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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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蹭車上班的徐從心一邊摘帽子,一邊跟魏斯捷說話。面朝書房的她認出正門旁一個猶疑的身影,不是鄭小早還能是誰,對方亦察覺露餡,匆匆拐了個彎,鑽進寫字樓。
徐從心進店之後沒見到人影,推開休息室,鄭小早果然在裏邊磨磨蹭蹭,也不看她。
“來的比平時早啊,”徐從心從包裏翻出幾個小面包,“吃早飯沒有。”
“怎麽老愛吃這種幹巴巴的東西,”鄭小早沒接,撇了撇嘴,“你什麽意思啊。”
“什麽什麽意思。”
徐從心叼着面包塊,轉身取圍裙套上,吃完一個方才問:“你覺得魏斯捷如何。”
鄭小早忖了忖,勉強答複:“還行吧。”
“我倒是覺得挺好看的。”與鄭小早不同,徐從心毫無吝啬地誇獎,只可惜當事人不在場了。
“哦,”鄭小早嫌她話裏話外散發着戀愛的烘臭,“你覺得帥就行了。”
“他跟我順路,兩個人也是一輛車,捎我過來。”徐從心還是捎帶着解釋了一下。
鄭小早才不愛信了,“切”一聲:“那小魏哥可真是個好人。”
晚間臨下班,徐從心讓魏斯捷來接她,也不顧對方看不看得到消息,發完便将手機揣回儲物櫃。
處理完垃圾,剛回到地面層就見一個身影從步道緩緩過來。她迎過去,停在側門外歪着身子看他:“水吧還沒擦完哦,你等我一下。”
“通班?”魏斯捷狀似回憶:“怎麽不知道你是通班。”
“店裏不允許随意調班了,我也想省着點請假,用到刀刃上,”徐從心不以為然,“這是補給小蔣的晚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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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捷确實來得早了些,遠不到下班時間。徐從心在清理吧臺桌面,不時往外投一眼,加速鎖了店面,朝他吆喝一聲:“走了。”
一輪圓月懸在天上,澄明的路燈灑進來,竟有些比不過那圈通透的月色。明框窗戶的影子斜打在大堂地面,像鋪着一層無質地的毯面,徐從心專程踩在窗格的橫影上,一大步一大步朝外走。
魏斯捷背手跟在身後,若有所思地問:“大堂的燈幾點關。”
“六點半,還是七點?”徐從心不太确定。
她倏地撤腿,往一旁魏斯捷的影子猛踩一腳。他不明所以地朝前走着,擡眼撞上一臉愕然的徐從心,笑了笑:“怎麽了。”
“你怎麽不躲。”徐從心半撐着膝蓋站定。
他睨住她:“有什麽說法。”
“外婆在我小時候講過一個故事,踩人的影子,那人就跑不掉啦,不過不能踩腦袋,意思會反過來。”徐從心搖頭:“算了,一看你就不懂,不懂就沒意思。”
“為何不敢讓你踩。”魏斯捷挨到她身旁。兩人從肩膀到手臂全然貼着,影子融成一塊,徐從心被他身上那股熱氣烘着,啞然失笑。
她看着影子,晃晃另一邊手臂:“完了,做鬼都得纏着你了。”
剛從地庫出來的孫成衍,打眼便望見這副場景,揚了揚眉。
他不認為自己的解讀有誤,只是裏頭兩位都是熟人,讓他頗感意外。婚前婚後,他因着季筱詞的緣故,沒少經過這占據樓底一隅的書房,而自打淼淼到附近上幼兒園,他與徐從心也打過幾輪交道,卻從未認真觀察過她。
他朝二人走近,面上笑意不減:“這麽晚還在?”
魏斯捷很快與徐從心分站開,一切表情泯去,沉沉盯着他。
“孫總。”徐從心裹在奇怪的氛圍中,問好的聲音并沒能分散注意,二人無聲對峙。
孫成衍話還是向着魏斯捷的:“前幾日,有幸跟令堂見一面。她身體一直不好,你要多費心了。”
魏斯捷下颌繃緊,很久才擠出幾個字:“出去說。”
孫成衍并非主動要見劉嘉,抛餌的人是劉嘉,他無非是咬鈎的魚。不過他一點也不清白,這鈎咬得心甘情願。
魏家在法院的主持下簽了份還款協議,眼看要到期,劉嘉知曉風雨欲來,那幫子小業主又得發作,一發作就是幾個月,她連娘家都要被扒出來。私下盤算過後,無人可依的她還剩最後一根稻草,立刻向季筱詞求助。名為短借,實則回款遙遙無期,劉嘉只盼季筱詞看在過往幾分面子上,能不計前嫌,再撈他們家一把。
劉嘉的電話消息持續騷擾了幾日,這方願想就要落空之時,孫成衍替妻子來了消息,主動約劉嘉碰頭。
即使在季筱詞剛結婚的那段時間,劉嘉與孫成衍幾乎沒有走動。孫成衍是季父生意上的朋友,跟他們這群一路從私立讀上來,又一起研究高中考學的毛頭小輩沒有交集,作父母的當然不熟。
得到孫成衍的邀約,劉嘉自然不必吞吞吐吐,把事情跟他說了。孫成衍也全無往昔裏鼻孔瞧人的貨色,爽快給錢,像是忘了似地沒提任何條件,劉嘉便夾着尾巴裝不知。
