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錨

第4章

第4章

下了飛機之後，想要進入墨脫還要再坐很久的車。

公路崎岖而漫長，因為路面上時不時會出現還沒來得及處理掉的積雪，節目組安排的車輛也不敢開快，走得斷斷續續。

黎洋有些暈車，加上之前就沒有休息好，整個人裹着毯子靠在後座，沒什麽精氣神，看起來蔫蔫的。

和他們被分到同一輛車的葉天澤從前座轉頭過來，看了他一眼，關心道：

“怎麽樣，感覺還好吧？”

因為不舒服，黎洋聲音有點低悶，“還好，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車輛後備箱堆滿了東西，所以座椅不能後調，睡覺時人的脖頸要保持一個很難受的狀态，閉了一會眼睛，黎洋忍不住起來調整姿勢，但還是感覺酸痛。

“黎洋。”

和他并排坐的沈聿白忽然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黎洋愣了一下，想問怎麽了，但是還沒說出口就被前面葉天澤的動作打斷。

頂着一頭五顏六色亂毛的葉天澤低頭在自己包裏刨了半天，從前排遞過來一個同樣五顏六色的小枕頭，熱情推薦，“是不是睡得不舒服？我來的時候拿了個車枕，正好給你用，是我無意間發現的小衆牌子，特別軟特別舒服，我買過好幾次呢。”

黎洋看那小枕頭上的logo發覺的确有幾分眼熟，之前在他姐的辦公室也見過，印象裏好像的确很不錯。

酸痛的脖子終于有救了，黎洋眼睛一亮，他雙手去接，順便開口道謝，但幾乎是同時，沈聿白的聲音也響起——

黎洋：“謝謝葉哥。”

沈聿白：“他不用。”

捧着小枕頭的葉天澤：“……啊？”

車裏的空氣尴尬地安靜了一瞬，黎洋看向沈聿白，對視了幾秒，這人直接把胳膊伸了過來，墊在了他脖頸後面，手狀似随意地虛虛攬着他的肩，又對葉天澤重複了一遍：

“他不用了。”

葉天澤有點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看看黎洋，又看看沈聿白，遲疑地“哦”了一聲，有點懵地收回了那個五顏六色的小枕頭。

然後黎洋就感覺自己的後頸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對方指腹稍帶薄繭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一瞬間流遍了全身。

他剛剛那點困倦全被趕跑了，心髒跳動得很用力。

他張了張口，想問沈聿白這是要幹什麽，可對方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瞥過來一眼，“剛才不是還很困嗎？睡吧，枕着我胳膊睡。”

黎洋不敢亂動，他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只露出一對通紅的耳尖，聲音低到有點含糊不清：

“這樣…好嗎？”

沈聿白聽了就輕哼一聲，“有什麽不好。”

枕他的胳膊不好，難道用那家夥的枕頭就好？開什麽玩笑。

他把黎洋的毯子往上扯了一下，動作不算太客氣地塞好，“快睡。”

黎洋立刻聽話閉眼，只是睫毛還在亂顫。

他不明白沈聿白為什麽要這樣做，雖然其他人不清楚，可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們是剛分手的前任關系。

心跳得很快，黎洋根本睡不着，胡思亂想了半天，而後才終于明白過來——哦，沈聿白大概只是想在鏡頭面前維持他們之前的CP人設吧？

畢竟《眼前山海》算是個半直播節目，屏幕前有無數觀衆正在關注着他們，《山野》剛剛上映不久，還處在大衆讨論的風口浪尖上，如果兩個主演關系太差，對電影宣傳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沈聿白對他有些友好行為是很好理解的。

這個想法的确合情合理，黎洋輕輕舒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失落下去，心裏那一點小小的期待像肥皂泡一樣“啪”地碎掉。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亂想，他們已經分手了，沈聿白不是那種會餘情未了藕斷絲連的人，就算有些親密的舉動也只是為了工作而已。

只可能是這樣。

後面的兩個多小時車程中，黎洋還是睡着了，不過他睡得不是很安穩，路面崎岖不平，車上的人也跟着搖搖晃晃，在他被晃得醒來時，車窗外的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沉沉的暮色墜在山間，而遠處已經能看見零星的燈火。

“醒了？”

身旁的沈聿白動了一下，黎洋這才想起來自己枕了沈聿白胳膊一路，一瞬間頭頂上亂糟糟的呆毛都要豎起來，他趕緊坐直身體。

“我睡太久了，你胳膊還好吧？”

