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姐姐,家裏有好多好吃的!你走快點兒!”柚柚的小手拽着姜果的手,撒開小短腿,跑得飛快。
但其實,就算她不催,姜果也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因跑得急,姜果的臉蛋紅撲撲的,眼中閃着欣喜的光芒。
哥哥和弟弟妹妹沒有忘記她,就連媽媽都願意讓他們接她回家,還有什麽是比這更讓人高興的呢?
“等等我——”雖然都是小短腿,但善善的腿比柚柚的還要短一些,這會兒終于追不上了,在身後喊着。
“哥哥抱你!”姜成自告奮勇。
他抱不動柚柚,難道還抱不動善善嗎?
姜成做了個熱身動作,擡手就扛起了弟弟。
善善被哥哥抱得緊緊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腳都不敢撲騰,牢牢地扒拉在哥哥身上,生怕他跑不動。
就這樣,兄弟姐妹四人朝着村尾的方向飛奔去。
孟金玉站在門邊,還沒看見孩子們的身影,就已然聽見了他們的歡笑聲。
她望着村口的方向,嘴角不自覺勾起一個弧度。
她是親媽,又不是後媽,本來就只是打算給孩子一個教訓,讓孩子學會成長而已。
經過了這麽多事,姜果應該成長了。
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了,遠遠地望去,孟金玉看見孩子們的身影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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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眸光閃閃發光,甚至比星辰還要明亮一些。
“媽媽!”
“我們回來啦!”
“媽媽,我們把姐姐接回來了!”
到了離家不遠處,姜果才略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的心髒砰砰直跳起來,臉頰越來越紅,小心翼翼地看了哥哥和弟弟妹妹一眼。
柚柚的嘴角揚得高高的,嘴角的小梨渦又甜又可愛,在身後輕輕推着,示意姐姐快進家門。
善善已經被哥哥放下來了,他是唯一一個不是一路跑過來的孩子,這會兒臉不紅氣不喘的,只是歪着腦袋,用呆萌的眼神看着姐姐。
最後,姜果看向姜成。
哥哥沖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神溫和而又充滿着力量。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姜果覺得自己似乎安心了。
他們都支持着她,即便她做錯了事情,可他們還是會盡量給她一個機會,幫她争取。
既然如此,她也要勇敢一點。
“媽媽。”姜果走到孟金玉身邊,輕聲喊。
孟金玉看着自己的大閨女,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聲“媽媽”,似乎已經許久沒有聽見了。
“進來吃飯吧。”孟金玉看着她,溫聲道。
姜果渾身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舒展開來,她仰着臉,紅着眼眶,用力地點頭。
緊跟着,她就被妹妹推進了屋裏。
這是姜果第一次來媽媽家,家裏很小,看着有些破舊,可卻這麽溫馨。
桌上有好多菜,孩子們出門之後,孟金玉就沒有動筷子了,靜靜地等待着他們回來。
現在,一家人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吃一頓年夜飯了。
善善去給姐姐拿了碗和筷子,柚柚則拉着她坐下。
剛開始動筷時,姜果還有些拘謹局促,但很快,她就被這一桌子美味給征服了。
姐姐回來了,這個家像是突然完整了一般,柚柚的心裏比什麽都要高興。
心情好了,吃什麽都有胃口,之後她的小嘴就沒停過,吃得可香了。
一桌子的好菜,本來就是為孩子們準備的,現在見他們吃得這麽香,孟金玉打心眼裏歡喜。
幾個孩子的戰鬥力都很高,尤其是柚柚和善善,吃得可滿足了,眼看着都要扶着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了,還不舍得停下。
盤子裏的菜被一點一點消滅,柚柚感慨道:“真好吃呀!”
姜成和姜果對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是家裏的大孩子了,就算其中有不懂事的,但在媽媽決定和爸爸離婚的時候,也知道家中發生了很大的變故。
之前姜成聽了二伯母說的那些閑話,還以為離婚之後,媽媽這輩子就完了,擔心得好些天都睡不好。
可現在看來,那是二伯母自己的眼界太狹隘了。
離婚了,這輩子怎麽就算完了呢?
姜成反而覺得,離婚之後的媽媽,像是整個人都重新活過來了似的。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呀!
