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墜懸崖
墜懸崖
次日清晨,便是陸懷袖要啓程北離的日子了。
陸懷袖拜過太廟,給祖先一一上過香後,便帶着一堆嫁妝出了宮門。因她是當朝最受寵的公主,嫁得也是當世最強大國家的君主,嫁妝自然要備得豐厚,足足裝了十二個大箱子,一箱箱的都是金銀珠寶,房田地契。
護送她和親的個個都是訓練有素,武藝高強的大內侍衛,其中侍衛長便是那日在洗塵宴上大顯身手的李奈。靖安帝千叮咛萬囑咐,讓這位神箭手務必保護好明月公主,讓她安全抵達北離王都白河城,順利和裴無言舉行帝後成婚大典。
司禮內監悠長的唱喝聲響起,陸懷袖心知此去便可能再也不回來,回頭望了一眼高高的宮牆,她已在宮牆之內生活了十五年,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她看過一眼後便不再回頭,上了前往北離的和親馬車。荼蘼作為她的陪嫁宮女,也上了另一輛馬車,跟在後面。
顏貴妃站在城牆上,目送着女兒遠去,看着她所乘坐的那輛馬車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她眼中淚光閃爍,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靖安帝見狀,伸手攬住了愛妃的肩頭,讓她斜靠在他的肩上。
出發的時候剛剛初春,冰雪消融,萬物複蘇,本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對陸懷袖來說,卻是她噩夢的開始。
送親隊伍一路上馬不停蹄,從盛京出發,向着白河城進發,沿途經過連綿的山脈、綠色的稻田、炊煙袅袅的農家。這一行,陸懷袖得以見到許多只能在書中見到的景色。
期間下過一場瓢潑大雨,道路泥濘難行,送親隊伍不得已進入一家荒郊野嶺的驿站避雨。奇怪的是,驿站招待他們的就只有四個人,而且這四個人個個面相不善,驿丞更是身高體重,滿臉橫肉,一雙三角眼閃着兇光,看面相就是個兇煞難纏的主。
突如其來的暴雨,連續下了三天三夜,衆人不得已和這四人同住一個屋檐下。
留宿期間,陸懷袖發現那位驿丞肆無忌憚的眼神不時在她身上逡巡着,她要是瞪過去,對方又若無其事挪開視線,好像剛才的打量只是她的錯覺。她為此感到不适,只盼着雨聲暫歇,自己能盡早離開此處。
三天後雨過天晴,送親隊伍因為下雨耽誤了行程,為了趕上進度,他們向驿丞打聽了通往白河城的近路,天剛蒙蒙亮便抄近路出發。
馬車行進了大概半個時辰,很快便鑽進一片茂密的樹林之中。清晨的林中一片死寂,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倒平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陸懷袖于車內靜坐,突然就感覺左眼皮跳了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靠在馬車的車窗邊,半掀窗簾向外看去,意外發現每一棵樹的每一條樹枝上都停着一只鳥,它們都靜靜地站立着,眼睛不眨的齊齊盯着自己。
她頓時被吓得一個激靈,趕緊放下了窗簾,可被每一只鳥死死盯着的可怕景象,還是在她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
深呼吸一口氣,陸懷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讓自己冷靜下來,同時自我安慰道:“別自己吓自己,也許只是錯覺呢。”然後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将那些可怕的畫面甩出去。
剛剛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陸懷袖抛到腦後。她慢慢阖上眼眸,起初只是想閉目養神,可之後就因為起得太早睡眠不足,眼皮子上下打架,很快便真正沉入了夢鄉。
就在陸懷袖夢周公時,前邊的馬匹前蹄高高揚起,忽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緊接着馬車一個劇烈的颠簸将她從睡夢中驚醒。勉強穩住身形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宛如耳語:“且留步。”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那家驿站的驿丞。她的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伸出素白的手掀開了緋紅的轎簾,果然發現驿丞連同他手下的三個驿卒攔在路中央,剛好擋住了他們要前進的方向。他們獰笑着,盯着那十二口紅漆木嫁妝箱子看,眼裏閃着貪婪的綠光。
護送公主和親的侍衛長李奈見有人擋路,當即走到隊伍前方,面若寒霜的對着那些沒長眼的東西厲聲呵斥道:“識相的就快些讓開,否則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驿丞狂笑數聲,根本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笑夠了又挑釁地看他一眼,輕蔑地說道:“我看該識相的是你才對。你們若是将嫁妝乖乖奉上,大爺興許還能給你們留個全屍。”
李奈銳利的鷹眼微微眯起,嗓音寒涼道:“大膽狂徒,連皇家之物也敢惦記,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随着老大的話音落地,衆侍衛都将手按在腰間刀柄之上,一副随時都要拔刀出鞘的防備姿态。
驿丞将衆人表現收入眼底,一雙三角眼兇光畢露,惡狠狠落下一句:“既然你們不願意送,那我們就只好搶了。”說着,他便給一旁的三個手下使了個眼色。三個彪形大漢頓時一擁而上,拿着帶血長刀向他們逼近,凜冽的刀光中他們的笑容猙獰如鬼。
李奈看着那帶血長刀,腦中一道白光閃過,頓時恍然大悟,厲聲質問道:“你們不是驿站驿卒,你們到底是誰?”
