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晚上睡覺時,黎洋把周紹的事講給沈聿白聽,一邊講一邊笑,眼睛彎起來時像海水裏映着的月亮。
他們住的房子是當地人建的木制小屋,一棟房子只有一間,四壁是一種不知名的粗纖維木料,頂上蓋着厚厚的棕榈葉,在烈日旱季的烈日下被曬得幹枯金黃,風吹過時就會和着海浪一起嘩嘩作響。
因為悶熱,房子的窗戶總是完全敞開着,窗外正對着海,銀光粼粼的海面上明月浮動,映出的光照得房間裏也亮堂堂,沈聿白能清晰地看到黎洋面容的輪廓。
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繞着黎洋柔軟的發絲,聽着黎洋笑,自己的唇角也彎起。
黎洋講完,不說話了,躺在床上平複呼吸,眼裏仍殘留着笑意,他眨着眼睛看沈聿白,像是在問對方是不是很好笑。
但沈聿白開口,說的卻是:
“那我們公開吧。”
這人好像已經等了很久,又覺得這實在是理所應當不能再拖延的事,以至于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讨論明天要吃什麽般随便。
黎洋愣了一下,翻過身用胳膊托着臉,“我們也沒有不公開啊,大家都知道的嘛。”
他逃避和沈聿白對視,很快又把臉埋在胳膊裏,耍賴說自己要睡覺了,結果下一秒就被沈聿白拎起來。
“黎小羊,別轉移話題。”
沈聿白讓他坐好,自己也半跪在床上,仗着身高居高臨下地盯着黎洋。
“你知道的,我說的公開是向所有人公開,不只是親人朋友,還要包括每一個認識我們的人。”
“是要等到以後大家提起我,都會說‘哦,沈聿白,黎洋男朋友’這樣的公開。”
“是像綁定一樣,所有人想到我們其中一個,就會下意識想起另外一個的公開。”
沈聿白的神情帶着少有的嚴肅,他說得很認真,不帶一點猶豫。
窗外的海風卷着浪花打在礁石上,拍出一聲聲悶響,黎洋的心跳也跟着潮汐起伏震蕩,他抓緊了沈聿白的手,低頭把臉靠在這人肩膀上,安靜了許久。
談戀愛是要公開的。
他倒是無所謂,但一旦公開,沈哥的事業勢必會受到影響,盡管近年來随着同性婚姻法案的持續推進,社會對少數群體寬容了不少,熒幕上相關內容的限制也開始放寬,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拿沈聿白的事業去冒險,哪怕風險只有一點。
“再等等吧。”
黎洋擡頭碰了下沈聿白的唇角,像是怕這人會不開心,他幹脆又坐直身體摟住沈聿白的脖頸一頓亂親,“我們再等等,好嗎?”
“……”
饒是沈聿白再板着臉,被他小狗一樣亂親一遭也沒脾氣了。
“好。”
沈聿白無奈地抱住他,捧着他的臉認真地親吻。
“我們家你說了算。”
島上的生活新奇有趣,雖然說是荒島求生,但這裏物資豐富氣候适宜,又有朋友們在一起,實在是很有意思。
捕魚、摘椰子、珊瑚礁潛水……大家幾乎要玩得樂不思蜀。
在營地待了兩天熟悉環境後,衆人還沿着溪流一路向上,去小島的腹地探險。
這座島嶼很小,地形也很簡單,沿海的部分是低地,而島嶼中心則是個隆起的小山丘,只用走上小半天就能到山頂。
越往山上走,植被就越茂密,熱帶植物大多都葉片寬大肥厚,戴在頭上剛好可以當遮陽的帽子,于是大家幹脆都把原本的帽子摘掉了,一人頂着一片葉子走。
林子裏沒見什麽其他動物,但鳥很多,往往走幾步就能驚起嘩啦啦一大片,音色各異的鳥鳴像交響樂一樣響起,最開始大家都感覺很吵,但聽久了居然還覺得挺好聽的。
等一路跋涉走到山頂,他們剛剛好趕上今天的落日。
站在島嶼的最高點,蔥郁的植被在腳下翻起葉浪,遠處的海被餘晖染成金黃色,歸巢的白鳥振翅飛過。
因為有攝像頭,黎洋和沈聿白只是站在一起,并沒有什麽親密的動作。
但這樣就足夠了。
黎洋側過臉和沈聿白對視,他們的臉都被蒙上一層暖色的光,心也變得暖洋洋。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有時候只是目光交接,就等同于一個吻了。
等到大家從山上下來時,天色已經要完全暗下來了,只剩下最後一點橘粉色的雲挂在海與天的交接線上。
溪水被曬得溫熱,黎洋剛洗完澡就被沈聿白催着睡覺,但他沒聽。
他坐在床上晃着腿看沈聿白收拾東西,身上新換的衣服是白天剛曬好的,聞起來全是烈日的香氣。
沈聿白把兩件薄外套拿出來疊好,過來捏了下黎洋的臉,給了他一個晚安吻。
“快睡,閉眼睛了。”
黎洋蹙眉,把手機舉起來給他看,額前的小卷毛跟着晃晃。
“才九點多,為什麽睡這麽早?”
