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姜果記得,她媽做飯可香了。
就算只是簡簡單單的紅薯粥,她都能做出不一樣的滋味來,更別說這會兒,柚柚帶了一條肥肥的田魚回家!
鮮美的香味順着微風飄過姜果的鼻尖,她忍不住吞了好幾次口水,想要去蹭一碗魚湯吃,但始終沒好意思往屋裏走。
她這人雖然拎不清,但畢竟已經十二歲了,處于已經懂事卻又還沒有完全懂事的階段,臉皮還是薄的。
當時她緊緊抱着後媽,死活不讓走,還一口一口“媽”得喊,氣得孟金玉臉色發白時的樣子,到現在還深深地印刻在腦海裏呢。
想到那一幕幕,姜果有些無地自容,更沒臉去喝魚湯了。
“姐姐。”聶小佳柔柔弱弱的聲音飄來。
姜果回過神,瞪她一眼:“誰是你姐?”
聶小佳白淨的小臉一下子就紅了,小手緊緊攥着粗瓷碗的邊沿,指甲蓋兒都發白。
也不知道猶豫了多久,她才小聲說:“我就去柚柚家聞聞魚湯的味兒,不借,行嗎?”
姜果懶得搭理聶小佳,她的腦海中還都是自己當時在後媽邊上使勁撒嬌賣萌的傻樣,越想越巴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事不能細細琢磨,否則今晚沒法睡了!
這樣一想,姜果立馬甩甩腦袋,把不開心的回憶丢到腦後,但回茅草屋去吃魚肯定是不可能的,于是她轉身,大搖大擺地回家去。
鳳林村不大,姜果從村尾走到村頭,一到家,走到八仙桌邊上,開了笸籮找吃的。
桌上幹幹淨淨的,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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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芬聽見動靜,從自己屋裏出來,驚訝道:“果果,你還沒吃飯呢?”
“二伯母,你給我做點吃的吧。”姜果說。
“你都多大了,還要我給你做吃的呢?”王小芬嘀咕着。
姜果聞言,就自己走到櫥櫃邊:“那我自己去做吧。”
她在櫥櫃翻騰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剛要伸手去抓雞蛋,就見王小芬飛撲過來,猛地将她的手拍開。
“我做我做。”王小芬黑着臉,往竈房走,“一家子在家裏吃閑飯,工分工分沒有,工資工資沒有,還吃這麽多。”
姜果也不吱聲,托着下巴,坐在板凳上等。
王小芬越說越大聲,直到姜老太出來了,才閉上嘴。
她心裏頭清楚,婆婆雖然被老三傷了心,可打心眼裏,還是向着三房的。
畢竟,誰讓小叔子是婆婆心中的寶貝疙瘩呢。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呸!”王小芬“啐”了一口,在竈房裏将碗盤敲得“哐當”響,一解自己的心頭之氣。
……
聶小佳踮起腳尖看了好久,直到确定姜果走遠了,并且不會再回頭之後,才磨磨蹭蹭地挪着腳步,往柚柚家走。
屋子裏很熱鬧。
幾個孩子圍在木桌邊上,期待着魚湯出鍋。
媽媽說了,就算他們再餓,這魚也不能着急吃,得炖入味了再盛出來,那才香呢。
柚柚和善善餓得小肚子咕嚕咕嚕叫,眼巴巴地瞅着哥哥,讓他去沖麥乳精喝。
那罐麥乳精雖然是當時葉美荷和孫永元給的,不要錢,可畢竟是稀罕東西,姜成怎麽都沖不下手。
孟金玉的聲音從竈房裏傳出來:“沖三碗吧,墊墊肚子。”
柚柚和善善立馬歡呼起來。
姜成也餓壞了,見連媽媽都同意,便趕緊去燒熱水,又拿了三個碗,回來時,卻見弟弟妹妹已經将麥乳精找出來,放在桌上。
柚柚一打開麥乳精的塑料蓋子,一股淡淡的甜麥香味就飄了出來。
也不知道小團子什麽時候溜去拿了一把勺子,小手包着勺子柄,輕輕地挖了一勺麥乳精,往嘴巴裏送。
麥乳精放了一段時間了,誰都舍不得吃,這會兒有些受潮結塊,可小團子放在口中慢慢抿着,等着顆粒化開,那滋味,簡直比吃大白兔奶糖還要香甜!
