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他在惶惶不安之中度過了幾日,患得患失令他滿是憂郁,足以讓所有遇見他的人猜測出他心事重重。
西恩老爹對這個心靈手巧的學徒很是滿意,也對他的事情格外上心,他走到沙缪面前,關切地詢問道:“最近有什麽急事嗎?如果需要額外的資金,我可以預支給你一些工錢。”
沙缪如夢初醒一般擡起頭,他朝西恩老爹露出了禮貌而和煦的笑容,婉拒了他的好意:“并沒有,謝謝關心。”
“請原諒我已經是個闖蕩不了什麽風浪的老頭子了,只能想到一些俗事,我能想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家庭、經濟、孩子。”他在沙缪身旁坐下,卻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哎呀,提起我的孩子,我有的時候也很難跟上孩子們的思維,他們成長得太快了,我似乎已經沒辦法猜到他們的心思了。”
能有一個人同他聊起其他,也讓他成功地從自己的憂愁之中脫身,沙缪自然是知道西恩老爹的用心良苦。
他重新拿起了手邊的工具,又一心二用地同西恩搭話:“也許他們認為你不能理解他們的煩惱,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傾訴的打算。”
“很有道理的觀點。但是有的時候傾訴并不一定要得到解答,傾訴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心情能夠好一點。願望說出來就不會靈驗,煩惱說出來說不定就會消失。”
沙缪後知後覺地發現,包括他自己,說的都不單純只是西恩調皮的孩子們。
西恩臉上是和藹的笑意,他比沙缪年長許多,也見過太多迷茫的年輕人,曾經夢想是做一名游俠的年長者自然也不會吝啬他的人生經驗。
也許是他和藹的表情讓沙缪想起了記憶中的爺爺,他也總是帶着一臉笑意靜靜地看着他,等着小孫子同他訴說今天經歷的各種小事,沙缪猶豫了一下,将他的問題換了一個說法: “......如果在你已經得到幸福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會怎麽樣?”
不治之症?西恩幾乎是下意識地打量起沙缪,雖然他的臉色一直如此陰沉,灰白的頭發和眼眸毫無生命力可言,可是瑞這個名字自打出名那天起就和這幅模樣相關聯,他出色的能力和可以稱得上幹淨利落的行事風格,很難讓人把他和“不治之症”聯想在一起。
沙缪察覺到了西恩探視的目光,他移開了目光,拙劣地掩飾:“咳,我是說,我的一個朋友,他最近很苦惱。”
好在善解人意的西恩并不打算戳穿他,他裝作沉思許久的樣子:“對于生離死別這種大事,作為旁人并不能給出多少參考性的建議,但若是讓我來面對這樣的事情,我想我還是會在離開前把一切後事都安排好,比如,我的安妮曾跟我說過在我死後要找個比我更英俊的老頭子,我只好騰出空間了,比如,威納那小子總想着出去闖闖,我得為他準備好足夠的啓動資金,最讓人放心不下的還是小阿比,她還什麽想法都沒有呢。”
“至于我自己,真要說起來感覺還是有太多遺憾,比如沒能繼續完成游俠的夢想,但這只是因為我在曾經人生的分岔路口選擇了放棄夢想。噢我突然想起了,我還老是發出誇張的請求,諸如‘如果能夠讓我娶到那位小姐,哪怕是今天晚上就奪走我的性命我也願意’,人的欲望總是會在滿足了以後升級,你沒法在臨死前真正的感到了無遺憾。”
也許正如西恩所說,傾訴并不是為了得到答案,這只是情感的宣洩,也感謝西恩的分享,沙缪也有所觸動。時間不會回頭,沿着所選擇的路走下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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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談起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本該在今日完成的工作一拖再拖,直到傍晚來臨,二人才算結束聊天,各自回家。
他沒有如往常一樣看到家裏亮起的燈火,屬于他的小家沉默伫立在黑暗之中,只在門口放了一盞油燈,好讓他不至于連家門口都找不到。
沙缪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也許他的仇人趁他放松警惕的時候找上了門,也許是鬼怪,也許是人類,但他又轉念一下,也許這些都是他杞人憂天,朋澤和瑪吉瑪娜在珀瑞老宅裏,而忒瑞亞還流連在瑪伊城裏。
他沒有在屋子周圍發現任何魔力波動,小院裏的花圃長勢良好,沒有任何打鬥痕跡,他懷着忐忑的心情站在門口,連掏出鑰匙這個動作都好像被放慢了無數倍。
等他推開門,也許他會看見如同那個噩夢之夜的場景,鮮血浸染了珀瑞家的每一寸土地,他所擁有的一切轉眼如同雲煙消散。他不知道自己以何種心情推開了門。
“生日快樂!瑞!”