聽得劉嘉口述一遍事情經過,魏斯捷收線,轉身回到牆邊。
孫成衍夾着煙,不緊不慢放到嘴邊,另抖出一根給魏斯捷:“阿姨也是着急,沒想要瞞你。”
“是,”魏斯捷接過,點燃咬在嘴邊,黢黑的眼睛跟夜晚一般沉,“你卡號多少。”
“不着急。”孫成衍猜到劉嘉私下行動,但他沒料到魏斯捷這麽直,當面打電話給劉嘉,那語氣不足憤怒只是泰然,還安慰劉嘉事情解決便好。他既擺過姿态,成為魏家的救世主,錢什麽的早已經不重要:“有時間,帶阿姨上楊城的醫院檢查一遍。我這邊有楊大附院體檢科主任的電話,你去之前聯系他。”
魏斯捷目不斜視:“哪個銀行,卡號。”
目送孫成衍走進梯廳,魏斯捷獨自在廊道站了會兒,抽完這支煙。
安全通道在寫字樓另一側,影子同方才換了方向,卻依舊是那道影子,從他腳下無聲蔓延。他露不出笑意,這截黑漆漆的影子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更何論讓人露笑。他扔了煙,去找徐從心。
獨自守在大堂的徐從心感到害怕,一溜煙躲到外頭去了。
或許孫成衍一貫給她不好交際的印象,挑高的空間裏唯獨她的腳步聲回蕩,雞皮疙瘩爬了滿身,她到下沉廣場找了張長椅坐下,半眯着眼吹風。
“走了。”
先聽見魏斯捷的聲音,再睜眼,他居高臨下地立在臺階頂端,朝她昂了昂面頰。
徐從心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那聲音依舊如拂面的微風般四平八穩。“哦,”她小跑過去,攬住他的臂彎,“孫總找你說什麽。”
他側過手臂刮刮她的鼻尖:“別多問。”
車開了一路,兩人不再說話。徐從心貼在魏斯捷身後,比往常更緊住了面頰,他脖頸後有個突起的關節,往下是縱行的脊椎骨,她全都用觸覺感受清楚。
車在小區外停下,魏斯捷擰了擰車把:“燈壞了。”
徐從心聽出他的意思,不情不願地撒手,越過他肩膀朝前打量:“……兩邊都壞了?”
“嗯。”
魏斯捷仰頭嘆氣:“走吧,先把車修了。”
附近的小巷盡頭有一家修車鋪,一人走在車的一邊,慢吞吞沿着狹窄的巷道向內。
剖開楊城光鮮的外皮,本質無非是交錯的巷道,拆不掉的居民區,頭也不擡的人群。巷頂幾層樹葉遮蔽,在夜風裏簌簌作響,徐從心想起大學所在的那座東北城市,有着與這裏迥異的氣候,那時候她最期盼的不過是與喜歡的男孩一起等雪下。久未見雪,她想不起下雪的聲音,恍惚覺得跟這葉聲相似。
老板姓劉,認得魏斯捷,對他手裏這輛常客不意外。
店內狹窄到落不下幾雙腳,徐從心打過招呼只身退到門外,拎起老板挂在門背的頭盔試戴。旁邊嵌着樣式老土的鏡子,她半蹲低,擺擺腦袋打量裏頭的人。
魏斯捷出現在鏡子裏,不太贊同地看着她:“這下不嫌髒了。”
徐從心将懸在下巴的搭扣合上:“好看嗎。”
“不好看。”
魏斯捷轉身擋住鏡子,擡手摘下她的帽子挂回,幫她把兩側帶起的長發捋順,別到耳後。
他雙手撐着徐從心臉頰,她左右瞧瞧,順勢湊上去親一口:“別生氣了。”
魏斯捷一頓:“沒生氣。”
徐從心忍俊不禁,笑得眉眼彎彎:“別抿着嘴。”
“你這樣安慰人?”魏斯捷避開她,有刻意壓着唇線的意思。
“不喜歡?”徐從心委屈。
他指縫沿着長發一路滑下,捏了捏徐從心垂放在身側的手。
徐從心低聲道:“那就別生氣。”她平時嘴皮子使的暢快,到了安慰人的場景卻總是不太足,來來回回這麽幾句,遇上夠用的人也是走運。
經由孫成衍提醒,徐從心算了算時間,竟與季筱詞有兩個月沒見了。
那之後,但凡買書換書皆由孫成衍找她聯絡,錢是劃過了,書卻都沒取走,徐從心只得幫他留着庫存。正當她思索着給孫成衍發個消息,對方親自開車來了一趟。
分明昨夜才在店門口碰過面,雙方都裝作不知,無事發生般颔首客套。
徐從心拎着一沓打包好的書過去,被他接過,放進副駕腳踏:“以後不用送出來,我到店再找你。”
“沒事沒事,這是我的職責,孫總不用客氣。”
淼淼在後座降下了小半扇窗,偷瞄徐從心,猝然撞上了視線。
徐從心招手:“淼淼好久不見。”
“……姐姐好,”淼淼怕生,對半生不熟的徐從心倒不怎麽怕,只是久未見了不夠适應,“這個送你。”
車窗持續往下降,露出她低低舉着的鐵盒餅幹,上邊一大串外文字符讓徐從心覺得這玩意不便宜。
她略帶尴尬地瞥孫成衍,對方點點頭:“拿着吧。”
兩人推拉了一會兒,孫成衍面色漸漸變得不耐煩,徐從心不欲做的難看,答應了:“謝謝孫總。”
淼淼仍趴在窗邊打量她:“姐姐剪頭發了。”
“對,淼淼眼睛真厲害,”徐從心摸摸發尾,接着問,“你最近過的怎麽樣呀。”
淼淼觑孫成衍,表達幾句想來書房玩鬧的心情,再想說什麽,被孫成衍打斷。
“先走一步,”他繞過車頭,“下回見,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