吃完了飯,孩子們搶着要幫忙洗碗。
孟金玉有了上輩子的教訓,知道很多事情還是得放開手,便由着他們去了。
洗碗對他們來說不是難事,幾個孩子在竈房裏說說笑笑,就像是在玩水一般,一點都不覺得累。
而孟金玉,則回屋一趟。
等到她從屋裏出來的時候,柚柚已經将小手擦幹淨,從竈房裏跑了出來。
“媽媽!我們洗好啦!”她說。
“媽,善善搗亂!”姜成扛着善善,從裏頭出來,告狀道,“他剛才拿洗碗水洗臉。”
善善趕緊擺着小手解釋:“善善沒有搗亂,善善洗嘴巴,嘴巴油油的……”
“我剛才怎麽沒看見呀!”姜果一臉震驚道,“善善,你不是公社小學裏第一聰明的小朋友嗎?怎麽會拿洗碗水洗嘴巴呢……”
孟金玉被他們逗樂了,不由笑出聲來。
善善是很聰明,但他的聰明勁兒都用在學習上了,在生活中,卻總是迷迷糊糊的。
這一世,孟金玉有意在各方面提升他的生活技能,但小不點的心可從來沒放在這上面過。
不過,這倒是給他們家增添了不少樂趣。
“好啦,不準笑話善善!”柚柚小手一叉腰,一本正經道。
“那就笑話柚柚!”姜成笑着刮了刮小團子的嘴角,“哪個小朋友吃了飯不擦嘴巴?”
柚柚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眨巴個不停,小手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
這一捂,不得了,怎麽油汪汪的!
小團子有些不好意思,躲到媽媽懷裏,連白皙的小耳朵都變得紅紅的。
善善也邁着小短腿跑上前,跟着柚柚一塊兒撒嬌。
孟金玉很溫柔,哄着他倆:“哥哥姐姐逗你們玩兒呢。”
望着這一幕,姜果由衷地羨慕。
以前她總以為,自己長大了,要是爸爸媽媽都不管着自己,那就好了。
可當真的沒人再管着她時,姜果才意識到,原來這樣的感覺很糟糕。
她也想要多一些關心、多一些愛護。
當然,姜果不可能吃自己弟弟妹妹的醋,只是有一點點羨慕而已。
“果果,我們回家吧。”姜成說。
姜果點了點頭。
“等一等。”突然之間,孟金玉說道。
姜成和姜果疑惑地回過頭。
“過年了,媽要給你們壓歲錢的。”孟金玉笑道。
孩子們睜大了眼睛。
分壓歲錢……
這在他們家是從來沒有過的!
雖然姜家的條件不差,但老太太摳摳搜搜的,平時一分多餘的錢也不會花。
至于爸爸,他只會冠冕堂皇地說小孩子身邊不需要放錢,不能養成浪費的壞習慣。
天知道姜成和姜果以前看着其他同學身邊帶着錢時,有多羨慕。
沒想到,現在媽居然要給他們壓歲錢!
“從小到大,排好隊。”看着大兒子和大閨女呆呆的,孟金玉笑着說道。
一會兒工夫,以善善為首的隊伍就排好了。
柚柚站在弟弟身後,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等待着。
“這是給善善的壓歲錢。”孟金玉往善善手中放了五毛錢。
“這是給柚柚的壓歲錢。”她又給柚柚塞了五毛錢。
第一次擁有壓歲錢,兩個小團子覺得可新鮮了。
“但是你們倆不能自己拿着錢亂花,要買東西的話,得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孟金玉說。
善善和柚柚趕緊點頭:“知道了!”
接下來就輪到了姜果和姜成。
孟金玉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塊錢。
一塊錢!這可是天文數字了!
姜成和姜果生怕這錢丢了,立馬揣到兜裏,之後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口袋,一臉珍惜又期待的樣子。
拿着這麽多錢,他們要去買什麽呢?
不,什麽都不買!
他們要保管好這錢,放在枕頭底下壓歲的!