還沒等柚柚的勺子遞過來,善善的小嘴巴就已經張開了,一臉期盼,嘴巴張得大大的,都快要看見嗓子眼。
直到舌尖品嘗到了甜絲絲的滋味,善善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滿足地抿上嘴。
“柚柚!”
姜成着急地喝了一聲,可柚柚已經踮起腳尖,要喂哥哥吃大口麥乳精。
看着妹妹鼓鼓囊囊的臉頰、嘴角麥乳精的顆粒,以及因舉得太高而逐漸顫抖的小手,姜成又好氣又好笑,生怕妹妹的胳膊撐不住,立馬蹲下身,用嘴巴接過小團子遞來的麥乳精。
不吃不知道,一口下去——簡直是太驚豔了!
口腔裏充斥彌漫着麥乳精濃郁的奶香味,比用開水沖泡更加香!
這時,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
“柚柚——”
聶小佳的動作很輕,先是腦袋往屋子裏探,之後又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雙手還背在身後,将自己帶來的粗瓷碗藏起來。
柚柚被聶小佳這輕飄飄的聲音和鬼鬼祟祟的動作吓了一跳,“咕嘟”一聲,不小心咽了咽口水。
這下小團子可懊惱了,原本她是要等麥乳精慢慢化掉,不舍得這麽快吃完的!
“柚柚,你們在吃什麽呀?”
聶小佳也不問人家是不是歡迎,走進屋子,雙眼還直勾勾地望着那開了蓋兒的麥乳精。
“啪”一聲,姜成立馬将麥乳精蓋上,嚴肅地對弟弟妹妹說,“不能再吃了,這玩意兒很貴的!”
他說完,就拿着麥乳精往邊上走,等到一個破破舊舊的櫃子前,踮着腳尖往最頂上一放。
不能怪他不大方,這麽好的東西,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弟弟妹妹也舍不得吃,總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聶小佳原本已經饞得慌,都快要羨慕死柚柚了,現在見柚柚的哥哥一副小氣樣,不由垂下眼簾,垂頭喪氣的,身子也往後縮了一些。
“小佳,你是來找我玩兒的嗎?可是我要吃飯了呀。”柚柚說。
聶小佳咬着唇,一句話也不說,扭扭捏捏地僵在原地。
孟金玉聽見動靜,從竈房出來,驚訝道:“小佳,你怎麽來了?吃了嗎?”
聶小佳沒有撒謊,點點頭。
農村小孩養得糙,靳敏敏的日子過得再好,也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總要下地賺工分,平時将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裏,叮囑孩子要是到了飯點大人還沒回來,就自己吃個餅子或是雜糧饅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那你媽呢?”
“我媽媽去公社小學找工作了。”聶小佳輕聲道,“她早上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公社小學只剩下一個招老師的名額,要和另外一位知青一起競争。”
柚柚歪了歪腦袋。
所以聶小佳的媽媽,現在是在和林知青一起競争當公社小學的老師嗎?
也不知道誰能成功,不過小團子打心眼裏希望知青阿姨能得到這份好工作。
“天都黑了,她應該快回來了,你怎麽還來我家呢?”孟金玉說着,視線落在聶小佳緊緊背在身後的小手上,而後她微微一側身,就看見這孩子是帶着碗來的。
“我、我……”聶小佳咬着唇,“我來你們家看一看。”
看着聶小佳這眼珠子亂轉的樣子,孟金玉就打心眼裏不喜歡。
這年頭,家家戶戶的糧食都不夠吃,尤其她一個女人帶着倆孩子,過得不容易,總不能因為她過去時常給靳敏敏搭把手,這母女倆就賴上她了吧?