沈聿白收回胳膊，輕輕甩了甩手腕，嗓音散漫，“沒事，早習慣了，以前你一枕一晚上。”

黎洋的眼睛一下子睜圓，臉快要燒起來。

沈聿白說話的聲音其實并不大，但他還是做賊心虛一樣，第一反應先去看坐在前排的司機和葉天澤，還有車裏的攝像頭，見那兩人沒注意他們說了什麽，而攝像頭也不知何時關閉了，這才松了口氣。

看他這樣，沈聿白就忍不住在心裏輕啧一聲，不明白黎洋怎麽這麽會氣人，看樣子是生怕和他扯上什麽關系一樣。

沈聿白磨了磨牙，壓低聲音，“你怕什麽呢？和我有什麽關系很丢人？”

“不、不是！”

黎洋睜大眼睛，連忙搖頭，"我是怕影響你的工作。"

這個理由聽起來還像那麽回事。

沈聿白勉強滿意，決定大發慈悲饒過黎洋，“勉強信你一次。”

車窗外的燈越來越多，十幾分鐘後，車隊最前面的車穩穩停了下來，工作人員們開始陸續搬器材下車，副導演鄭俊過來敲了敲幾個嘉賓的車窗，大聲提醒，“咱們到目的地了，可以下來活動活動了。”

黎洋睡得胳膊麻腿麻，聞言馬上就解開安全帶下車，一開車門，冷冽清澈的空氣撲面而來，車裏睡睡醒醒帶來的昏沉感被一掃而空，清晰度極高的星穹毫無遮掩地一下子暴露衆人眼前。

遠山連野，近處茂密的植被蔥郁繁盛，讓人感覺到一種極其強烈的，自然的生機蓬勃。

夜色裏的星辰亮到不可思議，黎洋愣愣擡頭看那片璀璨的星空，旁邊車上下來的鐘宜已經開始一邊感嘆一邊讓搭檔周紹幫她拍照了。

這位女明星精心選了幾個絕美的背景和姿勢，絲毫不見一點長途跋涉的疲憊，迫不及待想看見新照片，一邊拍一邊問：

“拍完了嗎？怎麽樣怎麽樣？”

周紹一邊按快門一邊很誠實地點頭，“好看好看。”

“好诶，我看看。”

拍完的鐘宜湊過去，結果臉上期待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照片看了三秒後崩潰道：

“什麽啊！這張我看起來只有一米四，這張我在眨眼，還有這張，焦都沒對上！啊啊啊删掉删掉！”

“周紹你還跟我說好看！”

只給研究對象動植物拍過照的标準理科男周紹：“啊？……我覺得挺好看的啊。”

旁邊看戲的人都笑成一團，黎洋也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他輕咳一聲提議，“鐘宜，要不然我幫你拍吧？”

鐘宜氣呼呼地轉身，“不相信你們直男的審美，我要找個女孩給我拍，诶，對了，岳言呢？她去哪裏了？”

副導演說，“岳言在車上收拾東西呢，她随身帶的儀器設備比較重要，不放心讓別人拿。”

“不過，我倒是可以介紹個新的小姑娘給你們認識。”

說着，鄭俊就朝不遠處喊了一聲，“瑪洛。”

一聲清脆的響應聲就立刻落在夜風裏。

随着瑪洛小跑過來，大家才看清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頭發綁成一條條小辮子，穿着當地的服飾，古銅色的皮膚，眼睛很亮，像一只生長在墨脫山間的小鹿，跑起來時腰間的小飾品碰撞，叮當作響。

李冬音導演跟瑪洛着過來，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向衆人介紹到：

“別看她年紀小，但瑪洛可是我們這次旅行的向導呢。”

瑪洛認真地點了點頭，神色中有一些見到太多陌生人的羞怯，但目光友善而熱情。

她的聲音很清脆，帶了一點口音：

“歡迎你們來墨脫！”

不遠處林間葉浪聲翻滾，伴奏着不停歇的蟲鳴，銀白透亮的月光幾乎要凝成實質，落在這些遠道而來的旅行者身上。

一路跋涉，黎洋直到這時才終于有了這趟旅程真正開始的實感。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沈聿白，對方的側臉在月光下輪廓清晰，是他曾在心裏描摹過無數次的模樣。

……是和沈聿白一起的旅程。

黎洋閉了閉眼，心開始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