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飼養場裏裏外外圍着不少村民,殺豬匠手中拿着刀,大隊長讓飼養員安排人手,找幾個壯漢擡出幾頭豬綁上。
孟金玉怕殺豬的場面太吓人,原本是不讓柚柚和善善去的,可柚柚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鬧着要跟哥哥姐姐來。
最後孟金玉就只好随着小閨女去了,只是善善的膽子原本就小一些,不管柚柚怎樣撒嬌賣萌,他都不敢跟着一起來。
“哥哥,小豬被宰了,會不會好疼啊?”聽着那“哼哧哼哧”的聲音,柚柚忍不住問道。
殺豬的場面有點殘忍,姜成擔心會給柚柚留下陰影,要是小團子晚上做噩夢就糟糕了,便将她拉到一邊去。
“可能會有點疼吧。”姜成猶豫着應該怎樣解釋,無奈嘴笨,只能撓了撓頭,“可是它們這一年也吃好喝好了……”
看着哥哥糾結的樣子,柚柚歪了歪腦袋:“雖然好疼,但是它們被我們這樣乖乖的小朋友吃到肚子裏,就有新的家啦。”
姜成眼睛一亮:“柚柚說得對!”
恰好這會兒大牛從邊上經過,在妞妞耳邊幽幽道:“吃了不還得拉嗎?等拉出來之後,它們又沒有家了。”
妞妞扁了扁嘴巴:“反正也得拉,那你就不要吃豬肉了!”
“那可不行。”大牛“哼”一聲,“紅燒肉這麽好吃,一年才能嘗到一次,你想獨吞,想得美!”
妞妞的心底委委屈屈的,不是滋味。
平時家裏頭早中晚飯都是不帶葷腥,有時候奶奶想要省着點,甚至還會把早飯和中飯合成一頓,只給她一碗稀米湯配點鹹菜就湊合了,餓得她前胸貼後背的。
但哥哥不一樣,媽疼哥哥,看哥哥餓肚子了,就會心疼,偷偷塞一些好吃的,還叮囑他不要說出去。
可都在一個屋子裏生活,妞妞怎麽會不知道哥哥吃了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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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經過他身邊,都能聞着味兒。
她是個小丫頭,是爸媽口中的賠錢貨,也不敢奢望他們能對自己好一點,只希望家裏的菜不這麽差,那她總能稍微解解饞。
因此,妞妞最盼望的就是每年的年夜飯。
在那一天,家裏的菜都會比較豐盛,畢竟一年也才一次,要是吃得摳摳搜搜的,還會惹其他村民笑話呢。
“我不是想獨吞,哥哥,你別在媽面前胡說。”妞妞小聲道。
“那就看你表現了!”大牛撇一撇嘴,牛氣哄哄地擠到人群的最前面看熱鬧。
遠遠地,柚柚看見大牛哥哥和妞妞姐姐去看殺豬匠殺豬了。
“柚柚不看,哥帶你玩兒去。”姜成牽着柚柚的手,離開了飼養場。
這時,柚柚突然發現姜果不見了。
她立馬問:“姐姐呢?”
姜成回頭看了一眼,沒見到姜果的身影,就說道:“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可能去趙桃紅家了,反正就在村子裏,總不可能跑丢了。”
然而柚柚卻用力擺擺小手:“不會的,姐姐不喜歡桃紅姐姐,不願意跟她玩。哥哥,我們去找姐姐吧。”
姜成拗不過柚柚,只好跟她一起去找姜果。
此時,姜果确實已經被趙桃紅拉走了。
“果果,我上回在隔壁村的山上看見一個小山洞,那裏看着可有意思了,咱們一起去吧。”趙桃紅說。
“我不去,你沒聽說咱村小丁的事嗎?”姜果說。
前陣子這事在村子裏都傳開了,聽說是當時小丁跟家裏人鬧了別扭,氣呼呼地爬上山,一整天都沒回來。
後來他家裏人察覺到不對勁,就拿着手電筒摸黑去找,結果發現兒子居然已經摔在山腳下了。
被找到的時候,小丁都快沒氣兒了,好在家裏人及時将他送到鎮上的醫院,才救回他一條小命。
姜果惜命,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去後山玩過了。
“沒事的,這回周知青跟咱們一起去。”趙桃紅說,“他都已經這麽大了,能保護我們的。”
“我哥說山上危險,要是一不小心腳滑了,除了赤腳大夫,不管誰在也沒用。”姜果奇怪道,“周知青是赤腳大夫嗎?他能保護好我們?”
