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價交換

第6章 印記

印記

在驅魔師基礎教材裏，涉及的大多是應對連具體形狀都沒有的低階惡魔的方法，在保證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有很多操作空間，哪怕你念錯了咒語也沒什麽大礙。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力氣大到可以提着他在夜裏疾行的生物肯定不會是低階惡魔。

它已經擁有了可以掌控的實體，可以幹涉物質世界，甚至擁有了可以殺死他的力量。

沙缪沒有貿然行動，他背脊的麻木逐漸消失，他知道自己的傷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恢複，他并沒有多想，只當是忒瑞亞良心發現的贈品，而眼下最關鍵的是如何掙脫并反擊。

“咦”

沙缪一刀落空，被類惡魔附身的黛兒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她忽然停下了，手臂用力一揮，将沙缪抛出去十多米遠，很肯定用勁能讓對方身上又多出幾個骨折的地方。

眼前的類惡魔比他之前遇到的殺手要難對付得多，人類的致命傷在她身上不過是擦傷，更何況，這是黛兒的身體，并不是她的本體。

“你的能力是快速愈合？哈哈哈，那看來一具男性的軀體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他的拼死反抗在類惡魔看來不過是一點小樂趣，它對此勢在必得。

沙缪努力想讓自己的手不要顫抖，忒瑞亞和他交易的能力是痛覺抑制，雖然疼痛被替換為了酥麻，但是無力感卻無法控制，碎掉的骨頭和斷掉的肌肉無法再支撐他起身。

瑪吉瑪娜雖然并沒有把眼前的人類放在眼裏，但它并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家夥，它觀察着沙缪的小動作，推算着他恢複的程度，然後在他即将看到曙光的時候再次推他下懸崖。這大概是惡魔們一致的惡趣味了。

還差一點，沙缪就能握緊他的匕首了，但是瑪吉瑪娜在這之前提起了他的後領，再次猛地扔向了前方。

沙缪以為會再次摔傷，但是迎接他的卻是冰冷的河水。冷水瞬間将他包圍，毫無準備的沙缪嗆進了滿口的河水，劇烈地咳嗽起來，倒吸了一口氣，這反而讓他嗆進了更多冷水。

我會死！

沙缪的腦子裏充斥着這個念頭。

在珀瑞家族的愛護下，他并不會游泳，所能做的只是胡亂撲騰，嗆進更多的水，肺泡逐漸被灌滿泡沫，最後溺死其中。

瑪吉瑪娜站在河邊，雙手疊放在腰前，面容恬靜，看着他在河水裏掙紮。它在等待，等待沙缪瀕死，然後奪取這個軀體。

誰能救救我！

在最初的慌亂之後，強烈的求生欲占據上風。夜色沉沉，這裏不會有第二個人，河水冰冷，也沒有供他攀附的浮木，和他一起來的蓋文神父恐怕自己都生死未蔔。

“......忒瑞亞！”

那個名字一旦想起便湧入了腦海，占據了每一個角落，只有忒瑞亞，只有忒瑞亞能救他！

“忒瑞亞！”他呼喚着這個名字，寄希望于那個曾經救過他一次的惡魔，河水湧進他的口鼻，而他則不斷呼喊着。

“忒瑞亞......”

“忒瑞......"

沙缪的快速愈合能力在溺亡上并沒有多大效果，畢竟這是一個過程，修複是趕不上損傷的。瑪吉瑪娜不關心他喊的是誰的名字，就像某些人會在臨死前喊媽媽一樣，除了增加點聲音外沒有任何意義。它看着沙缪的動作越來越小，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了，它才終于動了動。

它需要瀕死的身體，而不是已經死了的身體。

首先，需要把和身體還有一絲連接的靈魂趕出去。

瑪吉瑪娜伸出它真正的手，像是枯枝，又像是枯骨，去撕扯仍不肯離去的靈魂。

但在它的手碰到那寡淡靈魂的那一刻，另一種強橫的力量忽然攔在中間，甚至還試圖反噬它。瑪吉瑪娜迅速地收回了手，但是那力量并沒有輕易地放過它，它的手上忽然跳上了一朵藍色的火焰，這足以讓類惡魔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嘯。

