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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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從心不喜歡水果,對任何品種一視同仁。賀耿佳給梁維過的第一個生日,訂了芒果蛋糕,梁維吃得津津有味,他厭惡奶油,依然誇這是他最愛的蛋糕品牌。
徐從心做不到愛憎分明,吃了十幾年芒果蛋糕的她跟陳紅玉耳提面命,再也不允許買這個破東西回家。
大四畢業,徐有誠遠程預約了蛋糕送到學校,久未聯系,徐從心給他撥來電話,劈頭蓋臉澆來斥責。徐有誠不覺事大,安撫女兒情緒:“那吃着不膩嗎?你知道這些店家把錢花去哪裏了,新鮮水果貴,你挑來挑去淨吃的虧。”
徐從心一字不想多說:“我就是蠢。”
趁下一輪次同事交班,幾人聚在休息室。徐從心把切塊分給同事,清一色的巧克力夾心,微微有些化了,長相愈加可口。
她拍照返給梁維:【感謝。】
姚子仁消停不過幾日,發了張傳單進群,讓徐從心提修改意見。按他設想,書房人手在幼兒園上下學時間宣傳,簡而言之,給學生家長發傳單。
早班開店時間緊湊,接着轉場街道,站上半多小時,下午放學,午晚班也逃不掉。好在氣溫入秋,比夏日好頂。鄭小早輪上第一波,在群裏前線彙報,姚總開着車跟只鬼一樣,停在人行道外抽查,心髒差點吓停。
如此,徐從心一周內連續見到孫成衍。她确信這樣的遇見是單方面的,出了書房,孫成衍并無同店員客套的必要。
孫成衍開一輛黑色豪車,車牌尾號8,與孫淼清有着默契,要等他繞到後座,開門搭掌,公主一樣領女兒下車。男人身材控制得不錯,齊整的襯衫,修長的褲管,在一衆家長裏自律過頭。
下午三點半,日頭正曬,徐從心翻出多餘的鴨舌帽扣上。
她抱着傳單就位,背後有人追上來——周娜晃着一瓶防曬噴霧,往徐從心光裸的手臂噴:“給小蔣一個人撂店裏了,我跟你一塊兒。”
二人同幼兒園安保打過招呼,分伫門側,各負責一片家長。等黑車開過來,周娜當即穿越人潮,站回徐從心身側。
周娜戴着帽子,方便她亂看:“小魏跟孫總比,也就勝在年輕。這年輕又讓他太嫩了點。”店內聊天,在場的魏斯捷當然被淘過信息。比起過往的兼職生,他不算最年輕的,談要結婚的戀愛,也過得去,可說是楊城本地人,打小時工、租房住,看來不是家底富裕的那群土著。
什麽鍋配什麽蓋,他有顏有身材,或許也有別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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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從心瞟了眼跑出來的孫淼清,無言,內心默認魏斯捷毫無勝算。憑這個女兒,他連根蔥都算不上。
傳單沒消耗完,兩人繞去後街的教培班,回店時,推着滿車新印品的魏斯捷跟兩人打招呼。
徐從心與周娜短暫對視,周娜有種壞話現形的怪異感,去搭了把手:“沒收到傳單的物流啊?我再去刷新一下,你在庫房稍等等我。”
徐從心想起方才周娜的評價,“傻兮兮一人,就別去幹聰明人才會幹的事”,周娜說得沒錯,那兩個蠢貨早晚被孫成衍掀翻。
周娜對完單回來,身後跟着魏斯捷,他幫忙扶門,讓幾位顧客先行。徐從心拎着冷藏過的水給他:“季女士來找過我。”
他原本脊背倚靠櫃臺,翻了個身,打量她:“她說什麽。”
“沒說什麽,”徐從心漠然,“我們聊了聊。”
他抿着嘴,半晌低低道:“她說的東西你別聽。”
“不至于,我跟她無冤無仇,你說是不是?”徐從心彎唇,臉上挂個諷刺十足的笑:“她挺會講道理,我又長了耳朵,聽聽無妨。”
魏斯捷垂頭:“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發生。”
“沒必要。”她找他通氣,又不是求他幫忙,他幫的了什麽?徐從心輕聲:“她來找我,我還不會躲嗎。”
杯身凝出的水往下落,魏斯捷耷眉躲開,杯子放到櫃臺毛巾上,神色複雜。
徐從心忍了忍,皮笑肉不笑地問:“我這算什麽。”她既跟他相處,還為他放風,也沒有不喜歡他。
他不解:“什麽什麽。”
“恩人?”她支着臉,“難道是朋友?”
