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徐從心的房間沒有落地鏡,客廳牆黏着大鏡子,前任租戶遺留,她覺得足夠用。
跟魏斯捷的約定讓她怵場,他緊追的請求,讓她感受到自己重要,好像樓閣裏智勇雙全的金字殺手,是甩到季筱詞面前的王牌。
徐從心翻了幾條裙子,王雨策出來放風,瞧出她有約會:“穿這麽好看啊,對方得多上檔次。”
“好看是嗎。”徐從心拈高裙擺,在鏡子前轉圈。
王雨策倚到鏡子邊,眨眨眼:“你那堆假貨呢?那家夥識貨?”她初來時被徐從心帶logo的衣服包包吓一跳,後來發現純屬誤會,住她隔壁房的能有幾分家底,一個草包罷了。
“他超級識貨,”徐從心拎一拎唇角,“我不敢穿過去。”
還真回答了,王雨策仰高頭,翻個白眼:“神經病。”
王雨策不再搭理她,轉身進廚房翻了根冰棍,叼回房間,門緊緊摔上。
客廳驟靜,裏間幾絲空調聲鑽出來,伴随冷風。徐從心光着的兩只腳互相踩踩,趿上鞋,倒進沙發。
幾條未上身的連衣裙墊在背後,不打算穿了,她望着天花板,也跟生嚼冰棍似地醒了腦。
隔天,徐從心主動跟馮喻潔要來早班。
不為那點工時補貼,也不為下班去看演出,腦袋想太多的時候,四肢需要動起來,而一把年紀的她,竟不知能做什麽。被王雨策吵醒後,徐從心下樓騎車,去上班。
早班負責清理水吧,預熱機器,徐從心做過千遍百遍,動作熟練。炸機那刻,書房嘭一聲悶響,橫貫三層樓。
搭班的小蔣立馬從樓上沖來,徐從心滿胳膊咖啡液,襯衫浸得透濕,跟小蔣擺頭:“沒事沒事,我的問題。”轉身去沖冷水。
她撈高袖口,很快泛起大片的紅,布在白皙皮膚上極為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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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蔣出門買了藥膏,徐從心簡單敷過,怕味道大,呆在庫房打标簽,直至午飯。
馮喻潔一個電話過來,把徐從心罵去醫院。
徐從心跑最近的醫院挂號包紮,出來到米粉店要了碗湯粉,半邊手使筷子,吃得一額頭汗,臨了,想起自己忘取藥。
複踏進醫院,嘈雜的叫號聲裏,徐從心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睡着。
睜開眼,已經到該往楊城劇院趕的時間。
徐從心摁開手機,什麽消息也沒有。魏斯捷即便擁有她的賬號,也不會聯系她,他威脅的從來不是她。
徐從心有故意的成分,開演過去半刻鐘,她才搭公交前往劇院。
場外導流的圍欄孤零零立着,人群曾擁擠過,現在獨獨剩巡場安保。徐從心揣兜,話未出口,安保伸手攔她:“遲到四十分鐘不得入場了,你票上有寫。”
徐從心讪讪擠笑,一句沒争,轉身不過幾步,望見坐在側門花圃邊的魏斯捷。
T恤貼在肩胛,看多他跑上跑下的模樣,徐從心難得見他塌肩弓背,疲累感四溢。她停步,先發制人:“我以為你不會來。”
魏斯捷循聲偏眸,稍頓:“胳膊怎麽受傷了。”
徐從心翻腕給他瞧:“被咖啡機燙到,這衣服都不知道洗不洗得淨。”她指尖捏兩張紙質票,像是約定的憑證,魏斯捷短暫留意到。徐從心并沒有想象中的厚臉皮,耳尖因羞愧而升溫,手飛快揣回。
魏斯捷想要支招,又覺得徐從心會更專業,改口:“痛不痛。”
“現在還行,痛着痛着習慣了,估計過幾天痛感才會明顯。”
她試探完,故作輕松:“你幾點到的啊。”
“沒多久,放心吧,”魏斯捷毫無生氣的意思,往旁邊拍拍,墊上劇院發的節目單,“過來坐着?”