趙桃紅也不知道姜果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難纏。
但這次只要她能将姜果騙上山,周知青就會給她一個發卡。
現在是臘月二十八了,馬上就到大年三十,到時候她要是能戴着新發卡過年……
想想都覺得心裏美滋滋的!
趙桃紅的眼珠子拼命地轉,心道姜果吃軟不吃硬,就開始賣慘:“果果,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她的嘴角往下一彎,無奈地說,“其實我現在的爸爸,不是我親爸。當初我爸被下放了,我媽就帶着我改嫁了。現在我爸就在林溪村的牛棚關着呢,只有上後山才能看得見他,你就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姜果一頭霧水:“你爸不是你親爸?之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真的。”趙桃紅說,“這都快過年了,我媽在家裏準備了好吃的,估計大年三十一大早就要開始忙活了。我寄人籬下,到時候就得幫我媽的忙,肯定沒時間逃出來。這樣一來,我就見不到我親爸了。果果,你就陪我去看一眼吧。”
姜果歪着腦袋,陷入沉思。
真想不到,他們小小一個鳳林村,居然有這麽多幺蛾子事。
再這樣下去,村裏的後爸和後媽排成隊,都能湊出一支生産隊小隊伍了。
“好吧。”姜果說,“你也挺慘的。”
趙桃紅擦了擦硬擠出來的眼淚,拉着姜果一起上了山。
山上更冷,涼飕飕的風一吹過來,姜果立馬凍得瑟瑟發抖。
這時,趙桃紅看見了已經等待許久的周斯儒。
周斯儒一見到她們倆,嘴角立馬露出贊許的笑意,還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趙桃紅的發卡已經穩了。
趙桃紅不由竊喜,眼底迸發出期待的光芒。
“桃紅,你爸在哪裏?”姜果卻左右張望,到處找牛棚,“那邊是林溪村吧?”
趙桃紅這才想起自己扯的謊。
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千千萬萬的謊話來圓,她紅着臉走過來,踮着腳尖,好不容易看見林溪村的牛棚,幹嚎着說:“我爸就在那裏。”
姜果見她嚎了半天,也沒半滴眼淚,一時有些納悶。
但周斯儒說道:“我們到邊上坐着吧,別打擾了趙同學。”
趙桃紅實在是嚎得累了,可見周斯儒給了自己發揮的空間,她只好繼續演下去。
“爸,我在這裏過得很不好,後爸經常打我。”
“要是你還在就好了,以前你這麽疼我,每天帶着我養豬。”
“我好想你啊……你啥時候才能帶我回家……”
姜果坐在不遠處,聽着趙桃紅的哭聲和喊聲,嘀咕道:“被下放之前還養豬?從來沒有聽說過……”
周斯儒幹笑了兩聲,轉移了話題:“姜同學,我聽說你父母離婚了,你跟着父親,心中一定也很挂念母親吧?”
剛才在飼養場,他聽見姜果對她哥哥妹妹說的話了。
他記得上一世姜果和母親的關系很差,可沒想到,到了這一世,她竟會因為母親的冷落而黯然。
原來,沒心沒肺的姜果也有弱點。
“我才不挂念。”姜果下意識道。
“怎麽會不挂念呢?沒有一個小孩,不希望自己陪伴在媽媽的身邊。雖然趙桃紅現在這麽想念她的爸爸,可好在她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媽媽。”
姜果抿了抿唇。
她看得出,爸爸對自己和哥哥很冷淡,嫌棄他們倆是兩個累贅。
但哥哥比她更幸運一些,因為他經常能跟着柚柚回家,也就是說,哥哥有兩個家。
“如果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周斯儒語氣溫柔,“你還只是一個小孩,不被媽媽疼愛的小孩,就算受了委屈想哭,也是人之常情的。”
姜果氣得鼓起臉頰:“誰說我媽不疼我?”