陡然亮起的燈光讓沙缪的眼前一片發白,他下意識地擡手擋住了眼睛,同時也讓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崔西替他戴上了一個花環,那是采集了新鮮開放的花朵手工編織而成,廉價卻美麗,她沒有注意到沙缪愣在了原地,按照排練好的程序向他展示着他們準備好的驚喜。
伯恩端出來了一個長相奇特的蛋糕,如果不是瑪吉瑪娜的妙手回春,經由他們親手制作的蛋糕可能會有更詭異的造型和配色。
烏鴉今日盛裝出席,它穿着不知道什麽邊角料制作的鳥版禮服,還像模像樣地頂着一個高禮帽,張開的翅膀像是在歡呼。
瑪吉瑪娜站在一旁,完美地扮演着一個勤快而寡言的女仆,只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就好,然後找個機會離開這個屬于沙缪的私人派對。
而忒瑞亞坐在他慣常呆的地方,這次驚喜派對似乎沒有通知到他,他因為終于可以打開的燈光而感到欣喜,總算可以翻看他最新挑選的報刊了。
沙缪完全僵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
崔西總算發現了當事人出神的時間長過了頭,她連忙解釋道:“抱歉,我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所以問了忒瑞亞,他告訴了我們就在今天,所以準備得并不充分,預算也有限......”
崔西後面的話他沒有聽進去,他看向忒瑞亞,而對方也正巧看向了他,還無奈地聳了聳肩。
沙缪都快忘記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了,自從離開珀瑞家後他再也沒有慶祝過任何一個節日,即使是自己的生日。
“我依稀記得是這個日子。”忒瑞亞頭也不擡,他曾經在第一次見面時翻看過沙缪為數不多的記憶,珀瑞家的小兒子備受寵愛,他的生日宴會通常都會舉辦得很豪華,足以讓人印象深刻,留下供惡魔翻看的記錄。
“我......”他對上了崔西和伯恩滿懷期待的目光,從來沒發現過自己如此不善言辭,最後只留下蒼白卻真摯的回答,“......很感動,謝謝你們。”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過這種樸素卻溫暖的感覺,就好像還在珀瑞家裏,家人與他圍坐在一起,慶祝他又成長了一歲。
“我知道你是比我厲害許多的驅魔師,但我也沒有其他能拿出手的東西。”崔西拉着他坐下,從沙發後面拿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盒,材質大多數來自天然,她在上面粘了太多花朵,顯得有些花哨。
鮮花簇擁着的是一枚護身符,像是用某種木材雕刻的,繪制的顏料裏添加了些金箔,讓它看起來更漂亮了一些。
“我的母親說這是我家的祖傳秘制方法,很靈驗的!”她興沖沖地朝沙缪介紹,然後又立馬看向了伯恩,“還有你的禮物呢!”
