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價交換

第40章 靈魂契約

靈魂契約

“您确定要注銷嗎？”艾琳的聲音因為驚訝而拔高，片刻後她也明白自己失态了，略帶歉意地放緩了語調，“我是說，其實不需要注銷也可以的，注銷後将會清除您所有的記錄，還是非常可惜的。”

沙缪搖了搖頭:“不，把它們都清除掉吧。”

眼前的年輕人似乎比第一次遇見時要顯得柔和了許多，艾琳知道驅魔師們大多不是向往這個職業，人總歸還是更喜歡平靜的生活，現在他似乎也打算告別過去。

艾琳收走了他的身份銘牌，由衷地送上了祝福:“祝您生活愉快，再會，瑞。”

沙缪回到了他購置的那套房産，離城有些距離，但勝在清淨。房間裏冷冷清清的，三個惡魔暫時都沒有告別珀瑞家族的老宅，這裏暫時只有他一個人。

他走進浴室，從腰間抽出了那柄陪伴他至今的匕首，對着鏡子描劃着自己的胸膛。

距離他的美好生活，還差一點。

他一連發現自己失去了嗅覺，失去了左耳的聽力，徹底失去了痛覺，那個契約還在持續生效，并且持續奪走他的能力，交換的能力也尚且未知。連續三次交換，讓沙缪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稍加留意了一下風聲，不出意料地聽到了泰倫·波爾曼去世的消息。

切開的皮肉會迅速愈合，且随着他魔力的高漲而逐漸變快，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幾乎不留下空擋時間，他不得不在匕首上塗上毒藥，施下魔咒，才能留下暫時不會愈合的傷口，好讓他可以突破層層血肉，到達他的目的地，心髒。

他許諾給忒瑞亞的心髒。

感謝海芙娜給他的啓迪，結合機械與魔法，他成功做到了真正的，活着的心髒。機械裝置會替代原本的心髒，二者經由魔法共鳴，供給兩具軀體鮮活的生命。

感謝他強大的自愈能力和已經被完全置換的痛覺，他才能夠面不改色地完成這一切，甚至有閑心在心髒內部刻下難以被磨滅的咒語，他會融合具有賦生權能的拓本和靈魂契約，制作一具完美的軀體，和牢籠。

毒藥漸漸失效，傷口最終緩緩愈合，連道傷疤都沒有留有，如果不是這個器官就擺在自己面前，沙缪會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在忒瑞亞應邀來到這裏的時候，他預定的軀殼已經初具人形，洞穴蜘蛛的蜘蛛絲連接起了阿契那的骨頭，融化後的流砂覆蓋了它們，再次凝固成血肉，黃金熔斷重塑成發絲，作為核心的心髒已經處于它應該在的位置。

唯有面貌還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該要如何去描繪一張也許并不存在的臉，忒瑞亞一直都戴着面具，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想好。

忒瑞亞興致勃勃地看着這具軀體，跳動的心髒結合了賦生的權能，每一次跳動都在緩慢供給生命力，逐漸讓這具人偶變得更像人類。他端詳了一下沒有五官的臉，忽然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胸花，取下了上面作為裝飾品的眼球，湛藍色的，還保持着當初的美麗。

沙缪看着他将自己的左眼放到了人偶臉上，魔力塑造出另一個仿制品，他賦予了這具軀體一雙湛藍色的眼睛，且随着他的動作，其餘五官都一一浮現，完美得讓沙缪想起教堂裏的浮雕。

忒瑞亞注視了這張臉許久，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沙缪竟然從他身上看出了一絲懷念。

簡短的追憶結束，忒瑞亞站起身，雙手交疊放在手杖上，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後又放棄了。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将關于珀瑞家族的全部真相都告訴沙缪，況且他也說不好沙缪是否能承受真相的重量，既然沙缪已經選擇了未來的路，不去打擾或許才是最優解。

沙缪注視着忒瑞亞的一舉一動，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只是一種比喻，他是布好陷阱的獵人，正在看着獵物一步一步步入陷阱之中。

從地獄投射到人間的投影進入了新的居所，充沛的生命力另他渾身舒暢，擁有實體給了靈魂難以想象的滿足感，賦生的權能正在發揮作用，與此共同運轉的還有另一道陌生的咒語。

新生的人類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感受生命力的流動，就猛地睜開眼鎖定了罪魁禍首，觸及靈魂的契約累及到了地獄的本體，就在權能發揮作用的那一刻，靈魂契約也結成了。

