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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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徐從心租住的小區過去,确實很近。道路平直,只需要在最後的路口拐兩個彎,就找到魏斯捷所在的住宅區,不出意料,這裏是一片老式住宅區,徐從心半阖着眼皮,零星留燈的住戶映進瞳孔。
進門,魏斯捷找了幹淨的毛巾給她,指指浴室方位。
徐從心迅速沖了個熱水澡,濕着頭發出來,她習慣将頭發捂得半幹再吹風,又怕弄得到處是水,将毛巾墊在了肩上。魏斯捷緊接着進去,跟她錯肩時聞到熟悉的香味,說:“床單我換過,累的話,上床去休息。”
水聲斷續響起,淹沒整件屋子。
沙發很高,徐從心窩在上頭,光裸的雙腳踩在邊緣,顯得身軀小小一個。她搓着頭發,四處打量。這是一間一眼看盡的屋子,除了身下寬大的沙發,任何角落都不符合魏斯捷,他像個占錯村落的巨人國首領。
書架是鐵質的,在頂燈下泛着冰冷的光。
徐從心跳着上前,手沿整齊的書脊一路滑過。多是他的專業書,還有些久遠的大學課本,她上學時也用過,不過是另外的版本。發尖的水在地上聚成兩小灘,她最後抽出本聽過的小說,回到沙發。
魏斯捷在頭上搭了塊毛巾,推門而出。徐從心還倚在沙發裏,卻睡着了,手裏的書半垂在膝蓋,看指尖握着的厚度,也讀了那麽幾頁。
浴室內外溫差大,即便他抗冷,T恤下的胳膊還是爬上一股涼。他定在原地,默默看着徐從心沉靜的睡顏,在見慣的暖黃光色裏,拼圖一樣契進來。挺合适,好像在這兒生活過。
床在單間最裏邊,他翻了薄被出來,搭到徐從心肩上。
父母是生意失敗的直接受害人,魏斯捷不是。
除了魏一梁臨時轉移的款項被收回,他卡裏仍有餘錢,名下挂着幾項房車。事發後,他能抵押的都抵出去,留了套楊城新區的公寓給自己。
那時還是太樂觀,離漩渦中心太遠,沒能感受到仇恨的抓力。
他從楊大休學的當夜,公寓門口擠滿了人。被驚動的物業人員守了半個樓道,他無處落腳,舉着雙臂示意人群稍退。樓底牆面塗得不像樣子,他住在五層,窗戶還是被暴力砸破,鄰居們新奇又後怕地打量他。之後他就搬走了。
徐從心睡眠淺淺一層,下巴碰到布料時她睜開眼,與魏斯捷對上,随即移開:“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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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捷側頭看牆上的鐘:“你睡了半小時。”
“哦。”徐從心搓搓眼睛,半直起身:“也該睡了,我明天通班。”
魏斯捷彎腰撿起滑落的書,拂了拂封面,平放到桌面:“餓不餓。”
“我刷過牙了,”徐從心擡下巴,前邊有幾個矮抽屜,“裏邊有新的牙刷牙膏,剛剛看到了。”
“吃完可以再刷。”
他沒有強迫的意思,止住話題:“上床去睡,這裏不舒服。”
氣氛靜了會兒,徐從心姿勢不變,他沉默地看着她,要轉開時被她伸長的胳膊控住。她順勢撐起身體,跨到魏斯捷雙腿上,嚴絲合縫地坐下,捧住他的臉吻過去。
他沒張唇,徐從心魯莽地磕上去才發覺,疑惑中睜開半邊眼,他正低眸凝視她。睫毛挺長的,要近距離觀看才能收獲這個秘密,而顫抖的睫毛也出賣了他,他不是無動于衷,渾身硬邦邦的反應好像都在接納她。徐從心吻夠了,喘息着退開,他原本撐在兩側的手臂勾到背後,握住她柔軟的腰。
再一個安靜的吻,他率先閉眼,鼻尖碾過她的臉頰。徐從心扶在他懷裏,後退的腦袋不時被壓回來,跟他重重擠在一起。
是夜,徐從心還是在沙發上睡的。
她睡覺極度畏光,丁點陽光打進來都像白熾燈一樣有效,穿透她沒什麽防禦作用的眼皮。窗簾被風掀動,好像被另一個世界揭開一角。她翻了個身,緩緩睜眼,魏斯捷就盤腿坐在沙發邊,佝腰操作筆電。
大清早不知何時洗了澡,發梢濕着,他看起來不太溫柔,可能因為唇線總緊緊抿住。他回身把滑落的被子扯上來,發現了直勾勾盯梢的她。
徐從心坐起來:“我得去上班了。”她從扶手拎起鹹菜一樣的舊衣服,有點嫌棄,随即問:“有白色的襯衫嗎?借我一件。”
衣櫥在床邊,徐從心得令,親自上前挑了挑。好在他的衣服長得簡單,她不費勁地找到合适的款式,衣擺長了些,翻折幾下掖進下裝。
魏斯捷送她到書房,同她分別。進休息室以後,她掏出翹班一夜的手機,直接關機鎖進儲物櫃。
通班下班,再跑去片玉,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坐車要刷卡,徐從心開了手機。消息與未接果然争先恐後湧出,屏幕卡了會兒,她翻名字,有窦經緯的,有賀耿佳的,沒有梁維的。事實證明,通過存在感證明自己的重要性,是非常愚蠢的。