風刮過,節目單被掀起,魏斯捷伸手摁下,徐從心不敢廢話,趕緊用體重壓上去。
她頰邊碎發貼來面上,魏斯捷挪開臉:“會冷嗎。”
“大夏天,有什麽冷的,”藥膏處發悶,徐從心笑,“其實你不用等我,先進去就好。”
魏斯捷兩掌交疊,手肘撐在膝頭:“跟你約好了,不會介意嗎。”
“你會介意嗎?”徐從心反問。
“這出劇,是你挑的,我在哪兒都能聽,”恰好傳來一陣朦胧的音樂聲,魏斯捷眯眼,“聽得出來是哪一部分嗎。”
身後便是構築精巧的大劇院,從空中看,像朵機械花開在河岸,聲音如悶在鼓面,震響在漫漫夜空。
徐從心嘆氣:“你號碼多少。”順勢遞過手機,顯示着通訊錄界面。
魏斯捷直回身體,瞥她,接手機輸入數字。
徐從心操作幾下:“錢轉給你了。”
魏斯捷驚訝,被她的把戲擊中,徐從心已經支着花圃起身,伸懶腰。他随她動作看,利落認錯:“對不起,我不該要求你來。”
“我自願答應的,誰也沒逼誰。”所有情緒都落回原點,她頓了會兒,松下肩膀坦言:“我也不愛看,裏邊唱的一句也不懂,別有負擔。”
魏斯捷保持仰頭姿勢:“錢我轉回給你。”
“……行了,我們做做樣子夠了,用不着你花錢破災。”
他極力劃清界線,顯得徐從心像個燙手山芋,即便她承認自己對他的境遇過度上心。徐從心皺眉,算是清楚他如何被人牽着鼻子遛:“不情不願的是你,主動邀請的是你。不論你出于勉強,還是希望我配合,請你拿出該有的态度。”
“抱歉,”魏斯捷反應過來,“我沒有沖動,真心實意地希望你開心,至少別因為我毀壞心情。”
徐從心暗嘆一聲,說:“我沒有不開心,我只是覺得你幼稚。”她不想再計較幾張票的動機,她并沒有資格指責他,盡管心酸的餘味鑽進了她全是裂縫的心,今夜本不該這樣。
魏斯捷再次道歉:“我的問題。”
“我餓了,”徐從心甩臉,撫發到耳後,“先走一步。”
她大步向對街的商業區走,身後腳步追來,影子延到她的旁邊,魏斯捷在一陣無言後,謹慎發問:“你想吃什麽。”
她不答,他自言自語:“……我也餓了,還是一起吧?”
兩人在快餐店的電子屏點餐,魏斯捷有商有量,挑好餐品,徐從心只點頭。
她刷了券包裏的優惠券,買一送一的冰淇淋,搖搖屏幕:“不用謝。”
是拼桌的信號。魏斯捷輕笑,結完賬,去前臺等單。
徐從心獨自往廳內找位,靠窗那桌突然站起位男士,迎到她面前。
“徐從心!”窦經緯聲音不小,沖得人一震:“還記不記得我。”
徐從心打量窦經緯,他稱不上帥,唯獨身量極高,連梁維都被壓一頭,如今又瘦了點,臉頰微凹,看起來成熟好幾歲。“好久不見啊。”她揚起笑。
“那位,你男朋友啊,”窦經緯插着腰,歪臉朝前臺找人,“挺般配,長得挺好的。原來你喜歡這種?”
在大學,窦經緯經歷了刻骨銘心的初戀。
大雨夜的告白,濕漉而浪漫,徐從心沒立即答複,兩人一直站到音樂節結束。人群散場,徐從心留他單獨說話,窦經緯才察覺她肩頭發尾層層水光,一把傘下,離他站到最遠,不妙的預兆。
徐從心轉身面對他:“我有喜歡的人了。”
“哦,”有喜歡的人,沒有在一起,不妨礙跟別的人交往,窦經緯追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徐從心聲音不帶一絲歉意,“不好意思。”
窦經緯擰眉:“就這樣?”
舞臺側光下,女生的臉很漂亮,話卻難聽得如同匕首,紮進窦經緯攢下的十幾年自尊。徐從心回答:“就這樣,你還想要我說什麽。”
兩人不歡而散,徐從心将唯一的雨傘贈送給窦經緯,頭也不回地踏進雨幕,連衣裙被澆得黏上小腿。窦經緯遠遠瞧着,心如死灰,感覺他才是絆倒她的泥濘,是沾上她的鼻涕蟲。
前任毫無例外地成為标尺,有高有低,衡量感情,衡量下一任,衡量自己的用情。窦經緯始終痛恨這場告白,他自尊的最低線,帶來的陰影不亞于童年噩夢,讓他對看似文靜的漂亮女生望而卻步。
窦經緯再度确認魏斯捷的背影,回視徐從心:“挺喜歡他的吧?我看你跟人也能笑臉說話,嘴咧得跟花一樣,态度挺好,真是想不到啊。”
徐從心的笑漸漸斂下:“你就是要說這些?”
窦經緯搖頭:“我就是好奇,沒見你做這種讨人好的事。”
徐從心嗫唇罵他,對方沒聽清,追問“什麽?”,她才收起脾氣:“你記錯了吧。”
窦經緯那桌還有人,他被喚回去,那群人打量徐從心,開眼似地攀住窦經緯說小話。看不慣她,卻還用她當自己的增值展品,矛盾的生物。
徐從心不想跟他同處一片,繞去對向的大廳尋位置。
即便如此,徐從心收到賀耿佳發在群裏的圖片,她跟魏斯捷的背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徐從心懶得處理一些腐敗的人際關系,即便複原如初,仍心存芥蒂,舊的不如新的,修過的不如壞到底。
徐從心承認自己懶惰,怕麻煩,她也沒有那麽需要這些人。
賀耿佳:【從心,談戀愛都要窦經緯來告訴我們,這彎拐得有點大。】
一股怒火燒上來,徐從心問:【窦經緯拍的?】
賀耿佳:【他說昨天遇見你們。】
徐從心敲了許多字,譴責窦經緯的偷拍行徑,爾後一一删掉,回複:【就是朋友,窦經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