那位“驿丞”滿懷惡意地笑了起來,“驿站裏的人早就被我們全部殺光了,我們四人埋伏在這裏多日,就是為了宰肥羊。久聞明月公主最是受寵,嫁妝必定豐厚,夠我們兄弟幾個逍遙快活一生。”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至于我們是誰,等你們下了陰曹地府,問閻王爺去吧。”
說完,他立刻拔刀出鞘,如虎入羊群般朝衆侍衛殺去,不過片刻功夫,數十名侍衛便已做了刀下鬼。四名狂徒一邊叫嚣着太慢了,太慢了,一邊毫不留情的揮刀便砍,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在這四人面前竟如同稚子一般,毫無還手之力。刀鋒就像切豆腐一樣劈開了侍衛們的身體,他們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便四分五裂了。
車內的陸懷袖将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入耳中,早已明白了前因後果。這夥賊人殺光了驿站的人,并冒名頂替了他們的身份,然後故意引導送親隊伍進入這片人跡罕至的小樹林,方便自己殺人越貨,謀財害命。
陸懷袖無助地抱着自己蜷縮在馬車裏,刀身刺入身體的聲音清晰傳到她的耳中,濃厚的血腥氣在她的鼻端缭繞着,她第一次意識到,死亡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此刻,她面臨兩個選擇,呆在馬車裏或者是跳出馬車外。呆在轎子裏難逃一死,跳出馬車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她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咬了咬牙,正要冒着生命危險跳下馬車,忽然轎簾被一只青筋畢露的手掀開,吓得她魂不附體。
沒等她看清對方的臉,那個人便急切地吐出三個字:“冒犯了。”然後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帶出了轎子,之後便火速收回了手。
陸懷袖凝目望去,見來人正是李侍衛,高懸的心稍稍落回肚裏。
馬車外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躺在地面上,殘肢斷臂浸泡在血水裏,散發着濃郁的血腥味,讓人聞之欲嘔。
荼蘼正站在不遠處等她,看到公主平安無事,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随後便快步上前,拉着她一起退到李奈身後,對方寬厚的肩背給了她們極大的安全感。
四兇徒中的頭目殺紅了眼,忽見李奈護着主仆二人試圖逃跑,獰笑道:“哪裏跑!”接着一個箭步急速朝他們沖殺而來。
李奈無法,只得伸手将弓箭拿出,彎弓搭箭,一氣呵成。只聽“咻”的一聲,箭矢激射而出,向着頭目迅疾飛去。下一刻讓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他那勢如破竹的一箭竟然被對方用食中二指夾住了。
李奈見狀,面色僵住,但他強自鎮定下來,手中強弓連射十二箭,速度快到極致令人眼花缭亂,正是他最擅長的連珠箭。
面對突如其來的箭雨,頭目卻不慌不忙,一刀斬下,快到令人眼花,猛到令人膽寒,一刀之間,向他迎面飛來的利箭都被輕松斬斷。
親眼目睹了此景,李奈已知對方實力遠遠強過自己,蒼白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已然預感到自己的命運了。他一邊繼續彎弓搭箭,一邊對身後的兩位姑娘沉聲說道:“快跑!別回頭!”
陸懷袖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只會幫倒忙,也不矯情,拉着荼蘼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不敢回頭,不敢張望。
她知道很快李奈也要抵擋不住,被他們一刀砍死,就像那些人一樣。對方犧牲了自己,給了她們活命的機會。思及此,一滴眼淚悄無聲息的從她眼角滑落。
主仆二人在林子裏慌不擇路地逃竄,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越往深處走光線越暗,林子深處黑魆魆的,不知會有什麽東西忽然冒出來。對于未知的恐懼感攥緊了她們的心髒,幾乎令她們窒息。
她們心跳如雷,腦子一片空白,只能不停往前走,不斷告訴自己,走出去就好了,走出去就好了。
因為剛下過一場暴雨,道路滑得很,又加上林子深處遮天蔽日連陽光都難以透進來,陸懷袖深一腳淺一腳行走着,不提防腳下一滑,頓時滾到了山崖下面,荼蘼試圖伸手去拉,卻只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轉眼便從指縫中滑落。
她眼睜睜看着公主墜下懸崖,轉瞬便沒入雲霧之中不見了,頓時吓得癱倒在地。
卻說陸懷袖腳下一滑墜落懸崖,身形猶如離弦之箭,快速向下墜落。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棵生在斷崖上的大樹勾住了她的腰帶,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陸懷袖還以為自己真是福大命大,這都沒死,沒想到就在這一念頭生出後不久,那棵斜向生長的大樹便不堪重負的斷了。
變故來得如此突然,下一刻她便從一丈多高的樹上摔下來,直直摔倒在了地面上。
鼻尖嗅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陸懷袖只覺渾身劇痛,仿佛全身骨架都被人捏碎一般,連輕微的挪動都會讓她痛不欲生。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在剛下過雨,還帶着些濕氣的地面流淌開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意識漸漸遠去,像是有些困了,陸懷袖不斷提醒自己,不能睡下去,不能睡下去,一旦睡下去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但她此時虛弱至極,即使強行睜着眼睛,也無法抵抗黑暗的侵襲,漸漸失去了神智,昏沉沉的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