孩子在飯點跑別人家杵着,這多沒眼力見啊。
要是她真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就罷了,只為了解饞,就拿着這麽大一個碗來蹭吃蹭喝?
誰家都不容易,孟金玉連姜果都不慣,更不可能慣着她們娘倆了。
“那你看着吧。”孟金玉淡淡地丢下這句話,轉身就往竈房走,還邊說道,“魚湯能吃了,姜成進來幫忙開飯。”
柚柚和善善立馬去拿了筷子和勺子,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木板凳上,等開飯。
不一會兒工夫,姜成端着兩碗粥出來了。
而他身後,孟金玉用幹抹布墊着一個比臉還大的盆兒,盆裏“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她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生怕盆兒裏的魚湯灑出去。
熱騰騰的魚湯一上桌,柚柚的小臉蛋就被噴香的熱氣熏到了,趕緊往後退,小屁股卻早就已經離了板凳,腳尖踮得高高的,眼饞得盯着魚湯看。
難得得了一條肥美的魚,孟金玉做的時候自然舍得下調料,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炖的,這魚湯看起來又濃又白,魚肉已經被炖得入了味,輕輕夾起一塊,肉質卻仍舊緊實。
聶小佳沒上桌,遠遠地坐在小板凳上,哈喇子快要流一地,不停地吞口水。
孟金玉給孩子們的碗裏夾了魚肉,又舀了湯,放到他們跟前:“慢慢吃,小心燙着舌頭。”
柚柚的小臉往前湊了湊,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鼓起臉頰,“呼呼”吹了吹,撅起小嘴,抿了一小口。
鮮美的魚湯,帶着一絲絲胡椒味,一口下肚,小團子的胃裏暖暖的,又忍不住要喝第二口,好喝得搖頭晃腦的,還一臉滿足,眯起了眼睛。
善善學着姐姐的樣子,小口小口,慢條斯理地喝着湯,生怕喝得快了,這一整碗的湯就沒有了。
“吃口魚。”孟金玉笑了,說道。
柚柚不太會用筷子,握着筷子的小手很笨拙,吃力地夾了一口魚肉。
“嗷嗚”一口,田魚的肉質很細膩,含在口中,稍稍一抿,魚肉就化開了,又鮮又嫩,唇齒間都像是留着香味,遲遲都沒有散去。
吃出滋味之後,柚柚更滿足了,用手捧着小碗,往嘴邊一送,喝了一大口。
小團子“咕咚咕咚”地咽魚湯,而聶小佳則“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見大家都埋頭苦吃,壓根沒人注意到自己,聶小佳不由委屈了。
她站起來,想要往前一步刷刷存在感,但雙腳就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似的,就是沒好意思動。
柚柚和善善還小,一碗雜米粥再配一碗魚湯,已經吃得小肚子圓滾滾的。
孟金玉見孩子們吃得香,便也覺得胃口特別好,只是吃着吃着,她發現,姜成不吃了。
自己生的孩子,怎麽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這個當大哥的,即便自己吃得好,心裏還是會擔心家裏那個缺心眼的妹妹。
孟金玉明知故問:“你這碗裏還有小半碗呢,喝不下了?”
“媽,我現在、我有點飽,能不能帶回去吃?”姜成支支吾吾的,耳根子都紅了。
見狀,孟金玉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腦袋:“先吃,吃完了再給你盛一碗帶回去。”頓了頓,她又補充,“等你夜裏餓了再吃。”
姜成喜出望外,用力地點頭,這下終于可以安心地吃魚了。
……
靳敏敏回家的時候,自己的閨女已經哭成累人。
“這是怎麽了?”她給孩子擦了擦眼淚:“媽找到工作了,以後在公社小學當老師,能賺工資呢。賺了工資,給你買小發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聶小佳打着哭嗝:“真的嗎?媽媽找到工作,再也不用下地幹活了嗎?”