沈聿白沒收他的手機,關燈。
“因為明天我們去看日出。”
夏季的夜晚太過短暫,黎洋被叫醒時才三點多,但是窗外的天色已經隐隐發亮了。
營地裏還沒有任何人睡醒,海潮聲在安靜的島嶼上格外明顯,他在溪邊洗臉,困意随着有些涼的溪水一起流走。
淩晨的風比白天要冷一些,還帶着海邊潮濕的薄霧,吹在人身上涼涼的。
沈聿白把昨天疊好的薄外套拿來給黎洋穿上,揉了揉他蓬松的卷發,又自然而然牽起他的手。
“走了。”
他們并沒有走很遠,踩過濕潤的白沙,目的地是營地不遠處一片開闊的海灘。
已經開始漲潮,潔白的浪花層層疊疊,像海洋一層又一層的裙擺。
兩人挑了個海水漫不到的地方坐下,遠處的海平面之上,天空已經開始泛起玫瑰色的光,迤逦纖薄的雲層被光線照透,但夜空的深藍天色與群星也仍未褪去。
周遭被一種淺淡的藍色覆蓋,就好像蓋上了一層透明的藍色水果糖紙。
全世界都還沒睡醒,此刻他們就沉浸在整個世界的夢裏。
黎洋的手被身邊的沈聿白握緊,對方的體溫透過掌心向他傳遞過來,等待日出的時間裏,黎洋把臉靠在沈聿白肩上,這人撥弄了一下人被海風吹亂的額發,忽然開口說:
“黎洋,我想給你看一個東西。”
黎洋好奇地坐直,他看向沈聿白,可這人手裏分明什麽也沒有。
“是什麽?”
沈聿白沒回答,而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随後沒停,手指勾住領口,又把剩下的那件短袖脫掉。
日出前冷色調的光線照在他覆蓋着漂亮肌肉的上半身,黎洋耳朵熱了一下,剛想問為什麽要脫衣服,卻忽然看到沈聿白胸口處貼了一個防水貼。
他皺了一下眉,盯着那裏看了兩秒。
“這是什麽?”
沈聿白說,“是禮物。”
他撕開防水貼的掩飾,晨光下,那裏是一行紋身。
紋身大概十厘米長,黑色,內容摻雜着字母和數字,就紋在胸口下方,心髒的位置。
字符随着心跳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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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格外熟悉。
黎洋怔愣着看向那行ID,半晌,他想說什麽,開口前先猝不及防掉下來的是眼淚。
“沈聿白,你……”
他伸出指尖,想碰一下,但是又停在咫尺距離之外,害怕傷口會痛。
“會很疼嗎?”
“一點兒也不疼。”
沈聿白幹脆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紋身上,輕聲安慰他,“真的,而且現在已經好了,你看。”
黎洋不太相信,但看過去,紋身的位置的确恢複的很好,只剩下一點泛紅。
他小心翼翼地觸碰,又擡起頭,用那種濕漉漉的眼神看沈聿白,悶聲問:
“什麽時候紋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就在上次休假的時候。我們坦白心意後,你回家的那天。”
那時沈聿白剛剛知道這段暗戀,他反複翻看這個ID,感謝命運讓這份被幾千條消息掩埋的心意在這麽多年後仍能來到他的面前。
他總是會想如果自己可以早一點發現,是不是黎洋的單戀就可以早一點結束,就不用那麽孤單地喜歡他。
但時光無法倒流,至少現在他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讓黎洋以後想到這段單戀,先想起的不是孤單的等待,而是他的回應與愛。
黎洋的指腹很輕地撫摸過那行字符,像一片羽毛飄在心上。
經年單戀得到回響,溢出來的感動變成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沙灘上。
他問,“為什麽要紋這個?”
沈聿白親他的眼睛,“因為發現得太晚,因為想永遠記住。”
“我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六年,但至少要讓這份喜歡得到遲來的回應,小羊的愛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黎洋注視着沈聿白的眼睛,很清晰地看到了愧疚,他心尖忍不住酸軟。
“沈哥,你不要覺得內疚。”
他很認真地看向對方,一字一頓,“因為你很值得這樣的愛,我不後悔。”
他們在海潮聲中接吻。
世界明亮,暗色消退,沈聿白穿好衣服,重新朝黎洋伸手,把人抱在懷裏。
“你看,太陽升起來了。”
殘星和夜的餘韻已經變得無比朦胧,海岸線上,金紅的圓日在明亮的暖光下升起,海面的每一道褶皺都被新生的日光照透,澎湃的海浪聲中,整個世界煥然如新。
黎洋的手按在沙子上,能感覺到表面的沙灘被陽光照出一點微微的暖意,心裏也像是被陽光曬暖。
沈聿白湊過來,和他臉頰貼着臉頰,問他:
“小羊,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黎洋愣了半秒,飛快地回想了一下,“6月21?”
“對,夏至日。”
沈聿白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溫柔而堅定,“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的日子,北半球一年中晝最長夜最短的一天。”
他牽住黎洋的手,十指相扣,脈搏貼在一起,心跳同頻。
“這座島是全世界最早看到日出的地點之一。”
“今天,我們在一起,比整個世界都先擁有夏至日裏漫長的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