懷孕沒多久的時候,她拜托勞改幹部幫自己寄信。
可那一陣管理比較嚴格,對方不情願,她沒忍住,嘀咕了幾句,居然就這樣得罪了人。
後來,就再也沒人幫她寄信了。
不過阮雯雯也想開了。
既然沒人幫她寄信,那就罷了,她只管埋頭寫,等到出去之後,一股腦将信件全都交給姜煥明。
這些文字裏,承載着她對他的思念,相信見了之後,他一定會感動的。
“雯雯,你真有文化,能寫這麽多字。”勞改犯羨慕地說,“你這是在寫什麽?這個字我認識,這字念‘果’吧?”
阮雯雯莞爾一笑,說道:“對,我給你念。”
“還有一些話,我想對果果說。果果,這段時間,媽媽一直挂念着你。我想,當時你絆倒了我,一定是非常生氣的。我明白,因為那時我确實做了傷害你弟弟和妹妹的事情,你恨我是應該的。”
“但是,果果,你要明白,由始至終,我對你都是很好的。我好想早點出來,回到家,像以前那樣給你梳頭,幫你戴上漂亮的發卡,看着你穿上新裙子轉圈圈……”
念完這兩段,阮雯雯都快要被自己感動了。
接受一年的勞動改造,是她這一生的污點。
可不要緊,等到出去之後沒多久,姜煥明的事業就會步步高升了。
而她,只要在家裏哄好繼子和繼女,再生幾個自己的胖娃娃,就能穩固好地位。
“不過,你婆家人都不知道你懷孕了呢。到時候你帶着孩子回去,他們會不會不接受你?”
阮雯雯撇了撇嘴:“為什麽不接受我?難道他們是多正義的人嗎?我出去之後,抱着白白胖胖的娃娃回家,他們必定笑得合不攏嘴,誰還在意以前發生的事情?”
說着,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姜果是個缺心眼的,只要到時候拿着發卡和裙子哄一哄,就一定能向着自己。
姜成耳根子軟,沒有出息,根本不足為懼。
還有孟金玉那邊,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估計過得很苦吧。
不過阮雯雯已經下定決心。
等出去之後,她就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和孟金玉那邊攪和在一起了。
畢竟,孟金玉做事不留情面,而柚柚那個丫頭——
古靈精怪的,害自己吃了不少癟,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現在,她只盼着自己的肚子能争氣。
一定得生一個兒子才好!
……
柚柚出發去嶺市這一天,全村人都圍在她家門口,一個個踮起腳尖看,想要多看一眼這即将去參加大歌舞表演的先進分子。
小團子被他們圍在中間,先是有些茫然,之後又有些飄飄然。
一定是因為柚柚很棒,才被這麽多人用眼神表揚。
下一回,她要更棒!
“快別送了,大家上工去吧。”孟金玉笑着說。
“那你們怎麽去啊?”有人問。
“我們坐公交車去,大家在文工團門口集合,等人齊了,他們再一起出發去火車站。”孟金玉摸摸柚柚的腦袋瓜子,第一次送孩子出遠門,她還有些不放心。
“坐公交車去?這多累人啊。”姜煥明蹬着自行車來了,“柚柚,爸爸騎車送你去!”
可誰知道,他話音剛落,遠遠地,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
生産隊隊長開着氣派的拖拉機,大聲道:“我向公社申請借用了拖拉機!咱村柚柚要代表整個鳳林村去參加大歌舞表演了,可不得用拖拉機送過去嘛!”
“哇!”柚柚的眼睛都亮了。
最後,在大家震驚的神色中,小團子邁着豪邁的步子,上了拖拉機。
“前幾天我和我嫁到城裏的表姐說了,她聽說咱村有個孩子要跟文工團的文藝兵們一起參加演出,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太光榮了,我做夢都想不到,咱們村居然也能出一個這麽了不起的孩子!”
“也不知道柚柚去了嶺市,會不會碰上什麽大人物!那可是咱們這輩子都不可能見的世面啊!”
望着小家夥和她媽媽頭也不回的背影,姜煥明在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明明也是他的,怎麽這風光的時刻,就不能讓他也沾沾光呢?
……
孟金玉覺得坐着拖拉機進城過于高調,還沒到文工團門口,就讓大隊長先停車。
大隊長笑容爽朗:“有啥不好意思的!多光榮啊!”
“謝謝大隊長伯伯,柚柚要出發啦!”柚柚禮貌地擺擺手,背着自己的小書包,向文工團跑去。
人都到齊了。
他們買的是下午的火車票,沒必要這麽早去火車站,于是大家夥兒就又排練起來。
只是,排練了一會兒之後,徐團長走過來。
她盯着楚優和柚柚看了一會兒,嚴肅地搖搖頭:“我早怎麽沒注意到呢?你倆這頭發不行,趁着現在還有時間,先去理發店。”
國營理發店離得不遠。
幾個姐姐們帶着柚柚和楚優一起去剪頭發。
只是,站在那小店門口,柚柚捂着自己的腦袋,死活不願意進去。
“不剪!不剪!要是剪壞了,就不能上臺表演了!”小團子哭唧唧。
蘇景景哭笑不得:“不會的,就算剪壞了,也能上臺。”
柚柚還沒來得及再次拒絕,雙腿已然騰空。
姐姐們将她抱起來,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她扁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望着向自己靠近的理發師。
老理發師板着臉:“你是在質疑我的技術嗎?”
說完,他揮着剪刀,“咔嚓”兩下。
柚柚看着自己眼前飄落的發絲,目瞪口呆,臉上的嘟嘟肉都在顫抖。
嗚嗚嗚——
會不會好醜好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