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054章 第 54 章
數九寒天, 冷在三九。
如今在大淩朝正是三九，只是往年即便是寒冷，也絕不像今年這般凍掉了無數人的耳朵。
不過對于今年才4歲的胖丫來說, 往年如何卻是記不清的，她能記得的最久遠的事情就是去年天暖和的時候，有一些兇兇的大人到村裏來把阿翁帶走了。
阿婆說那些人是來征兵的, 胖丫的阿耶阿娘和兩個叔叔都是被征兵征走的，一開始只要壯男, 壯男去而不回便要壯婦, 壯婦也去而不回，竟連她阿翁這樣的老頭子也要強帶了去……
講着講着阿婆便抹了眼淚，她怕呀, 她怕若是還要征兵, 家裏頭沒人可去了, 将她這老婦給征走，只剩胖丫一個小丫頭可怎麽活呀！
見阿婆哭, 胖丫也便跟着哭，瘦小的身體哭得發抖，害怕阿婆也要離開自己。這樣小的孩子對死亡并沒有什麽概念，只知道死亡便是離開家裏一去不回，再也見不了面。
但胖丫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征兵的過來, 阿婆便要離開自己了……
大雪落下後的第2天, 胖丫早上醒來，發現躺在自己身邊的相依為命的阿婆身上特別熱, 暖乎乎地摸着很舒服。但胖丫知道身上太熱了不是好事，之前自己身上很熱, 阿婆可着急了！這叫生病！
胖丫努力地去想要叫醒阿婆但并沒有成功，她的臉色有些發黃，只有臉頰中間有一小坨紅色，緊緊閉着雙眼，怎麽叫也叫不醒。
胖丫頓時從被窩裏爬起來，把阿婆給她用舊襖子縫的冬衣披在身上，焦急地推開家門跑了出去。
胖丫他們住的村莊名字叫徐家村，全村的人家都姓徐在這年頭一個家族的人都住在一起确實有很多好處，可對于徐家村來說，這好處幾近于無。因為他們村離郡城比較近，這若是太平年間絕對是個大好處，可現在卻處于亂世，實在是過于倒黴催了。
為了河東郡的各種戰争，本着就近原則，那些征兵的官吏老往這邊跑，全村的青壯基本都被抓光了。
僅僅剩下的兩三個青年男人也是瘸腿的“福手福腳”，再加上一些體弱的老頭子老婆子和少量孩子，整個村莊現在剩下的竟才60多個人。
胖丫沖出家門之後就先去了隔壁的三婆婆家，兩家平日裏走得近，三婆婆也是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生活，過得都很苦。
“三婆婆！胖妞姐姐，肥圓哥哥？我阿婆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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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給孩子取名字通常都取個好養活的賤名如狗蛋兒、二驢，或者是帶着肥、胖、圓這樣的字，以期待孩子以後能夠長得胖胖的，壯壯的。但哪裏會那麽容易呢，別看胖丫名字這樣，實際上整個人也是瘦得跟小雞仔似的，好在沒有臉色蠟黃，這也是徐阿婆努力照顧的結果了。
胖丫跑進了隔壁的院子裏，卻發現根本沒有人，這麽一大清早怎麽會沒有人呢？胖丫又跑到屋子門口喊了一下，仍舊沒有人應答。
她伸出小手搓了搓冰涼的臉蛋，正想要去別人家看看，卻突然聽到了村口那邊傳來了很大的聲音……胖丫趕緊跑出三婆婆的院子往那邊看，卻看到今年已經8歲的二狗哥哥正從那邊跑過來。
“胖丫，剛才敲鑼你沒聽見嗎？怎麽還不過去？就等着你們呢！”
胖丫焦急地說道：“我，我沒聽見……我阿婆生病了，她現在躺在床上醒不過來……”
徐二狗一聽這話忙不疊地說道：“你阿婆生病了，那趕緊，你趕緊跟我過去告訴那位大官，他帶了醫師過來，會給咱們看病的！”
胖丫一聽趕緊跟着徐二狗往村口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去。
……
胖丫沒有找到的三婆婆一家人其實都在村口，他們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官府竟然來送東西了！
最開始發現官府來人的是住在村頭的徐五郎，徐五郎天生跛腳，走路一瘸一拐的，爺娘也死得早，長得便是那一副枯瘦如柴的樣子，尋常婦人都打不過，征兵的小吏當然也看不上他，他兩個哥哥身強體壯反倒被帶走了。他平日裏就住在村口，畢竟人年輕，身體不好但不影響眼睛耳朵和嘴巴，因為嗓門大負責警惕野獸。