“你媽媽疼你嗎?”周斯儒笑了笑,“我在村子裏經常會碰見她,她照顧你弟弟妹妹的時候很耐心、細心,但是,我從來沒有見她和你說過話。”
這一切,自然是他這陣子打聽來的。
得知這母女倆之前的恩恩怨怨,他有些驚訝,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有了辦法。
找到姜果內心最脆弱的角落,之後攻下……
“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來找我聊一聊。”
他缺的,就是一個走進她內心深處的機會,只要她多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們就會走得更近。
這樣一來,小小的情愫在心底生根發芽,等到她長大之後,他的機會就來了。
周斯儒擡起手,想要給姜果一記後世流行的“摸頭殺”。
然而他沒想到,就在自己的手快要觸及姜果的發絲時,她突然往後躲了躲,并“騰”一聲站了起來。
周斯儒愣了一下。
姜果沉下臉:“我媽媽以前照顧我的時候,也很耐心、細心。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穿過別人剩下的舊衣服,也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子,而像妞妞那樣少吃一口飯、少念一天書。就算我們倆現在不說話了,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沒錯,她雖然和媽媽的關系愈發疏遠,彼此之間甚至已經好幾個月沒好好說過話了。
但這又怎麽樣?
這是她的事情,外人可沒資格指手畫腳。
“你有什麽資格嘲笑我?”姜果站着,居高臨下地質問。
周斯儒在心底暗叫一聲不不妙。
他忘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雖然會有脆弱的一面,但她的脆弱,必然被強大的自尊心包裹着。
“我沒有嘲笑你!”周斯儒着急道。
姜果斜了他一眼:“我就沒見過哪個知青的嘴巴像你一樣碎!”
話音落下,她轉身去找趙桃紅。
可沒想到,趙桃紅居然不見了。
周斯儒趕緊過來說:“她剛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可能沒地方擦,所以回家洗臉去了。”
姜果準備下山找她。
可他又說:“等一等,要是趙同學回來之後發現你不在,會不會滿山找你?到時候出了危險就不好了,咱們還是在這裏,等着她回來吧。”
姜果遲疑片刻,覺得似乎有道理,答應下來。
……
柚柚和哥哥在邊上找了找,就是找不着姜果。
“分肉了!分豬肉了!”
他們提着小籃子回去。
生産隊的委員們拿着大秤,将豬肉稱好。
這時姜煥明也帶着聶小佳來了。
“豬肉的分量是按照每家每戶的人口稱的,你們家只有你和你媽兩個人,分到的分量不會太多,但應該也足夠吃了。”姜煥明說,“到時候讓你媽別省着,把豬肉炖了,她剛生完孩子,得補補身子。”
聶小佳乖乖答應下來,還照靳敏敏叮囑的那樣,軟聲道謝。
“真是好孩子。”姜煥明又說道,“對了,你弟弟最近怎麽樣了?”
聶小佳的眼睛又紅了:“弟弟很喜歡哭,每天晚上都在哭。我姥姥說家裏有事,不願意留下來,只能是我和媽媽晚上輪流照顧弟弟。我也不知道,弟弟為什麽這麽愛哭。”
“這可就不好辦了。”姜煥明嘆了一口氣,“孩子還小,現在離不了人。你得讓你媽想想辦法,不然到時候她回學校教書了,你弟弟該怎麽辦呢?”