靳敏敏笑着點了點頭。
今天她是和村裏的林知青一起去見校長的。
起先,校長只打算招一位老師,可因為她和林知青都是孕婦,兩個人都各自有各自的難處,校長看着也不忍心,就同意她們都留下來。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
“等到我倆都生完孩子,校長會就我們這段時間的表現進行一次考核。我比她生得早,到時候回學校就好好表現,她生了之後還得在家裏休息一陣呢,那會兒我就去求求校長,讓校長把我留下來。”靳敏敏也不管閨女聽懂了沒有,反正她就只想找個人說說話。
聶小佳傻傻地看着媽媽明亮得像星辰一般的雙眸,和嘴角終于自信起來的笑容。
“小佳,你雖然還小,但媽也得給你講道理。”靳敏敏用手揉了揉閨女的頭發,将她摟入懷中,“剛才在公社小學的校長辦公室,起先校長覺得我的學歷沒有林知青的高,是想要把她留下來的。可我當下就哭了,說我們孤兒寡母不容易,到時候我肚子裏的娃出生了,日子更難過。校長同情我,所以才同意讓我和林知青一起留下。你看,做女人的,就應該學會示弱。你雖然是個小孩,但卻是個漂亮的小孩,不那麽要強,就會有更多人心疼、照顧你,明白嗎?”
聶小佳聽了,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又哭了。
她哭得一顫一顫的,将剛才在柚柚家發生的事情說給靳敏敏聽。
“可是柚柚他們一家人都不可憐我。”聶小佳咬着嘴唇說。
靳敏敏這才知道懂事的女兒為什麽要哭。
她沉下臉,将孩子攬入懷中:“孟金玉這人的心是真狠。”頓了頓,她一咬牙,“一個整天下地的文盲,滿嘴的大道理,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柚柚不是我的朋友嗎?她為什麽不幫助我?”聶小佳又問。
靳敏敏冷笑:“你管那個小賠錢貨幹什麽?她家這麽窮,家裏還有個弟弟,将來弟弟有書念,她沒有,苦死她。”
聶小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是啊,柚柚也沒什麽了不起的,跟她一樣,是個沒有爸爸的小孩而已。
而且,柚柚的媽媽還沒有她媽媽厲害呢。
“就是個小土包子。”靳敏敏說着,摸了摸自己閨女的衣裳,“看我們小佳,穿得多漂亮,跟城裏娃娃似的。”
聶小佳低頭看着自己紅色的小針織衫,終于笑了。
她也是有骨氣的,既然柚柚不跟她做朋友,那就不做了。
小土包子!
……
孟金玉到晚上快睡下了,才得空問了問孩子們今天去公社中學時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兒。
談起在課堂上學到的知識,善善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而且小嘴一張,冒出了好多好多她連聽都沒聽過的新鮮詞彙。
那些古詩詞,善善就只聽老師教了一次,就全都記在心底了,說出來都不帶磕絆的。
孟金玉這才想起,上一世,善善的學習成績就特別好,入學之後次次考試都考高分,之後輕輕松松考上大學、研究生,繼續深造,還成了教授,在他的專業領域發光發熱。
但那也是因為上輩子,姜煥明特別能賺,孩子只要能念書,他就供着念,因此他們家的小孩不像同村出來的許多其他孩子一樣,盡早工作去。
“善善,你好厲害呀!”柚柚的雙眸亮晶晶的,“老師說的知識,我全都忘記啦!”
孟金玉轉而看向柚柚。
柚柚上一世早早就被文工團挑走了,之後從事的一直都是文藝方面的工作,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念書,只是成績沒有善善突出、拔尖。
“媽媽,善善好喜歡上學呀,可以讓他去公社小學念書嗎?”柚柚幫善善争取。
孟金玉說,“我們善善是念書的料,既然喜歡念書,那當然得念。”
“柚柚也得去。”她又說,“免得你去田裏野,在泥地裏打着滾兒,髒兮兮得回家。”
“我也可以去嗎?”柚柚的小奶音軟軟的,“太好啦!”