還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姜成雖然還是依依不舍,但心裏頭卻急着想要把錢帶回家藏好。
他走到門口,轉頭催姜果:“果果,走吧。”
姜果應了一聲,跟上哥哥的腳步,但沒走幾步之後,又回頭,小跑着到了孟金玉身邊。
她湊到媽媽耳邊:“媽媽,對不起。”
話音落下,姜果“咻”一下跑走了。
看着小姑娘別別扭扭的樣子,孟金玉的嘴角揚得更高了。
“媽媽,姐姐說什麽呀?”柚柚問。
“沒什麽。”孟金玉揉揉柚柚的小腦袋,“姐姐說,她長大了。”
柚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過了新年,柚柚和弟弟也長大啦!”
姜成和姜果一出門,居然看見了王小芬。
王小芬湊在窗前,屁股撅得高高的,看得不清不楚的,只覺得孟金玉好像給孩子們分了錢。
“二伯母,你在幹什麽?”姜成問。
王小芬被抓包了,吓得差點沒站穩,還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你們媽給了多少錢?”
姜成和姜果當然不搭理她,兄妹倆一起回家去。
王小芬緊緊跟上他們的步伐,連哄帶騙都沒法讓他倆開口,索性把心一橫,繼續挑撥離間。
“姜果,你媽給的錢,肯定和給你哥的不一樣吧?而且給你們兄妹倆的錢,肯定比給柚柚和善善的要少,誰讓他倆是養在她身邊的呀!”王小芬笑眯眯道,“你說出來讓我聽聽,你媽給你倆多少壓歲錢?你媽要是欺負你了,二伯母給你做主!”
姜果瞥了她一眼,一只手伸進自己的棉襖口袋了,摸了摸。
這丫頭真是個蠢蛋!
王小芬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然而下一秒,姜果學着她,陰陽怪氣道:“媽對我們四個人都一樣,可不像二伯母似的偏心眼。二伯母,那你給大牛的壓歲錢,和給妞妞的壓歲錢一樣不?還有小寶,小寶有壓歲錢不?”
王小芬被問得懵住了。
姜成拽了拽姜果的胳膊:“果果,你不懂事,怎麽能揭人短處?二伯母又沒有咱媽能耐,怎麽可能給他們分壓歲錢呢?”
姜果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也對!”
直到這兄妹倆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時,王小芬才意識到,她被他倆怼了!
兩個孩子過完年也才十三歲,居然一點都不尊重長輩。
小兔崽子!
王小芬憋了一肚子氣。
孟金玉能吃好喝好也就算了,咋還有這麽多錢呢?
剛才透着窗子,她還看見孟金玉和孩子們坐在一起,看着可其樂融融了,臉上洋溢着的笑容,就像多幸福似的。
王小芬心裏是想拿離婚的事兒嘲諷孟金玉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孟金玉一點都不在意離婚與否。
而且,家裏少了個拖後腿的男人,她反倒活得更有滋有味了。
想到一會兒回到家,還得面對李桂梅和自家的婆婆,王小芬的心底莫名酸澀。
這是第一次,她有點羨慕孟金玉,甚至覺得——離婚之後不用伺候一大家子人,還真是挺好的。
一九七七年的除夕夜,有人歡喜有人憂。
當然,大部分村民家裏都是歡喜的,憂愁的,就只有姜家和靳寡婦家而已。
夜深了,靳敏敏的小兒子哭得震天響,她和聶小佳手忙腳亂地哄小嬰兒。
“小佳,你要争氣,快點長大,不然媽真的撐不下去了。”靳敏敏頂着深深的黑眼圈,帶着哭腔說道。
聶小佳點點頭,又對弟弟說:“小文,你要争氣,快點長大,不然媽媽和姐姐都要撐不下去了。”
聶小佳心裏是難過的。
但另一方面,卻又舒了一口氣。
以前媽媽說,家裏得有個男人,因為男人是一個家的頂梁柱。
雖然現在家裏的“男人”還小,但弟弟總會長大的,等弟弟長大了,這個家,就有了依靠。
此時,還沒滿月的小嬰兒聶小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肩膀上已經負擔着這麽重的責任。
他只是哭累了,先歇一會兒,順便踢着小腳丫,吧嗒着小嘴,“咕嚕咕嚕”吐一會兒泡泡。
……
一轉眼,到了正月初三。
村子裏的小朋友們每天都在田埂和曬谷場玩兒,不到吃飯的時候是絕對不舍得回家的。
柚柚平時都要上學,好不容易這會兒放寒假,真是不管上哪兒都特別受歡迎,每一個小朋友一見到她,都得招招手,招呼她加入到游戲中。
小團子很善良,她不想讓任何一個好朋友失望,所以每到一處,都得停下來玩一會兒,可把她給忙壞了。
“柚柚,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突然,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柚柚回頭一看,站在自己身後的居然是聶小佳。
其實聶小佳一點都不想跟柚柚一起玩。
可是,柚柚有太多朋友了,只有跟着柚柚,她才能擁有更多的小夥伴。
而且媽媽說了,柚柚是姜叔叔的閨女,她要是想姜叔叔對自己好,那就得先對他的閨女散發善意。
聶小佳伸出手,輕聲道:“柚柚,我們可以手牽手嗎?”