因靳敏敏之前大出血,生産很不順利,林知青就沒有把她在學校做的那些事宣揚出去。
也就只是幾個同村的學生跟家裏長輩說了說,可大家都把刺激到她會給自己惹麻煩,都是閉口不談,所以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聶小佳記得媽媽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別把這事告訴姜煥明:“姜叔叔,我媽媽說幸虧有像你這樣的好心人,不然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姜煥明笑了笑:“帶着豬肉回去吧。”
……
分到豬肉,柚柚原本應該是很開心的,可這會兒她還沒找到姐姐,就提不起精神來。
小團子将小籃子帶回家,将豬肉交給媽媽處理,一個轉身,又跑出門了。
“柚柚——”孟金玉在後頭喊,無奈地搖搖頭,對善善說道,“看你姐姐,剛回來呢,又要出去。”
善善眨巴着眼睛,說道:“我也想去跟姐姐一起玩。”
孟金玉一直覺得善善的性子太內斂,能跟着哥哥姐姐們玩得野一點也好,擺擺手:“反正飼養場已經殺好豬了,你去玩吧。”
善善連忙跑出去,踢着小短腿去找柚柚。
見弟弟跟上來,小團子停下腳步,一本正經道:“善善,我是去忙正事的。”
“一起忙。”善善奶聲道。
于是姐弟倆就一起踏上尋找姐姐的路。
姐姐已經十二歲了,等過完年,就成了十三歲的大姑娘,要是在平時,柚柚也不會杞人憂天。
可這段時間不一樣,有大壞蛋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呢。
“我們去找桃紅姐。”柚柚說。
兩個小家夥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趙家。
趙桃紅正在院子裏剝豆子,見到他倆,一臉迷茫:“你們是果果的弟弟妹妹吧?”
“你知道我姐姐去哪裏了嗎?”柚柚問。
趙桃紅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漂亮的小發卡,立馬搖搖頭,“不知道。”
柚柚歪着腦袋:“我姐姐沒有和你一起玩嗎?”
她立馬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筐子:“要過年了,我得在家裏幫忙,不能出去玩的。”
柚柚只好離開了趙家。
一路上,她邁着小短腿,心事重重的樣子。
姐姐會去哪裏呢?
又或者,姐姐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朋友?
“我們去找周知青!”柚柚靈機一動,突然說道。
姐弟倆又去了知青點。
知青點的好些個知青都已經哭成了一片,他們想家,想回家過年。
柚柚在一大片淚人兒中找了找,沒有周知青的身影,就去問了其中一個知青姐姐,知青姐姐只是搖搖頭。
“周斯儒一大早就出去了。”
柚柚愈發擔心姐姐了。
“善善,你說姐姐去哪裏了?”她問。
一轉過臉,看着弟弟清澈的雙眸,柚柚又嘆了一口氣:“你怎麽會知道呢……”
“桃紅姐姐……”善善的聲音軟軟的。
柚柚皺起小眉頭:“她說沒見過姐姐。”
“她在撒謊。”善善仰着小臉蛋,輕聲道,“她的眼珠子,一直轉。”
柚柚一拍腦門子。
對哦,一些大孩子是會撒謊的,她怎麽沒想到呢?
……
太陽快下山時,柚柚小跑着回家,将姐姐走丢的消息告訴媽媽。
孟金玉一聽,立馬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帶着兩個孩子一起上趙家。
一開始,趙桃紅還不認,睜着眼睛說瞎話:“我一整天都在家裏,壓根就沒見過果果呀!”
趙母聽了,猶豫道:“桃紅,你早上不是去飼養場了嗎?”
“桃紅姐姐,你現在撒謊,等我姐姐回來,不就穿幫了嗎?”柚柚認真道,“只有笨蛋才會撒這樣的謊。”
孟金玉臉色一沉,厲聲道:“你說不說?要是不說出來,姜果出了意外,看我會不會放過你!”