而今天他一大早起來走出屋門去看一眼，便看見村外面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頭長着巨大翅膀的猛獸，可給他吓了一跳！
好在那猛獸正趴在地上閉着眼睛睡覺，而在猛獸旁邊則是有幾個穿得怪模怪樣的人，有兩個正在往這邊走來，另有幾個居然在搭棚子，徐五郎吞了吞口水，轉身就想跑。
“這位鄉親，別走啊，我們是新官府的人，不是壞人！”身後那幾個人說話的聲音不知為何一點感情都沒有，仿佛妖怪才學會說話一樣，聽着就讓人毛骨悚然。徐五郎聽見後更害怕了，拖着那條病腿就往村正家裏跑，而身後那兩人竟也跟着他一起跑到了村正家裏。
經過好一番交流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天下竟又換了個皇帝，以前那皇帝硬是不做了，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是位女帝！
女帝娘娘聽說他們河東郡這邊受了雪災，特地派了些官員來救災的，他們徐家村的村正倒是有些見識，便恭敬地問那兩位官員：“不知是要如何救災呢？”
徐村正自己身體也不好，這雪下得大，村上許多人的屋頂都給壓壞了，他有心想要幫着修一修，愣是找不到有什麽人有這體力去幫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便是如此了，若不是他們徐家村如今還算團結，一家幫着一家，那屋頂被壓壞的直接接到其他人家裏去住了，恐怕早就凍死幾個了。
即便是如此，村裏幾個年紀大的老人如今也都在發燒生病，不知能不能熬過這一劫。
聽到他的問話以後，那兩位穿着奇怪的官員道：“施粥倒沒有，不過你這樣說也是可以的。”
因為頭發剃得很短仿佛那僧人一樣的官員面帶微笑地說道：“我們這次帶來了不少糧食，先把這糧食給每家每戶發下去，有能力自己做飯的就自己在家裏做，實在是家裏沒有柴了或是生病了，就勞煩村正将您家裏的鍋借我們用一用了……我們這次實在是沒有帶炊具過來。”
這話是怎麽說的，什麽叫把糧食發下去？
徐村正活了這麽多年，可從未聽過下大雪了朝廷竟然給發糧食。
正常來說若是有那心善的大戶，架口鐵鍋瓦罐的給村民們來口粥吃吃也就是不錯了。這些年來甭管多大的雪，多厲害的災情，可從來都沒有什麽救濟糧食下來，一切都靠村民硬扛！
他們徐家村以前可是個500人的大村，現在就剩了50人，便是如此折騰沒了。
“不知二位官人說得可是真的？給村民發糧食？”徐村正沒忍住問道“是一戶發半鬥嗎？還是一斤兩斤？”
一鬥是六斤糧，不知這女帝能不能發發善心，一戶給發個半鬥糧，哪怕是黃豆黑豆這樣的雜糧，摻着吃也能多吃幾頓了，人吃得少就更怕冷，吃得多便能對抗嚴寒。
兩位大官聽了以後，互相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随後道：“我們這次帶來的不只是糧食，還有其他東西，村正能否跟我們去村外看看，然後咱們就開始發放了。”
徐村正心裏惦記着，便起身套上自己的舊羊皮襖，跟着他們一起走出家門去了村口，結果也被那恐怖至極的飛龍吓了個夠嗆，後來又被幾個大官帶來的東西吓了個夠嗆。
等村民們都到村口的時候，徐村正家裏的那口用了10年還沒有裂開的瓦罐已經架在竈上了。
那鍋裏飄着香味，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味道，許多人這一大早起來還沒有吃早飯，一聞到這味道肚子便開始抗議起來。
徐村正和他的老妻此時也很餓，這鍋裏看着是平平無奇的面糊糊疙瘩湯，但實際上用的可是雪白的純白面打上雞蛋和的面，還在裏面加了肉和蔬菜，老天爺，那可是肉！
徐村正在看到兩位大官從那麻袋裏取出一大塊純肉的時候，眼睛都看呆了。因為今年收稅收得太狠了，那些官吏把他們養的豬羊全都牽走了，他們自己是一口肉都沒撈到吃，這會兒看了這麽多肉可不得眼睛發直？
那兩個大官還說，因為運輸能力有限，所以只拿了這麽點肉，村上有50多戶人，一戶根本不夠分上一斤的雲雲。
徐村正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只覺得果然做官是件好事，連吃肉都能說得這麽平平無奇！
村民們也眼睛發直了，按照徐村正的吩咐，所有過來的人甭管想說什麽想問什麽，都先去自己家裏拿個碗過來，盛上這麽一碗面疙瘩湯稀溜溜地喝下去又暖和又填肚子。
另外徐村正村還熱了些朝廷帶來的蒸餅，也就是饅頭，沒吃飽的直接去拿兩個吃。徐村正看着村民們吃得開心的樣子，心想着這何止是施粥啊，這簡直是吃席！