忒瑞亞出現在沙缪身邊，他沒有去看嚎叫着翻滾在地的類惡魔，而是低下頭看着幾近昏迷的沙缪。他剛從水裏被撈上來，渾身上下濕透了，氣息若有若無，心髒随時都可以停跳。忒瑞亞沒關心這些，他看着護着沙缪靈魂的力量，他可以看見上面特殊的印記，昭示着這個靈魂将屬于某個惡魔，而這就是惡魔留下的烙印。

這當然不是忒瑞亞的印記，但他認識，并且并不認為是沙缪與這個惡魔有過靈魂交易。

傳言珀瑞家族的祖先曾經和惡魔有過交易，換取了某項能力，而這項能力也會遺傳給珀瑞家族的每一個後代。

能力可以遺傳，根據等價交換原則，代價也會遺傳。

那個珀瑞家族的祖先，已經獻祭出了所有珀瑞家族包括以後誕生的後代的靈魂。

”你想要用來交換的東西，看樣子已經被人預定了呢。“忒瑞亞摸了摸下巴。

“大人！救救我！“類惡魔的慘叫打斷了他的沉思。

忒瑞亞擡起頭，靈魂火焰始終纏附在類惡魔的身上，并且是它的本體，它本就不多的身體已經快被燒沒了，同樣被蠶食的力量讓它沒法繼續再附身在黛兒身上。

忒瑞亞笑了笑：“我可幫不了你。”

燒灼靈魂的痛苦遠超世間一切的苦難，瑪吉瑪娜周身燃起了火焰，它沖着忒瑞亞尖嘯着：“你......是你讓我做的！”

真正的惡魔露出了尖牙，卻還保持着微笑：“我可沒有讓你觸碰他的靈魂。”

他只是讓自己換一個目标附身，這話确實沒有說錯。類惡魔愣住了，靈魂火焰瞬間淹沒了它，在燃燒殆盡之前它只留下了痛苦的尖叫。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驅魔成功了。

微風吹過河畔，吹動忒瑞亞的頭發，也讓渾身濕透的沙缪打了一個寒戰，忽然清醒了過來，他猛地直起身，思緒還停留在溺水之時：“忒瑞亞，救救我！”

但是他身下堅實的土地讓他愣了愣，他轉過頭，順着筆挺的長褲往上，看見了戴着化裝舞會面具的男人。

忒瑞亞朝他伸出手：“還起得來嗎？”

他已經得救了？沙缪有些茫然，他的四周靜悄悄的，沒有那個類惡魔，如果不是他身上确實濕噠噠的，他會以為連墜入河裏都是做夢。他搭上了忒瑞亞的手，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尚且還有些驚魂未定，需要确定一下：“是你......救了我嗎？”

忒瑞亞松開了他的手，錯身向前，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得看你怎麽想。”

沙缪平複了一下心情，撿起了自己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懷裏，回過頭卻看見忒瑞亞走向了躺在草地上的黛兒。

不久前黛兒才拎着他到了這裏，雖然知道那已經不是被類惡魔附身的黛兒了，沙缪還是心裏有些發憷。

黛兒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一樣，至少看上去比沙缪的情況好得多。

“那麽，你想好要怎麽和教堂的人解釋了嗎？

忒瑞亞确認了黛兒沒有什麽大礙之後，就回過頭朝他問道。

死裏逃生還驚魂未定，沙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好消息是，那個神父還活着，壞消息是，他活着。”忒瑞亞好心為他提醒道，“他知道你們今天晚上遇到的不只是一個低階的類惡魔，那麽你想怎麽解釋你是如何把這個類惡魔挫骨揚灰解救了黛兒的呢？”

一個在滅門災難之中唯一的幸存者，一個剛剛接觸驅魔的孩子，是如何打敗高階類惡魔的呢？

很難說，教堂的那些人到底更憎恨惡魔，還是異教徒，與惡魔有關系的人。但一旦被打上這個烙印，等待他的只有教會的火刑架。

沙缪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蓋文神父會相信我的。”

忒瑞亞歪了歪頭：“那可不一定，除了神父，很多修女都認為你和惡魔關系匪淺，雖然這點确實如此，神父否定這個說法也不過是沒有親眼見證。經過這次事件，你覺得神父還會這麽認為嗎？”

他是靠着惡魔的力量才得以存活至今，他已經和惡魔簽訂了契約，神聖的教堂注定容不下他。

沙缪捏緊了拳頭，盯着忒瑞亞：“我該怎麽辦？”

他相信着忒瑞亞，依賴着忒瑞亞，兩次救命之恩足以重過一切懷疑。

“離開這裏。”

惡魔這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