趙桃紅還想梗着脖子否認到底,可對上孟金玉的眼神,終于慌了。
她還真挺怕果果的媽媽的……
“我、我說……”趙桃紅咬着唇,“是周知青讓我把果果帶到山上去玩,我看反正都是一個村子裏的知青,也不會有什麽危險,所以就同意了。周知青說,讓我把人我帶上山之後,就先回家,到時候……”
“啪”一聲,趙父拍了她的腦門:“你糊塗啊!”
“你馬上帶着我上山。”孟金玉嚴肅道。
趙母也立馬說道:“我去村裏找些人,大家一起上山吧。”
“不要。”孟金玉連想都沒想,“先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
姜果才十二歲,事情鬧大了,村子裏的流言蜚語就能把孩子壓垮。
她不想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趙父和趙母點點頭,立馬拉着趙桃紅上山。
孟金玉擔心帶着兩個小家夥不方便,讓柚柚和善善先回家去。
天還沒黑,孟金玉緊緊地跟着趙桃紅,一路催促,上了山。
姜果曾經做的事狠狠地傷過她的心,可無論如何,這是她的閨女。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孩子受到任何傷害。
一路上,孟金玉的眼圈是通紅通紅的。
趙桃紅的父母也很擔心,生怕那知青圖謀不軌,畢竟他能使出手段哄騙趙桃紅将姜果帶上山,肯定是圖些什麽的。
“桃紅,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姜果不是你的朋友嗎?人家讓你把她帶上山,你就真帶了?”趙母氣憤道。
趙桃紅的右邊臉頰還紅紅的,火辣辣的疼,她帶着哭腔說道:“是發卡……周知青說能給我一個發卡……”
趙父氣得狠狠地擰了她的胳膊,罵道:“為了一個發卡,你就能做出這種混賬事!”
孟金玉也是氣得腦袋發暈。
如果姜果出什麽事,她要讓這個趙桃紅吃不了兜着走!
鳳林村的山不高,也不算崎岖陡峭,一行人死命地趕,很快就到了山頂。
趙桃紅一上山,就立馬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找姜果,然而那裏空無一人。
天色逐漸黑了。
趙桃紅緊張地四下張望,都不敢看孟金玉一眼。
孟金玉小跑起來,扯開樹叢,心髒跳動的速度極快,像是立馬就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似的。
……
姜果被周斯儒拽着,往小山洞裏扯。
“你進去看看,特別好玩。”周斯儒說,“天快要黑了,說不定有螢火蟲的。”
“你胡說!夏天才有螢火蟲,現在是冬天!”姜果往後退了兩步,“我不要進去。”
周斯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從回到十八歲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人生的全部期望放在姜果身上。
他無數次向她示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卻像是怎麽都開不了竅似的,壓根不願意搭理他。
今天,他讓趙桃紅将她騙到山上,他以為他們倆吹着冷風,能展開一段純潔、美好的故事……
然而,姜果又一次令他失望了。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你進來,進來看一看。”周斯儒的脾氣越來越急,臉色也愈發難看。
“我不要!你再這樣,我要去告訴村長了!”姜果徹底惱了,轉身就要跑下山。
“果果!”周斯儒在後面追她,“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別怕!”
可姜果回頭一看,愣是被他吓到了。
天色已經越來越黑了,周斯儒的臉色也黑得出奇。
他在後面追趕着她,那張英俊的臉居然多了幾分猙獰,看起來無比偏執。
姜果察覺到危險,她臉色慘白,快步向前奔,想要找到下山的路。
可天太黑了,她一面躲着周斯儒,一面找路,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柴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
姜果摔倒在地,掌心磨出了血,鑽心的疼痛。
“你這麽怕我幹什麽?”
“我又不會吃人。”
“我只是教你學習、帶你上山玩,這些不都是你需要的嗎?”
姜果驚恐地後退,邊說道:“你走開!走開!”
周斯儒也不是真想對姜果做什麽。
他只是氣得要命,想要吓唬吓唬這個不識擡舉的丫頭而已。
他往前,一步接着一步逼近,看見姜果顫抖着身體往後退時,眼中浮現了一絲奇異般的快感。
這報複的快感使得他的笑容變得極其詭異:“怕不怕?”