姐弟倆高興得忘乎所以的,興奮地撲到孟金玉懷裏撒嬌,就像是兩只乖巧的小奶貓似的。
孟金玉被逗得直樂:“我們家兩個娃娃可真愛念書,以後都是要當文化人的呀。”
照顧孩子,雖然累,但是孟金玉打心眼裏是滿足的。
等到終于哄得他倆睡下了,她才起身打開自己的荷包看了眼。
現在家裏的錢,供兩個孩子念書有些吃緊。
不過即便如此,該念的書,還得念。
上輩子姜煥明能做到的,這一世,她也能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
孟金玉決定明天一早就去公社小學給兩個孩子報名。
同時,她找出之前葉美荷送的布料。
布料不少,當時葉美荷既是疼愛善善,也是真心愧疚,出手特別大方。
當初姜成和姜果第一次上學,她是給做了新衣裳的。
現在家裏雖然出了變故,但哥哥姐姐們有的,柚柚和善善也得有。
借着煤油燈的光亮,孟金玉看着面前的幾塊布料,仔細挑選适合兩個孩子的。
她好歹多活了一輩子,憑借着上一世的記憶,做兩身好看、時髦的衣裳給姐弟倆,應該不是難事。
……
第二天一早,姜煥明出發去找李村長。
一進村委會,見江志鴻也在,他猜測對方是來打離婚證明的,頓時眉心舒展:“你也在就太好了。”
江志鴻在之前與姜煥明并無交集,頓時一頭霧水。
姜煥明直接對李村長說道:“我打算分家了,就是家裏沒多餘的宅基地,搬出去也沒地方住。所以,你看能不能讓江知青回知青點住,騰出來的那間房,我帶着我兒子和女兒住進去。”
這些年,姜煥明向來都是有優越感的,這會兒也是高高在上,像是自己一聲令下,其他人就得執行似的。
李村長看他這副人模狗樣的姿态,就想起之前他和阮雯雯的那檔子事,嘴角抽了抽,眼底滿是輕蔑。
“你搬進去,那江知青住哪兒?”李村長問。
“知青點啊。”姜煥明皺眉,理所當然道,“他倆不是離婚了嗎?”
“誰說他倆離婚了?能不能盼着點兒好的?當大家都跟你似的,覺得離婚多光彩?”村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姜煥明,随即在一張證明上敲了個紅印章,交給江志鴻:“人往高處走,林知青能進公社小學念書,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咱們村委會肯定得批啊!”
江志鴻将證明緊緊握在手中,放寬了心,同時,他冷冷地掃姜煥明一眼:“我還覺得奇怪,阮雯雯怎麽一門心思撺掇我和林莉離婚。鬧個半天,是你盯着我倆的屋子呢,還以為你是什麽體面的人,原來這麽卑鄙。不過,這回你得失望了,我和林莉就住這兒,誰攆都不會走!”
這話音一落下,姜煥明就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似的,渾身僵硬。
江知青和林知青沒離婚?
“唰”一下,他的臉驟然紅了,猛地轉身,在江志鴻與村幹部們鄙夷的目光之中,逃離了村委會。
……
阮金國實在不是個勤快的人,一到中午飯點,都不需要主任提醒,立馬呼朋喚友地跑去食堂吃飯。
他人緣好,邊上好些個工友們跟着,勾着肩搭着背,一路樂呵呵的。
走着走着,他們就碰上提着一摞信一路走來的門衛大爺。
平時,郵遞員會将信送到單位門衛室,再由老大爺去發放,否則這麽大的肉聯廠,還得一封接着一封信去送,實在是太累人了。
這也算是單位給郵遞員同志行個方便。
“大爺,有沒有我的信?”阮金國邊上的工友張建東停下腳步,問道。
張建東的老丈人這陣子身體出了些毛病,成天躺在病床上,連地都下不了。
他媳婦放心不下,就跑去照顧了,兩個月的時間,二人相隔兩地,平時都靠互通書信了解彼此的情況。
“建東同志——”老大爺低着頭,在筐裏找出信,“有了有了。”
他将信件遞給張建東,一擡眼,看見阮金國,連忙說道:“阮同志,這裏還有陳主任的信,要不你直接帶走吧?”