柚柚記得,聶小佳在考試中作弊了,這不是好孩子的行為。
可媽媽也說了,即便小朋友做錯了事情,但她若是知錯能改,就不應該揪着人家的錯處不放。
小團子歪了歪腦袋,好一會兒工夫之後,才點點頭:“可以一起玩。”
只是,她到底沒有跟聶小佳手牽手,現在她倆還不是好朋友呢,手牽着手似乎怪怪的。
“我們玩跳房子的游戲吧!”柚柚指着不遠處,說道。
地上的小格子是林老師拿着粉筆畫的,畫成了小房子的樣子,小朋友們一會兒單腳跳,一會兒并腳跳,跳到終點就算勝利。
聶小佳是跳毽子的一把好手,那麽跳房子自然也難不倒她,她站在起始的位置,盯着看了一會兒,就開始跳了。
她的平衡感很好,三兩下就跳到了終點,站在終點時,聶小佳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你看!我贏了,你輸了!”她的聲音都不自覺拔高。
“可我還沒跳呢,你怎麽知道我輸啦?”柚柚覺得她莫名其妙。
聶小佳愣了一下:“那你跳吧。”
她站在終點的位置,等待柚柚跳過來。
柚柚的小臉圓圓的,小肚子也圓圓的,整個人就像是一個糯唧唧的團子,每蹦一步,臉頰上的肉肉還要顫一顫。
聶小佳看着她,心裏有些不服氣。
過去自己才是這個村子裏最好看的小朋友,可是現在,柚柚的臉蛋白白的,身上紅色的小棉襖這麽漂亮,還繡着一朵小花……
聶小佳羨慕柚柚,又不由心疼自己,小丫頭不服氣也不甘心,總想着,至少得在一個方面打敗她。
這會兒柚柚每跳一步,小短腿都要晃一晃,整個人搖搖欲墜的,看起來很滑稽。
聶小佳松了一口氣,她等着柚柚摔倒在地上,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柚柚并不是什麽都能做好的。
然而她沒想到,柚柚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居然跳了過來,就快到達終點了。
“小佳,趕緊讓一讓!我要過來啦!”柚柚揮着小手,吸引聶小佳的注意力。
可聶小佳卻僵在原地,一動都不動。
只要做了,就得做到最好,柚柚可不允許自己在最後一步失敗呢。
“小佳!你聽見了沒有!”小團子嚴肅地喊。
聶小佳聽見了,但是她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因為,她看見不遠處好多小朋友被她們倆吸引,都看了過來。
她不要讓柚柚贏,甚至還想,看着柚柚摔跤。
顧祈來到鳳林村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柚柚雙手叉腰,一只腳踮在地上,氣呼呼地瞪着聶小佳。
兩個小女孩像是杠上了,誰都不讓步。
“聶小佳!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再不讓開,我就不跟你做好朋友了!”柚柚大聲道。
聶小佳紅着眼眶,咬着唇,半晌之後才開口:“這是你家的地方嗎?這跳房子的游戲是你家買的嗎?”
柚柚:???
幾個小朋友都圍了過來。
動靜越來越大,吸引了騎着自行車經過的姜煥明。
一眼看見聶小佳紅着眼睛的樣子,他還以為孩子被欺負了,趕緊下車:“怎麽回事?你們欺負小佳?”