姜果吓得哭出聲來。
她顧不上掌心傳來的疼痛感,伸手去抓地上的柴,想要往他身上扔。
可是,她砸不中周斯儒。
姜果轉身,想要竭盡全力站起來,但下一秒,她的頭發被周斯儒狠狠抓住。
她疼得哭出聲,用力去踹他。
猛一下,周斯儒将她推倒在地。
他已然被激怒,一把抄起地上的幹柴。
人影籠罩而來,眼前仿佛一片漆黑。
完蛋了,她要完蛋了。
姜果的呼吸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滞。
眼看着他擡起手,正要将手中的柴狠狠地砸向自己,姜果緊緊閉上眼睛。
“果果——果果!”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姜果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竟見四個人向着自己的方向跑來,其中一個,是她媽媽。
她的臉上還挂着淚痕,一臉怔愣地望向媽媽。
孟金玉一看見姜果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就立馬一腳踹向周斯儒。
周斯儒被踢中要害,臉色一白,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上前,直接奪過他手中的柴,用力往他的頭上、身上砸去。
局面扭轉,周斯儒哀聲求饒,可趙父也已經上前,對他拳打腳踢。
“你對果果做了什麽?”孟金玉雙目通紅,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沒有,她只是摔倒了。”周斯儒吓得呼吸急促,護着自己的頭,又想掙脫開她的手。
從姜果的角度望去,孟金玉看起來非常狼狽。
她的臉和眼眶都是紅的,用盡吃奶的勁兒,緊緊掐着周斯儒,還大聲怒罵,早就已經不計較任何形象。
看着媽媽為自己出氣的樣子,姜果不由愣神,想起自己兒時的種種。
那會兒她還小,像柚柚一樣小,但卻不像妹妹那麽乖巧,總愛在家鬧。
媽媽上工,她要跟在一邊添亂,下工之後,還要趴在媽媽的背上,要她背着自己回家。
她知道媽媽也很累,但卻還是要撒嬌,得逞之後還樂呵呵地笑。
媽媽拿她沒辦法,就總說她是個嬌氣的丫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懂事。
可直到十二歲,她還是沒能學會懂事。
不自覺地,她的眼淚緩緩落下,浸濕了臉龐。
姜果的手受傷了,但腿還能走。
在周斯儒被打得渾身是血之後,她跟着媽媽,下山回家。
一路上,已經許久沒有搭理過她的孟金玉終于願意對她說話了。
“他對你做了什麽?”
姜果将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孟金玉松了一口氣。
“柚柚說你很讨厭這個知青,既然是這樣,為什麽要跟他單獨留在山上?”孟金玉又問。
身後,趙父拖着周斯儒下山,他也慶幸自己的閨女沒有真的釀成大錯。
然而下一秒,聽了姜果的話,他渾身一僵。
“趙桃紅說她爸爸被下放了,就關在林溪村的牛棚,想讓我陪她去看她爸爸。上山後,她哭了一會兒,就下山去洗臉了,我擔心她回來之後找不到我,就只能留在那裏等。”她的聲音很輕,說着說着,還會因為掌心的疼痛而停頓片刻,“後來我想走了,可周知青一直不讓,我這才覺得不對勁。”
趙父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松開周斯儒,猛地扇了趙桃紅一巴掌:“你說老子被下放了?”
他這一松手,周斯儒直接跌倒在地上,臉直直地磕向石墩,疼得“嘶”了一聲。
而趙桃紅,被打得頭暈目眩,“哇”一聲哭出來。
姜果這才意識到趙桃紅是騙自己的,板起臉:“她還說,她媽媽帶着她改嫁,過得很不容易,家裏的後爸還整天打她,好想念牛棚裏的親爸!”
趙母也氣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用力地擰趙桃紅的耳朵。
好端端的,她閨女到處編排她改嫁,要是傳出去,她的臉該往哪裏放?