“行啊,我拿去給我媽。”阮金國說,“省得你多跑一趟。”
這封信是寄給陳麗萍的,原本阮金國也懶得看,畢竟他不認得字。
只不過,恰好他瞄了一眼信封,看見一個熟悉的字——阮。
這姓氏跟他現在的姓氏一樣,用腳指頭想,也能猜到是阮雯雯寄來的。
這些天,陳麗萍每天都失魂落魄的,嚷嚷着心疼阮雯雯,不知道她在勞改場怎麽樣了,母女情深到這個地步,阮金國也是服氣。
大老遠的,阮雯雯想方設法寄信來,為的是什麽?
肯定是讓想讨好處。
畢竟是二十好幾了才被認回家,阮金國倒不會因為父母對阮雯雯偏疼一些而嫉妒,只是,他不能讓阮雯雯如意。
怕工友們注意到,他忙把信塞到口袋裏去,之後就推說身體不舒服,不去吃飯了。
回家看信之前,阮金國還跑去辦公室找人借了一本字典,和信一起揣在懷裏,往職工大院走。
拿鑰匙開了門,确定父母不在家之後,他溜進自己屋裏,嚴嚴實實地關上房門。
讓一個文盲認字,實在是夠為難他的。
不過好在剛被認回來的時候,阮震立逼他學着用字典,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阮金國拆開信,擱在書桌上,用手對着上面的字,逐個逐個念。
一些簡單的常用字,他倒是認得的,只不過阮雯雯為了喚醒養父母對她的愛,寫的信情真意切、字字泣血,還很長。
阮金國查着字典,愈發沒有耐心,可還是堅持到了最後。
最終,他累得滿頭大汗,讀出了這封信的中心思想——阮雯雯懷孕了,求阮震立和陳麗萍疏通關系,将她撈出勞改場。
阮金國樂了,雙手捏着信的兩個對角,“唰”一聲,給撕了。
這一撕,他還怕被養父母撿回去拼起來,“唰唰唰唰唰”,直接将這信和信封一起撕成了小碎片,幹脆利落。
只是,捏着一團小碎片去扔到垃圾桶時,他發自內心地感慨了起來。
當睜眼瞎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也得讀讀書,看看報啊,學點文化啊!
……
孟金玉一大早得先去生産隊報到。
記分員朱海燕特別嚴厲,要是有人晚到,肯定會扣工分。
不過報到之後,她就能跟大隊長打聲招呼,往公社小學跑一趟了。
畢竟平時她幹活賣力,從不偷懶,大隊長都看在眼裏,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為難她。
現在還早,孟金玉沒見着大隊長,就先開始幹活。
她與許薇薇挨着,兩個人便說了會兒話。
“你要讓柚柚和善善去念小學?柚柚倒也是應該的,孩子再過一兩年确實得去念書了,可是善善還這麽小,去了能聽懂老師說什麽嗎?”許薇薇驚訝道。
孟金玉笑了笑,“去上學挺好的,平時我得上工,孩子在家裏沒人照顧,我也不放心。”
“這倒是的,在學校裏有老師看着,能安心些。”許薇薇深以為然,畢竟當年她閨女就是因為沒人盯着,才發生了意外。
王小芬憋着一肚子氣,默默地聽她們說話。
孟金玉說離婚就離婚,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罷了,居然還把兒子和女兒丢到姜家,讓他們家養。
更可氣的是,昨天晚上,姜成回來時帶着一碗魚湯,悄咪咪地加了熱,躲進屋裏和姜果吃得津津有味。
多香的魚湯啊,也不說讓家裏人嘗嘗。
而且,她都還吃不上魚呢,憑啥離了婚之後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孟金玉能吃?