獻祭者獻上自己的心髒，将契約者命運相連。

觸及靈魂的疼痛再次席卷沙缪的頭腦，他蜷縮起身體，意識卻仿佛瞬息間穿越時空，瞥見了契約的另一端。他看見一只猩紅的眼注視着自己，裏面是難以掩飾的愠怒，他看見尖銳細長的肢體，恍惚間還有白色的羽毛。

他的意識被猛然拉回，眼前卻還是眩暈後的重影，金發碧眼的新生人類正揪着他的衣領，他只能聽見對方的怒罵:“我真是輕視了你，你一向都是這麽不要命的。”

憤怒的惡魔掐住了他的脖子，卻局限于人類的力量，僅僅起到了禁锢的作用，這大概是沙缪遇見忒瑞亞以來見他發過的最大的火，用咬牙切齒來形容已經不太夠了:“你就那麽篤定我不會殺你嗎？”

沙缪眼前的景象總算清晰了，他居然還有心情擠出一個笑:“那你也會回到地獄不是嗎？你甘心嗎？”

他伸出雙手，捧住惡魔的臉龐，難以描述是一種怎樣的笑:“我獻給你我的眼，我的心髒，我們共享生命，你我靈魂相連。”

雖然在惡魔看來他的笑已經和哭無異。

“我的生命很短，在它結束之前，陪陪我吧。”

镌刻在核心之上的咒語将惡魔的投影禁锢在了這具軀殼之中，當然這對于忒瑞亞來說并不是無計可施，他可以十分果斷的離去，舍棄這具軀殼，回到地獄的本體，但那也意味着他将不能踏足人間。那道不自量力的靈魂契約時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多了一個眷屬，一個不自量力的眷屬，如果不是他将沙缪的意識拉回，他的靈魂會被兩者懸殊的差距撕成碎片。

人類的壽命比起惡魔确實很短，基本只夠他打一個盹，那麽，打一個盹，然後得到無盡的自由，這聽上去似乎十分劃算，只是劃算得就好像是被算計了一下，不對，就是被算計了一下。

忒瑞亞自認為自己并不是什麽小心眼的惡魔，他的風評甚至可以稱得上極佳，你在地獄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麽好的惡魔了，以沙缪犯上的頻率，換別的惡魔他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如果說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了。禁锢在人類的軀殼裏，他也和人類無異，強行突破的結果可能是被法則打回地獄。看來無論他接受與否，他都拿沙缪沒轍，除非他同時放棄近在眼前的自由。

既然暫時拿沙缪沒有辦法，那就享受當下。忒瑞亞瞬間想通了，他翹着腿坐在沙缪精心挑選的白色沙發上，身上穿着沙缪臨時買來的白色睡衣，翻着沙缪從珀瑞家族老宅裏帶出來的古籍，桌上放着沙缪從市場上買來的果汁，理所當然享受着沙缪提供的一切。

沙缪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險些被撕碎的靈魂似乎還在隐隐作痛，他在說完那句仿佛乞求的話後就暈了過去，而惡魔顯然還在生他的氣，将他扔在地板上不管不顧。他蘇醒過來，擡頭看見忒瑞亞，而對方也将目光從古籍上移開，居高臨下審視着他。

這具軀殼有着沙缪所形容的天使的外貌，金色的長發，湛藍的眼睛，現在就差一對潔白的翅膀了。他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上前去躲進了天使的懷中。說是躲，那只是忒瑞亞的主觀感受，沙缪整個人都被刻意壓低了，他環抱着天使的腰，卻将自己置于天使的蔭蔽之下，那只會讓人想起雷雨天鑽進父母懷抱尋求庇護的孩子。忒瑞亞後知後覺發現沙缪缺失的正是這些。他的童年美好但短暫，還沒來得及學會獨當一面就被推出去被迫獨立，哪怕在外歷練多久，他依舊會眷念堅實的臂膀和溫暖的懷抱，那是名為家的港灣。

忒瑞亞并沒有将他推開，他似乎是縱容了沙缪的舉動，但不代表他完全原諒了沙缪的自作主張，他的手輕輕放在沙缪的頭上，嘴裏卻說着譏諷的話:“你現在是不是要改口叫我媽媽了？”

沙缪沒有說話，他貼着忒瑞亞的腰，卻悄悄彎了嘴角，他的幸福生活最後一塊拼圖已經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