伯恩立馬将蛋糕放在了桌上,然後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木盒,那個盒子一看就和崔西的護身符出自同一種木材,上面手繪了一些圖案,可惜作者的技巧并不高超,只能依稀辨認出是一些笑臉,花草,太陽和雲朵之類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東西,他們說送禮物最好還是要有價值的東西。”伯恩一邊說着,一邊忐忑不安地看着沙缪打開木盒。
在伯恩看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一條項鏈,因為購買者只能支付有限的金錢,所以它的組成頂多是一些合金,只在墜子上有可憐的一點閃爍的紅寶石碎片。
“還有我,我可是精心挑選了好久呢。”
烏鴉突然從燈架上飛了下來,正巧落在桌上,差一點就打翻了伯恩的禮物,它抓着一個包裝可以說是經典示範的小盒子,但是太過迷你讓人對裏面的東西沒有半分期待。
沙缪是在朋澤的催促下打開那個小盒子的,裏面果不其然只是一塊碎玻璃,雖然在燈光下會閃閃發光,但是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都不能算一個正經的禮物。
“這塊會發光哦!我可是想了好久才忍痛割愛!”烏鴉叽叽喳喳地說着,沙缪覺得忒瑞亞的擔心不無道理,朋澤已經越來越像一只普通的烏鴉了。
崔西和伯恩只能聽見聒噪的烏鴉叫聲,他們不會覺得這禮物略顯廉價,還會覺得對于一只烏鴉來說,能準備禮物已經是天大的驚喜了。只見烏鴉又叽叽喳喳了半天,然後忽然飛到了忒瑞亞的身邊,似乎是在示意這裏還有個最該表示祝福的人還沒有送出禮物。
從他們得知沙缪的生日并開始着手準備的時候,忒瑞亞就沒有一點打算參與進來的想法,他伸手趕走了烏鴉,對方嘲笑的聲音太大了。
但是它已經成功的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崔西和伯恩認為他作為沙缪的“愛人”一定準備了比這更精美的禮物,沒有參與進來只是因為他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面對衆人灼熱的目光,再冷靜的惡魔都難以繼續無視。忒瑞亞合上了報刊,他長舒了一口氣,既不想破壞大家的好興致,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脫身。
“他已經送給了我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沙缪突然開口,衆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看了回去,他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拿過刀叉,将那盤奇形怪狀的蛋糕拉到面前,卻在下刀之前被攔住了。
崔西提醒他:“許願!”
忒瑞亞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也悄悄離開了席間,和站在院裏的瑪吉瑪娜撞了個正着,她慷慨地讓出了石凳的另一半。
“看到小主人開心的樣子真是讓我感慨萬千,想起許多往事。”瑪吉瑪娜擡起頭看着夜空,她的記憶混雜着許多人的美好和怨念,有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她在說哪一段往事,“可我已經死在了過去,如今的生活是竊取來的光陰,随着小主人的離去,我恐怕也會再次變成一灘污泥。”
她忽的又打住了,嘆了一口氣:“我差點忘了,您從誕生之初就不是凡人,時間對于您毫無意義,恐怕也無法理解我們的煩惱。”
忒瑞亞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房間,對她的評價保留意見:“我曾經對于任何生命有限的存在抱有疑惑,倘若明天就會死亡,今日還有沒有必要繼續。祂說,死亡是對犯下原罪者的懲罰,我對此一樣抱有疑惑,也許就是因為有死亡的襯托,才會顯得所擁有的一切彌足珍貴。”
瑪吉瑪娜轉過頭,對于惡魔有這麽高的覺悟顯得有些驚訝:“倘若第一次見面時您沒有毫不猶豫燒掉了我大部分肢體,我恐怕真的會懷疑坐在我旁邊的人究竟是何種身份。”
忒瑞亞笑了笑,沒有說話。
“哎呀!你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後門被從裏面打開,探出幾個好奇的腦袋,崔西和伯恩推着沙缪一起來到了院裏,他手上還端着兩盤切好的蛋糕,如果那東西真的是蛋糕的話。
“人人有份。”沙缪微微笑道,将兩盤蛋糕分別交到了忒瑞亞和瑪吉瑪娜的手上,再特別囑咐,“不許浪費。”
忒瑞亞低頭注視着詭異的蛋糕,蛋糕似乎也在注視着他。
片刻後他釋然了,端起手裏的盤子,朝沙缪真心祝願:“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