“老話說得好,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平時頂天了也就賺九個工分,居然要供兩個娃念書,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就算學城裏人養娃,也不是這麽養的吧!”王小芬掐着嗓子,陰陽怪氣道。
孟金玉連眼皮子都沒擡:“啥味兒啊?酸掉牙了。”
王小芬嗤笑一聲:“還不是你的窮味兒!公社小學我知道,一年要三塊五呢,你還倆娃,七塊錢!拿得出這麽多錢不?我們家大牛和妞妞都還沒去上學,你們倒是不知天高地厚!”
許薇薇樂了,笑道:“連成語都學會了,看來是跟着待家裏不上工也不上班的小叔子當文化人了。”
王小芬被這麽一噎,臉一下子就漲紅了。
之前許薇薇憋着不愛說話,現在居然和孟金玉一個鼻孔出氣!
“三歲才會說話的小傻子,跑去上學,也不怕人笑話。”王小芬氣急敗壞,開始人身攻擊。
孟金玉的火氣一下子就冒上來了,罵她可以,罵她的孩子們,她可不能忍。
她捋起衣袖,扛着鋤頭,氣勢洶洶地走到王小芬面前,看架勢是要幹架了。
王小芬個子小,還特別瘦,細胳膊細腿的,哪是孟金玉的對手,立馬慫了,像只鹌鹑似的往其他隊員身後躲。
“請問孟同志在嗎?”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
大家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見到穿着裙子的袁老師。
袁老師梳着大辮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手中還拿着一本小冊子。
孟金玉左右張望了一眼,确定這生産隊裏就只有她一個姓孟的。
她往前一步:“你是?”
“我是公社中學的袁老師。”袁老師笑容親切,“我今天來,是想要跟你商量一下兩個孩子上學的問題。”
袁老師說着,就邁進田埂,走到孟金玉的身旁。
“是這樣的,昨天柚柚和善善跟着哥哥姐姐來我們班級玩兒,兩個孩子特別靜得下心。我覺得,可以好好培養一下,所以想讓他倆來我們公社小學念書。”
田裏的隊員們都豎起耳朵聽。
“咋老師還特地來給孟金玉做思想工作?”有人疑惑道。
王小芬哼笑一聲,對身邊人說道:“公社小學想賺錢呗。”
孟金玉沒想到老師竟然會特地跑這一趟,剛要答應下來,卻不想,袁老師又開口了。
“至于學費方面,你不用擔心。兩個孩子還小,沒到上學的年紀,所以我就向校長申請,看能不能免了他倆的學費,到時候只讓他倆在教室旁聽,也不用買課本什麽的。”袁老師笑着說,“校長同意了。”
這簡直是出乎孟金玉的意料,她驚喜道:“免學費?那真是太好了。”
一年七塊錢在後世不算什麽,可在如今,卻不是一筆小數目,省下來都能給孩子們買不少吃的用的了。
“啥?不要學費?”王小芬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聲音陡然拔高,“咋這麽好啊?”
王小芬是真的酸。
柚柚和善善有啥好的呀?也就是長得好看了一些。
比起來,她自己的閨女和兒子也就只差了一點點……
真的只差一點點!
王小芬決定為自己的孩子們争取一下:“老師,我家仨娃,一個七歲,一個八歲,還有一個跟善善差不多大。你能不能幫我跟校長說一聲,也免了他們仨的學費?”
家裏沒這麽多錢,王小芬舍不得供孩子念書,所以才想着能拖幾年是幾年。
可現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行。”看出王小芬眼中的貪婪,袁老師的眉心微微一擰,“學校有學校的規矩,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申請學費全免的。”
“憑什麽他倆可以,我家娃不行呀?”王小芬的臉面挂不住了,一叉腰,“你們老師教書育人,咋對孩子們一碗水端不平!”
袁老師也不是軟柿子,脾氣上來了:“身為老師,除了對孩子們一視同仁之外,還得因材施教。柚柚和善善這兩個小孩特別聰明,一個一點就通,一個過目不忘,好好培養,他們倆以後是要成才,為這個村子做貢獻,甚至走出山村的。尤其是善善,我敢說,這就是個小神童,要是耽誤了,那就太可惜了。你們家孩子行嗎?要是你們家孩子像他倆這麽聰明,我也能向校長申請免學費的名額!”