他更顯遲滞,像聽到什麽不可置信的笑話。這張臉溫和,帶上這樣的表情,徐從心活像見鬼,頓時刻薄道:“那就別再把我扯進去。”
生活感情一團糟,還共情力泛濫,無異背高利貸的酒鬼,幾毒攻心。
徐從心冷笑,對自己的處境愈發鎮靜,她活該。
傳單效應獲得證明,周末客流激增,早九到午後的消費區幾乎滿員,少兒區亂如地攤。好幾冊套裝書四散各處,徐從心收班,在店內跑了一晚上。
直到周一通班,她跟周娜仍在收尾少兒區。周娜對書籍排布非常不滿:“自己人都記不清楚,天天換位置幹什麽?好幾本書跑新書區去,幹脆放那邊算了,省得挪。”
徐從心路過她:“群裏跟姚總說。”
周娜閉嘴,覺得對方拱火:“他不得先罵我。”
“他不是廣納意見嗎?誰先去踩踩他的尾巴,”徐從心當真慫恿,“我到群裏當你的擁護者。”
“馮喻店長都沒講話,”周娜拒絕,“姚總看業績下菜碟,算了。”
下午,徐從心被剛進店的老爺爺叫走,幫孫女挑禮物。
小孩傾向于發光城堡,又在能唱歌的城堡之間猶豫,老人家見包裝盒一角缺損,叫徐從心換新庫存,給孫女都買了下來。徐從心捆了個粉紅色蝴蝶結,被誇手巧,與人笑談幾句,沒注意從側門溜進來的孫淼清。
約莫一小時後,季筱詞來找女兒。焦頭爛額的她拍一拍收銀臺:“有見到淼清嗎。”
徐從心不明所以,聽聞問話的周娜從旁邊書架探出來:“淼清不是一直在後頭看書?”
季筱詞如釋重負,拐進少兒區,很快鎖定女兒埋頭翻書的身影。孫淼清穿一件娃娃領連衣裙,季筱詞連衣袖帶人從地面拽起,軟墊攔得孫淼清幾個趔趄,季筱詞稍停,待她站穩,大步離開書房。
顯見的激憤姿态,周娜愣愣看人消失,回收銀臺低聲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關你什麽事,”徐從心聳肩,“淼清什麽時候來的。”
“早來了。我還跟她打個招呼,她經常有一個人呆在店裏的時候,我沒上心,”周娜朝玻璃門外分神,“看來把她媽惹生氣了。”
大堂廁所緊挨樓梯間,周娜沖了個手,隐約聽見季筱詞跟女兒講道理。
“是不是讓你在教室等着?記不記得住媽媽的話?”沒等到回答,季筱詞深呼吸:“好,我給你們老師打電話。今天帶班的是王老師還是李老師。”
孫淼清哇地哭出來,拜托季筱詞別去找老師。她在安保室等媽媽來接,時間久,實在無聊,編了借口溜到集團辦公樓,中途被吸引進書房,一坐就是半個下午。
周娜參加過圖書論壇,由季筱詞主持。對方普通話極好,說話端莊,偶爾帶着狡黠的勁,在書裏泡過的人果然上乘。
怕被發現,周娜悄然離開自動水龍頭。聽季筱詞歇斯底裏,人前人後收放,跟她倒也一模一樣。
回書房,她抱着徐從心手臂,小故事沒說完,餘光裏一個人影走進來。
孫成衍靠近收銀,歉然露笑:“淼清下午來看書,拿着一個挂墜忘記結單,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
“——沒關系沒關系,下次留意。”周娜提起掃碼槍,與徐從心分站開。
出到大堂,孫成衍解了外套扣。孫淼清坐在對面沙發,縮在季筱詞懷裏,因哭泣造成的肩膀起伏已不大,時不時睜半邊眼偷看。
他蹲去孫淼清跟前,将人扶正,大拇指刮去凝結的淚痕:“你沒有犯錯,下次記住了,付過錢再出門,想要什麽東西都是你的。”
方才,孫淼清已經推脫過,是季筱詞非要拽她拉她,在樓梯間教育時摳開她的手,發現小偷罪證,季筱詞白皙的臉漲紅,情緒瀕臨崩潰。
孫成衍抱起女兒,走離幾步,季筱詞面色灰敗地望着他,動動嘴唇:“我回去加班,文案沒改。”
孫淼清攀着孫成衍的背,西服在她手心聚成褶,沒頭沒尾:“……媽媽,你不愛我嗎。”
季筱詞唇角下撇,眼底瞬間彙一汪淚,不知如何回答。孫成衍看不下去,拍拍她的肩,滑到她垂着的手掌:“耐心一點。”
“走吧,”他俯身,牽她的手帶了力氣,“走,給淼清賠罪去。”原本要去服裝店,試穿比賽的裙子,眼下家裏兩位女人都沒心情。他側頭笑,同孫淼清商量新目的地。
季筱詞被帶得前傾,甩開,收手時擦掉臉上掉落的淚。
他默然直身,冷不丁發問:“冷靜夠了沒有。”高高的影子擋住光線,重新握她的手:“控制好你的情緒。我不記恨,不代表淼清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