但實際上對于過來救災的曦國幹部來說，這一頓飯還真不算什麽。
現在在曦國本土哪個地方出現了災情，政府管飯哪有熬疙瘩湯的呀！你起碼得來個一葷一素一湯吧？要條件好點的菜會更多，現在只能熬一鍋疙瘩湯給村民們喝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即便現在飛龍的數量多了起來，但各村各鎮各城分一分也不剩什麽了。
總而言之，一切真的得慢慢來，首先防止村民餓死或者是不治而亡的慘劇發生，後面再慢慢改善生活的條件。
好在吃人嘴短，雖然村民們對朝廷還抱有百分百的戒心，可是吃上這麽一頓一年到頭難得一頓的飯菜，大家臉上也都不是那苦悶的表情，反而揚起了笑容，這可是難得的一頓大飽飯呢！
徐二狗帶着胖丫跑過來的時候朝廷的大官已經開始發東西了，防寒的物資就那麽些，什麽衣裳、睡袋、暖貼、毯子都讓村民們排着隊自己拿自己的，反正有徐村正在那看着也不擔心一戶拿兩份。
而像是藥品之類的東西就不能随便拿了，以免他們吃着不合适反而傷害身體。聽到那邊有大夫，徐二狗就拽着胖丫往前擠，一邊擠一邊喊：“村正爺爺，胖丫家的阿婆生病了，現在躺在家裏起不來了，能不能先給她拿藥啊？”
聽到這話反應最快的反倒不是徐村正，而是正在給一位村民發感冒藥的李醫生，這位李醫生也是位短發的女軍人，她的手機一直開在那裏，以便随時自動翻譯村民們說的話。徐二狗是孩子，孩子的聲音尖利，那軟件便直接率先翻譯了他的聲音。
李醫生頓時站起身來，拿着手機一通操作，問道：“徐村正，麻煩你幫忙問一下現在全村有多少人正病着，咱們必須把這些病人放在一起統一治療，否則我一個人效率太低。”
徐村正對于那翻譯軟件的智障翻譯反應好一會兒才明白具體的意思，看着臉帶焦急的李醫生，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總之最終他還是按照李醫生所說的那麽做了。
在幾個朝廷的官吏以及村民們的幫助下，所有生病的人都被移送到了胖丫家裏進行統一的治療，而胖丫也終于捧起了飯碗吃了一頓香噴噴的早飯，身上還圍着一條軟綿綿的新毯子。
她甚至都懷疑自己現在是在做夢，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發生呢？
徐村正站在門口瞧着李醫生來回地忙碌，想了想還是拉着那位似乎是這裏的人裏面最大的官兒嚴組長問道：
“許是小老兒多想了，不知郡城那邊知不知曉諸位來村裏赈災，以往赈災的糧食等物都是要郡城那邊先篩一下才會送過來……”
雖然徐村正對于上一次赈災的記憶也已經有些模糊了，但他唯一記得的是，最後發到他們手裏的糧食不但不多，而且還摻了許多石子和沙子，顯然都是陳米。朝廷如何會給他們吃肉吃蛋吃大白面呢？這實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嚴組長微笑了一下，悶聲打字：“徐村正放心吧，一切都會處理好的，現在這天下已經是曦，女帝的天下了，別人是做不了亂的。”
見人家都這麽說了，徐村正只好按捺住擔憂的心，沒有細問。而是看向了郡城的方向……
……
此時的河東郡城，河東郡守盧志确實沒有作亂。
盧志是河東節度使盧益捷的族弟，不說對盧益捷鞍前馬後吧，但那也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盧益捷連夜出去當然也跟他說了，據說是去尋仙求長生，結果這位族兄一去不複返，只留着他自己在這裏苦苦支撐着整個河東郡。又偏逢大雪，那些老百姓受災受難且不說，連他們的精兵猛将所在的軍營都有各種麻煩事發生。盧志覺得煩死了，恰在此時又傳來盧益捷派人通知各個節度使和貴族一起去尋仙的消息，盧志簡直要直接發飙了！
能不能長點腦子，這種事情也可以通知別人的嗎？有這麽善良怎麽不來通知通知他這個弟弟？
他憤怒，他不耐，他還是要幹活。
就在他不耐煩地幹活的時候，守在外頭的小厮突然屁滾尿流地爬了進來，一臉驚恐地說道：“郡守，不好了，天上有怪獸襲城！”
盧益捷：？
他不解地跟着小厮出去，迎面就看見了天上有十幾頭會飛的怪獸來回盤旋，怪獸身上還坐着人，雖然似乎并沒有噴火或者發起其他的攻擊，可看着極其駭人。
盧志雙腿打戰，剛想叫護衛搭弓射箭将那些怪獸給射傷趕走，那飛龍上的人突然講話了。
那是很生疏的官話，卻說得清晰：
“請河東郡守盧志出城一敘！”
他一邊說着，那怪獸竟然還仰天長嘯，噴出了一小撮火……
盧志腿一軟，徹底坐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