這到底是心太黑,還是沒有腦子?
……
姜果回家之後,沒有将今天發生的事情說出去。
她躲在屋子裏,委屈巴巴地給自己的手掌吹氣,每當感到疼痛時,鼻子就酸酸的。
記得小時候,每當她和小夥伴在田埂裏玩鬧時受傷,媽媽都會很心疼,仔細地幫她處理傷口。
可現在,媽媽只是将她送回來,就拉着周知青走了。
姜果不知道自己已經學會懂事了沒有,她只是突然覺得,自己以前抱着後媽不放,挺傷人的。
畢竟,如果是那個扔掉弟弟、賣掉妹妹的後媽,肯定不會在她發生危險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沖過來,對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知青拳打腳踢。
“果果,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姜成掀開她炕上的簾子,問道。
姜果連忙搖搖頭:“沒去哪兒。”
她不想說。
在後山發生的事,好吓人,而且她怕自己說出去之後,會被周知青報複。
他要是生氣了,又找一個機會來打自己,那該怎麽辦?
光是想起他那兇狠陰冷的模樣,姜果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紅着眼眶,盡量将嘴角往上揚,小聲道:“哥哥,我餓了。”
姜成撓了撓後腦勺:“行,那我去給你找吃的。”
……
姜果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居然沒見到周知青。
再往前幾步,她聽見了村民們的議論聲。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到底被誰打成這樣啊?”
“這兩天大家都忙着過年的事,昨天誰也沒注意到周知青是幹了啥,被誰打的……”
“村委會的幹部也是什麽都不說,直接把人給退回去了。我聽說,是因為周知青不服從大隊紀律,經常偷懶耍滑的。”
“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啥好人,要不咋知青點其他知青都不待見他呢?”
他們說,村長給上頭寫了一封信,要把周斯儒退回去。
照理說,該是等上頭有了答複之後,才讓人回去,可沒想到村委會的幹部一刻都不願意等,天一亮,鼻青臉腫的周斯儒就已經自己收拾包袱滾蛋了。
知青被退回去,必然會受到懲罰,誰都不知道村長在信中寫了什麽,但能猜測到,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上頭的領導說不定會将他發配偏遠地區,他沒受過什麽苦,既懶惰又沖動愚笨,想來也知道他接下來的日子肯定會過得很難。
也可能領導會嚴肅處理這件事,到時候估計就直接将他送去勞改了。
不管什麽下場,都是他自作自受。
聽着村民們的議論聲,姜果很高興。
以後再也不用見到周知青了。
同時,她的心裏頭暖暖的。
原來媽媽還願意保護她。
……
解決了周斯儒,孟金玉的心情格外好。
上一世,姜果傻乎乎的,一個勁往周知青面前湊,可這一世,這丫頭居然還挺争氣的。
她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使得姜果對周知青如此反感,但無論如何,從今往後,這個人不會再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這就夠了。
“媽媽,我和善善一起去貼春聯啦!”屋外傳來柚柚軟軟糯糯的聲音。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整個村子裏都熱熱鬧鬧的,大家都在準備着晚上的年夜飯。
春聯是孟金玉找村子裏的老先生寫的,本想着等殺了魚之後再去貼,沒想到兩個小家夥已經等不及了。
“讓我來。”孟金玉走出來,刮了刮柚柚的小鼻子,“你們兩個小不點來貼春聯,豈不是每個來往的人都得蹲着看咱家春聯了?”
柚柚一聽,深表贊同地點點頭:“那柚柚要多吃飯,明年讓柚柚來貼。”
善善也蹦起來:“我也要多多吃飯!”
孟金玉“噗嗤”一笑,接過柚柚手中的春聯,對着她家的大門比了比,又看準角度,認真地貼上。
明明只是一幅簡簡單單的春聯,但貼上之後,立馬就添了幾分喜慶的年味兒。
兩個小團子高興得不得了,到處呼朋引伴,想要讓大家來自家門口看一看。
孟金玉被他們逗得直樂:“你們倆先去把新衣裳換上。”
柚柚一聽,眼睛更亮了,歡天喜地地拉着弟弟回屋換衣服。
這小棉襖可在家裏放了好久,他倆時不時就要打開櫃子看幾回,就盼着今天能穿上呢!