一個小朋友說道:“小佳占着位置,不讓柚柚跳過來。”
姜煥明這才發覺聶小佳邊上的小團子居然是自家的閨女。
然而他剛想出聲,就聽見“哇”一聲響。
聶小佳哭着退開,蹲在地上,看着委屈巴巴的:“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不是故意的。”
“咚”一聲,柚柚的小腳丫穩穩地落在終點處。
她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贏啦!”
姜煥明皺了皺眉,拍拍聶小佳的肩膀,讓她別哭,又轉而對柚柚說:“小佳是想跟你做朋友,你為什麽要欺負人家?她現在都哭了,趕緊向她道歉!”
聶小佳睜大眼,這還是在爸爸去世之後,第一次有人為自己撐腰。
她小聲啜泣着,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只是,柚柚卻不像她這麽瞧得起姜煥明。
小家夥轉過頭,沖着聶小佳做了個鬼臉:“略略略!我贏了!”
姜煥明氣得臉色都變了:“姜柚柚!你怎麽和你媽一樣,這麽好勝?”
“是孟柚柚呀!”有小夥伴幫忙糾正。
姜煥明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做了個深呼吸,說道:“好,孟柚柚。如果你一直像你媽一樣争強好勝,以後是不會有朋友的。”
他話音剛落,一道清亮的聲音由身後響起。
“柚柚。”
順着這聲音望去,柚柚驚訝地蹦起來:“顧祈哥哥!”
對于現在的柚柚來說,放寒假可太好了,唯一一點不好的是,她見不到自己的同桌吳雙霞,還有二年級的好朋友——顧祈哥哥。
可現在,小哥哥來鳳林村找她玩兒啦!
姜煥明也下意識望向這生面孔。
這年頭,農村小孩和城市小學在衣着打扮以及膚色上有很大的區別,他自家的四個孩子是長得好看,所以看着像城裏娃。
但這會兒跑來的小男孩,光是一看他身上的衣服,姜煥明就知道,他可不是什麽普通人家裏的孩子。
男孩白白淨淨的,站得筆直,對柚柚說話時,語氣溫和,見其他小朋友圍上前,雖神色冷淡,但也有禮貌,看着非常有涵養。
“柚柚,這是誰呀?”有人問。
“這個小哥哥是顧祈哥哥,我的好朋友!”柚柚驕傲道,“他二年級了呢!”
大家一臉崇拜。
二年級了,那可是大孩子了啊!
“顧祈哥哥,你是來找我玩的嗎?”柚柚軟聲問着,話音剛落,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個新鮮玩意兒。
“這是風車。”顧祈将風車交到柚柚手中,“我特地給你帶來的。”
小風車是顧祈給柚柚帶來的玩具,也是新年禮物。
她好奇地接過時,恰好吹來一陣風,風車不停轉動着,看着五彩斑斓的,可漂亮了。
柚柚喜歡得不得了,趕忙問:“這是哪兒來的呀?”
顧祈笑了笑:“是我媽媽從京市帶來的玩具。”
他長大了,不喜歡玩玩具,所以把這個新鮮的玩具,送給公社小學裏唯一給她帶來過溫暖的好朋友。
“你媽媽回來啦?”柚柚眨了眨眼睛,小嘴一咧,為他感到開心。
可是沒想到,顧祈哥哥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神情落寞。
他怎麽不高興呢?
小團子想不明白,剛要多問幾句,卻聽見一陣喇叭聲。
“嘟嘟”的喇叭聲,是他們之前都沒聽過的。
大家都一臉迷茫地望去,居然看見一輛锃亮的黑色小汽車!
溫柔又有氣質的女人将頭探出副駕駛的窗戶:“小祈,回去吧。”
顧祈對柚柚說了一聲再見,向着那小轎車走去。
明明他要坐的是全村小朋友、甚至連城裏小朋友看見都會覺得神氣的小汽車,怎麽這麽無精打采的呢?
柚柚她記得,顧祈哥哥該是很期待媽媽回來才對。
小團子不明白,但她有點擔心顧祈哥哥。
小轎車已經開走了,她忘了問哥哥住在哪個村,只能等開學之後才去關心他了。
“柚柚,我想玩風車!”一個小夥伴說道。
柚柚這才回過神,手中舉着小風車,奔跑起來。
“我也想玩……”
“柚柚,一會兒讓我玩玩吧……”
田埂間回蕩着孩子們的歡笑聲,聶小佳眼巴巴地望着,之後怨念地望向姜煥明。
姜叔叔不是說,柚柚要是再這樣下去,會交不到朋友的嗎?