這下子邊上的隊員們忍不住笑了。
“小芬家的娃可不聰明,大娃八歲了還尿褲子呢。”
“你當她家二娃就聰明啦?上回去掏鳥蛋,不小心捅了馬蜂窩,那臉被蟄得腫成啥熊樣了都……”
“之前還笑話善善是個小傻子呢,人家善善以前雖然不會說話,可眼睛多亮啊,一看就是個有靈氣的。再看看他們家小寶,會說話有啥用,一天到晚嘴巴是沒停過,說的沒一句管用的話。”
王小芬被說得頭皮發脹,氣得要去跟她們算賬。
再一看孟金玉臉上驕傲滿足的笑容,想到善善都已經是老師親口認證的小神童了,她恨得牙癢癢,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咋人家的閨女和兒子這麽争氣,自家的娃就傻不拉幾的呢?
王小芬覺得自己剛才簡直是把臉送到孟金玉的面前任由她打,幫着她在人前狠狠風光了一回。
太氣人了!
……
姜煥明就是在王小芬氣得咬牙切齒時來的。
從隊員們的議論聲中,他聽明白了整件事。
原來他的小兒子和小閨女,這麽出息。
不由地,姜煥明的唇角微微揚起。
這真是長面子啊。
他雙手背在身後,挺了挺胸膛,走向孟金玉。
“那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就把孩子們的名字寫在這小冊子上了。回去之後我把名單遞給公社小學的老師,明天一早,柚柚和善善就能去上學。”袁老師翻開小冊子。
孟金玉點頭如搗蒜:“同意,同意,肯定同意!”
袁老師見孟金玉願意支持孩子們學習,對她的印象特別好,笑着說:“你來寫還是我來寫?”
姜煥明剛想說孟金玉是文盲,不會寫字,誰知道這會兒她已經将袁老師手中的筆接過去,在上面寫了孩子們的名字。
他微微挑了挑眉,雖然字跡不漂亮,但還算工整,一看就知道平時在家裏有練過字。
袁老師接過小冊子,笑道:“不是的,得寫全名。他們一個叫姜善,一個叫姜柚柚對吧?我來把姓氏加上。”
孟金玉微微一愣,想到了什麽。
“把筆給我吧。”袁老師在孟金玉寫的名字前加上孩子們的姓氏。
同時,孟金玉擡起頭,恰好看見站在自己跟前的姜煥明。
等到袁老師走後,姜煥明就把孟金玉喊一邊說話。
見着小叔子這好聲好氣的态度,王小芬再一次差點驚掉了大牙。
咋地,現在所有人都得哄着孟金玉?
……
姜煥明是好不容易才将孟金玉從地裏請出來的。
走到一邊之後,他想伸手拽她,可誰知道人家嫌棄地躲了躲,害得他的手撲了個空。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這次的事是我錯了,我也沒想到你的性子這麽烈,居然說離婚就離婚。”
“現在她已經被抓去勞改了,我和她也不會再見面了。要不咱們複婚,兩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你放心,我現在雖然暫時被單位停職了,可只要咱們複婚了,就沒了作風問題,到時候一定可以恢複職位的。”
“四個孩子需要爸爸,也需要媽媽,讓他們在一塊兒生活,不好嗎?我相信你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鳳林村,也是想要再給咱倆的婚姻一個機會,你說是不是?”
耳邊,姜煥明一個勁地叨叨着。
而孟金玉還一直惦記着剛才袁老師說的話。
直到最後,姜煥明終于閉嘴了。
孟金玉沉默許久,開口說道:“你有空不?去家裏把戶口本給我拿出來。”
姜煥明聞言,心頭大石陡然落下,差點要樂出聲,那嘴角咧得,快到了耳朵根去。
原來複婚這麽容易,人家一直盼着他提出來呢!
“行,我這就回家拿戶口本!”他幹脆道。
望着姜煥明欣然離去的背影,孟金玉的嘴角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這事,早該辦了。
那可是她拼了命生的娃,憑啥姓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