等到兩個孩子進屋了,孟金玉就開始準備年夜飯。
除夕夜,一定得吃好,為了準備年夜飯,村子裏不少村民都是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準備着各種食材。
孟金玉家裏就只有兩個小家夥,柚柚和善善不添亂就已經謝天謝地,沒指望他倆幫忙,不過好在阮金國擔心她忙不過來,一大早就送來了不少好吃的,這會兒又騎着車回自家去了。
孟金玉殺魚的動作很利索,用力将魚拍暈之後,拿着刀去了魚鱗,再去了內髒,往上面抹上一層鹽巴,就算處理好了。
孩子們上回喝過魚湯,這一次,她想給他們做一條紅燒魚。
之後是村裏剛分的豬肉,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和後世的肉不一樣,還沒煮呢,就已經能聞出一陣香味來。
既然有紅燒魚了,那就不做紅燒肉,給孩子們來一鍋豬肉炖粉條,光是想一想都已經咽口水。
一些需要費工夫的菜,孟金玉就先下鍋去炖,平時不舍得用的油,到了大年三十,自然得舍得,不能省。
這油一倒,鍋都立馬變得锃亮了,再往裏丢一些蔥姜蒜爆香,還沒把肉放進去,就已經饞得屋子裏的柚柚和善善恨不得趕緊開飯。
……
另一邊,姜家也在張羅着晚上的年夜飯,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朱大麗的手藝很好,剛出鍋的炸豆腐丸子就在八仙桌上擺着,散發着香氣。
姜成走到八仙桌邊上,拿了一個往嘴巴裏一丢,聽見竈房裏傳來大伯母和二伯母的對話聲。
“大嫂,你說晚上咱媽會不會給娃發壓歲錢?”
“噓——快別說了,要是讓媽聽見了,怪難為情的。”
“這有啥難為情的啊。”王小芬一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過年的,就得一家人擠在一起,才熱鬧。之前看那孟金玉不是挺嘚瑟的嗎?連大年三十都得自己一個人帶着倆娃娃過,想想都——啧啧!”
朱大麗嘆嘆氣:“也是怪可憐的,她這個人要強,在外面總說自己過得好……也不知道今天他們家吃什麽,當媽的帶着兩個娃,連個娘家人都沒有,多心酸啊?要不咱們把柚柚和善善接回家吃,別苦了孩子……”
王小芬:???
她是想看孟金玉笑話的,咋大嫂反倒同情起人家來了?
不管是孟金玉還是兩個娃,都打過她的臉,她倒是希望他們一家子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她甚至還想好了,一會兒就嚼着自家的炸豆腐丸子去村尾的茅草屋外轉一圈,對着孟金玉好好炫耀一番!
這個大年三十,親眼看着孟金玉抱着倆孩子躲在家裏邊喝稀米湯邊哭,她的心裏頭才痛快呢。
……
“柚柚,你先帶着弟弟去外面玩,等開飯了媽再喊你們。”孟金玉沖着屋子裏的孩子們說道。
“知道啦!”柚柚拉着弟弟,“咻”一聲往外跑,“穿着新衣裳過年去喽——”
兩個小團子在寒風中狂奔,吹得小臉蛋紅紅的。
但是,他們身上可一點都不冷,因為新棉襖既保暖,又漂亮!
“哇!這小棉襖真好看!”
“這是柚柚和善善的新衣服嗎?比百貨大樓賣的成衣還要好看呢!”
小夥伴們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誇着柚柚和善善的小棉襖。
柚柚嘴角一咧,笑得甜甜的,還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
然而,就在這時,她一個擡眼,餘光裏掃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柚柚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沒想到,再次睜大眼睛之後,小團子看得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