可是,她的朋友還是這麽多,大家都喜歡跟着她玩……
“小佳,別傷心了,我送你回家吧。”
姜煥明也拿自己的閨女沒辦法,但誰讓她現在已經改姓了呢,他也不想管了。
……
顧祈坐在小轎車的後座,回過頭,望着窗外正和小朋友們肆意奔跑着的柚柚。
如果他也像這個小妹妹一樣,沒有任何煩惱,就好了。
“小祈,回去收拾一下衣服,媽媽帶你回城。”劉安琴說道。
正在開車的周鑫淡淡道:“不用收拾衣服了,以前那些舊衣服都不要了,等回去之後再買新的。”
劉安琴嗔了他一眼:“就算平反了,也不能這麽浪費錢吧?之前那幾年的日子過得有多難,你都忘了嗎?”
車子緩緩地駛向譚橋村。
大家都沒想到居然能在村子裏見到這麽漂亮的車子,不由都堵在村口,一臉羨慕地望着。
“以前就知道顧老爺子家有錢,可沒想到,他們家居然有這麽好的車子!”
“就是啊,之前看小顧祈挺可憐的,但現在他媽媽回來了,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其實小顧祈不可憐,他爺爺對他可好了呢。只是每個小孩都想回到自己爸媽的身邊,現在他爸媽回來了——”
“胡說,那個開車的可不是他爸!他爸是烈士,已經不在了。”
其實顧老爺子帶着孫子回來之後,非常低調。
但不少村民知道,顧祈的父親犧牲了,而他母親從那之後,就再也不見人。
有人說,劉安琴是被調了職位,忙工作去了,也有人說,她跟着男人跑了。
現在,看着一個陌生男人開車帶着他們母子倆回來,大家對後一種說法更加深信不疑。
車子停在了顧家門口。
劉安琴帶着顧祈下車了。
“你們看,那男人沒下車,果然是個野男人。”
“突然覺得小顧祈更可憐的了,他媽是不是要帶着他改嫁?”
“我很多年以前見過顧祈的父親,他是個好人,真沒想到,才三十多歲,就不在了……”
這些聲音傳來,飄過顧祈的耳畔。
他的脊背僵了僵,但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一進屋,顧祈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間裏。
不久之後,堂屋裏傳來他爺爺暴跳如雷的聲音。
“不行!你要走就走,別想帶走小祈!”
“你那個野男人,怎麽可能會照顧好我孫子?劉安琴,你真是對得起我兒子,他才犧牲多久,你就已經……”
說到最後,顧老爺子聲音哽咽,頹然地坐下。
劉安琴趕緊扶着他,解釋道:“爸,您誤會我了。周鑫并不是什麽野男人,我和他是早就認識的,在我結婚之前,我們倆就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只是後來他家出事,他被下放了。”
“他現在平反了?”顧老爺子冷眼道。
“平反了。”劉安琴的眉心微微舒展,“我也沒想到,會在工作中碰見他,可以說是他陪着我走出了那段最艱難的時期。那段時間,只要一想到明開,我就忍不住想哭……”
顧老爺子嗤笑一聲:“你過得艱難,小祈就不艱難了嗎?父親剛犧牲,母親又主動向單位申請調職,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你認為他會怎麽想?劉安琴,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好歹要為小祈考慮!”
劉安琴自知理虧,但是,她并不是不疼愛自己的兒子。
只是她這人扛不住事,幾個月前突然遭遇如此大的打擊,一時不敢置信,難以接受而已。
“我就是為小祈着想,才會帶他走的。”劉安琴的語氣也沖了些,“爸,小祈是我的兒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而且,周鑫得到平反之後,被沒收的房子和資産也都已經拿回來了,以後小祈和以前不一樣,不用為錢發愁。”
“錢錢錢,孩子要的僅僅是錢嗎?”顧老爺子一拍桌子,怒聲道。
……
午飯後,孟金玉還在家裏收拾的時候,忽然聽見林知青熟悉的聲音。
“金玉!金玉!”
林知青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喜氣洋洋地回來,遠遠地招手。
孟金玉趕緊跑出來,壓低了聲音:“怎麽啦?”