露營地那邊的熱鬧已經過去,賀耿佳的消息顯得有些搞笑——她不知從哪裏知道的,徐從心單獨跟梁維碰過面,還在郊區這樣叫人多想的地點,故而質問徐從心:“你搞什麽名堂”,後面緊接着醒悟過來的致歉,徐從心草草翻過。
片玉也正熱鬧,是客潮增多的點。
徐從心添了麻煩,自覺加入店員隊伍。頭發在腦袋後面繞幾圈紮上,她幫忙做收桌上菜這樣簡單的事情,昨日插的花束擺在吧臺兩頭,她路過時信手轉角度,找燈下最好的效果。
尹麗君碰碰她的肩:“去坐着休息。”
徐從心哼笑一聲:“還是別打擾你的生意了。”
“今天說話這麽端?”尹麗君看出她心情不錯,随了她去:“反正吧臺那個座是留給你的,累了別客氣。”
徐從心沒聊完就被客人喚去開酒,這邊喝特調的人多,但特地來吃飯的也不少,有配酒需求。她工具沒帶在身上,只得回吧臺翻找,出來時跟魏斯捷打上照面,匆匆抿個笑。
他事情也不少,到後廚上完今天的貨,尹麗君取回門外的字板,塞了只筆給魏斯捷,叫他把新品宣傳畫上去。徐從心不時回頭,看埋頭苦畫的魏斯捷,身影半掩在吧臺成排的客人間,旁邊幾位女客人看起來是尹麗君朋友,伸手跟魏斯捷指指點點。
魏斯捷如有所感,捏着筆身,往身後投了一瞥,撞見伫立在光影裏的徐從心有些愣,也彎唇笑了下。
徐從心沒有等他,跟後廚小弟打聲招呼,悄悄離開,強行在陳紅玉那兒湊活了幾天。租房條款是房東給的,規矩也是跟房東一起立的,可惜房東并不能像班主任那樣管理房客,徐從心知曉這一點,打過通知後,沒指望對方采取除安慰外的有效行動,搬出來只是給自己尋個安寧。
不久便是個良辰吉日,賀耿佳跟梁維的訂婚宴在那天。宴席總共兩桌,沒有擺臺裝飾什麽的,只邀請親近的家人朋友,大家吃飯聊天。
訂婚宴她去了。剛進酒店電梯,遇見劉念雅靠在角落,打量她:“頭發短了。”
“嗯,”徐從心到旁邊站定,任由劉念雅捏她的發尾,“吹頭發太麻煩,實在受不了了。”
“你一個人?”趁梯門未關,劉念雅朝外眺了眼。
徐從心望着二人倒影,沖她笑:“什麽意思。”
“據佳佳透露,你最近有情況,”劉念雅手指抵了抵太陽穴,“叫什麽來着……窦經緯,你們在店裏提過。”
“我跟他沒關系。”
徐從心先步出電梯:“來吧,你要想見他,馬上就能達成願望。”
朋友一桌,親戚一桌,梁維跟賀耿佳身邊交集緊的親戚确實不多了,很簡單的儀式,走個過場。
徐從心跟兩方父母打了招呼,坐去隔壁桌。幾位老人模模糊糊地跟她點頭,多半是記不得了,上回見是什麽時候?畢業吧,那時候就是他們兩家人的事,她沒必要對着幾位長輩犯相思病。
徐從心坐來劉念雅右手邊,剛把包塞到背後,旁邊空位也扔了個包進來,她擡頭,對上張不認得的臉。對方笑:“我們幾個都是梁維朋友,想着坐一起,人一會兒就來了。美女別介意。”
徐從心點點頭,冷漠地啜茶,沒幾分鐘,窦經緯果然過來了。
“嗨。”窦經緯的笑帶着調侃。算起來,徐從心做的太過明顯了,賀耿佳不知道其中曲折,他可清楚着。他既驚嘆于徐從心的膽量,又唏噓這人的郁結程度,這麽一遭抽筋扒骨,想必是煉成金剛不壞之心,至少表面看,要是這樣。
他用茶杯稍稍敬她:“我們的任務,我完成的不錯。”
徐從心瞟他,淡淡比個大拇指。
劉念雅在她肩後露笑,意圖加入對話,窦經緯顴骨擡高,挑眉:“這位是……”
熟人關系,往往纏在一起。雙方朋友互相介紹一遍,徐從心聽出來,窦經緯同幾位男性都認識,要麽是連大校友,要麽是梁維在楊城的初高中發小。
徐從心喝到最後一份湯,不等甜點上來,到主桌打了個招呼先行離場。心虛與坦蕩并不對立,只要她足夠自我,便沒人能給她下定義。現在,這份自我缺失了一部分,徐從心告訴自己,那原本并不是她。
她越走越快,緊揿幾下梯鍵,有點洩憤的意思。
剛踏進電梯,窦經緯追過來,外套跟包都倉促挂在手肘:“怎麽走了也不跟人說一聲。”
他站到靠廂壁的位置,對着影子整理跑亂的衣着:“趁這個好機會,我們的事是不是該算清楚。”
總是這樣,總有這樣的人,她并不想參與他的世界。徐從心生出種悲憤感,由果導因,為她并不體面的下場,她早就想質問。
“我們到底有什麽事?你這樣不尊重,不保持距離,我再怎麽撇清楚,再怎麽若無其事,生活還是被你搞得一團糟。請問我的該怎麽算。”
“徐從心,”他腳步稍頓,啼笑皆非地轉身,“作為你情傷的唯一受害者,我應該有發言權。我把你放在心上,你理所當然地傷害我,所以,你說說看呢?”
徐從心翻手機:“你要多少。”
窦經緯不可置信地蹙眉,一時不能言語。怒火燒起,他的自尊也被眼前這人不斷試煉,良久才咬牙道:“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良心?難怪所愛皆失,那是你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