林知青這才想起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呢,忙小聲問:“是不是柚柚和善善在睡覺?”
孟金玉點點頭,這才看見林知青邊上還跟着個女同志。
女同志長相秀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金玉,看我帶誰來了?”林知青難掩喜色。
孟金玉滿頭的問號,疑惑着問:“這是——是你親戚嗎?”
“沒錯。”林莉介紹了自己和呂靜之間的關系,又說道,“她在紅星服裝廠上班。這次過來,是想要和你好好談一談合作的相關事宜。”
“合作?”孟金玉覺得更奇怪了,但隐隐約約之間,卻感覺有好事在等待着自己。
林莉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牽着呂靜:“這事有點複雜,走,咱們進屋再說。”
屋子裏,孟金玉正和林知青以及呂靜坐在一起,談論她們之間的合作。
如果順利的話,她的事業将更上一層樓。
而裏屋的柚柚,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小團子正緊緊閉着眼睛午睡呢。
只是這一回,一不小心,她又做了個夢。
夢境的主人公,居然是顧祈哥哥。
柚柚夢見,顧祈的媽媽回來之後,就帶着他改嫁去。
只是改嫁之後,她發現,其實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好。
周鑫經人挑撥,對劉安琴非常冷淡,心裏介意她二婚的身份,并且她婆婆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總是故意針對她。
結婚之後沒多久,劉安琴就後悔了。
可當時她已經帶着兒子改嫁,若是再離婚的話,是不是會對顧祈造成二度傷害?
并且,她也怕被親朋好友們看了笑話。
劉安琴就只能強撐下來。
為了留住丈夫的心,她決定生幾個孩子。
當弟弟妹妹們陸續出生之後,顧祈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小了。
周鑫對顧祈本就很反感,好幾回弟弟妹妹無故哭鬧,他都認為是顧祈故意欺負孩子們。
一開始,顧祈是會解釋的,可慢慢地,他發現解釋也沒用。
他在這個家裏,就只是一個局外人而已。
後來,顧祈自己一個人收拾包袱,回到了爺爺家。
爺爺很疼愛他,可那會兒,他已經受到了傷害,變得更加沉默。
沒過多久,爺爺去世了。
顧祈卻不願意去找他媽媽,一個人留在村子裏。
村民們看他可憐,偶爾會出手照顧,就這樣,他慢慢長大了。
長大了的顧祈,沒念過幾年書,穿着也破破爛爛的。
每一次被請到繼父家吃飯時,他總是感到自卑。
之後一次,他同母異父的妹妹試圖接近他,顧念親情的顧祈受寵若驚,盡量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卻沒想到,這只是弟弟妹妹的一個玩笑而已。
“你可真是不自量力啊,以為我們真拿你當哥哥嗎?我們姓周,你姓顧,而且我們才沒有這麽沒出息的哥哥呢。”
這是他妹妹的原話。
看着夢境中顧祈哥哥的樣子,柚柚都快認不出來了。
小哥哥應該是很優秀的才對,居然會被欺負成這樣,任現實磨平了他的一切棱角。
“柚柚——柚柚——快醒醒呀,媽媽說她有一個好消息呢!”善善在柚柚的耳邊,用小氣音喊她起床。
柚柚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
剛才的那個夢,被打斷了。
可在夢境的最後,她好像見到一個男人。
那個人說,他是顧祈哥哥的親生爸爸。
顧祈哥哥的爸爸不是已經犧牲了嗎?
難道只是一場誤會而已?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小哥哥就不會再受罪了。
……
顧祈不知道柚柚做了一個有關于自己的夢。
此時此刻,他只是蹲在屋裏的地上,整個人蜷縮着,手中緊緊握着曾經他們一家三口拍的照片。
照片裏,他是最幸福的小孩。
只是那仿佛是非常久遠的過去了。
堂屋裏的争吵聲愈發激烈,顧祈站起身,握着相片推開房門。
“別吵了。”小男孩清瘦的身影看起來格外黯然。
劉安琴走到他面前:“周叔叔對媽媽很好,我在那個家裏,是有底氣的,不會有人欺負你。”
話音落下,她又用手輕撫兒子的臉龐:“小祈,跟媽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