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名
第10章 大名
清晨,在窗臺邊枯坐了一夜的廖小月勉強睡了過去。
而長洲分院特需病房已經忙碌開來。
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妝容幹練的中年女人推開了病房門,輕手輕腳的走到了病床前。
後背立起的病床上,靠坐着一個五官精致秀麗的青年。只不過此刻的他形容憔悴,原本略帶豐腴的臉頰,已經瘦得脫了形。
察覺到有人進來,他卻保持着微微垂頭的姿勢,連眼皮都懶得擡起。
“芃芃,”中年女人的聲音無比的輕柔,“你醒了?阿姨給你帶了粥,你要不要吃一點?”
青年好像沒聽見般,蒼白至泛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曾經墨黑靈動的雙眼,也失去了焦距。就這麽靜靜的看着自己的雙手,一言不發。
中年女人見此情狀,忍不住心裏發酸,差點掉下淚來。芃芃全名麥亦芃,取自先秦許穆夫人的《載馳》中的“我行其野,芃芃其麥”,寓意為像田野裏的麥子,蓬勃旺盛。
就如唐朝沈佺期的詩句裏描述的那樣,芃芃秋麥盛,苒苒夏條垂。
可誰也沒料到,從小順風順水的孩子,會在那麽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遭遇飛來橫禍。父母轉眼雙亡,自己重傷瀕死,師長因此舊疾複發,至今還在監護病房。
肋骨刺傷右肺是那麽的痛,卻痛不過父母雙亡的剜心刺骨。
中年女人是麥亦芃之母的至交好友秦蓁蓁,她一生無子,從小看着麥亦芃長大,宛如他半個親媽。見到麥亦芃失去靈魂的樣子,她心如刀絞。試圖安慰,可語言在此情此景下,是如此的蒼白。
但日子,總得往下過。逝者已矣,活人總得向前看、往前走。秦蓁蓁輕輕的揉了揉麥亦芃的頭,低聲道:“你當時右肺受傷,左肺代償呼吸,導致左肺長了幾個肺大泡。醫生說得等你血氣胸徹底康複後,才好做手術。”
頓了頓,秦蓁蓁安撫的道:“放心,現在都是顯微外科,肺大泡用胸腔鏡就能做了,很小的手術。但再小的手術,也得先養好了現在的傷。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麥亦芃依舊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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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蓁又勸了半天,勸不動。只得換了個話題道:“說來你也不能一直在醫院住着。我的意思是,咱們先在隔壁那個玉衡小苑先買套房,再請兩個退休的護士在那邊照顧你。”
說着,似乎是怕麥亦芃誤會,又解釋道,“本來想請私人醫生的。但打聽來打聽去,發現但凡好點的醫生要麽在三甲醫院,要麽在高端私立醫院。很少有願意到別人家做私人醫生的。
也是我一開始沒經驗,不了解這一行。後來還是聽蘇護長說,與其找個野雞醫生,不如找兩個從ICU退下來的護士。她們經驗豐富,比一般醫生都強。只不過ICU勞動強度過大,她們十個有九個一身的職業病。有些實在做不動了,就轉行做私人高級看護。”
秦蓁蓁細細喁喁的介紹着,也是跟麥亦芃說說話,讓他分分神,別老陷在負面情緒裏,“價格呢,是比一般看護貴不少。不過咱們家也不缺這點,你也不用請太久,我就讓蘇護長去幫我們打聽了。只是高端人才哪都缺,你可能得等等。”
面對始終沉默的麥亦芃,秦蓁蓁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又起身把小桌板推了過來,從包裏掏出了一沓紙,接着道:“護士先不提,前兩天你病房裏的觀察護士,那個叫王詩雲的姑娘提醒了我一句。你出院後上哪吃飯呢?
外面的不幹淨,你倒是能來醫院裏打飯,但那個味道,你又不愛吃。我覺得她提醒的對,現在會做飯的也不好找,咱們得提前準備起來。所以我索性拜托了蘇護長,讓她幫忙在熟悉的看護找找。剛才我來的時候,她給了我一沓資料,你這會兒精神還好,自己挑一個?”
紙張推到了麥亦芃面前,秦蓁蓁見麥亦芃不肯動,又強行塞到了他手裏。無論如何,得把這孩子的注意力轉開。否則人一旦抑郁到器質性病變,那治療起來更困難了,一輩子走不出來的都不在少數。秦蓁蓁可不敢賭這個。
“吶,第一個,伍阿姨。有在消化內科照顧胰腺炎病人的經驗,做飯很清淡,聽說味道不錯。”秦蓁蓁一邊說,一邊指着資料上的文字介紹道,“人我去悄悄看了一眼,至少表面上挺愛幹淨的,也不愛說閑話。”
“你年輕沒經驗,你要記得,找保姆保潔,最要緊是手腳幹淨、守口如瓶。尤其是你的工作性質,随手丢的一張紙,都有洩密的風險,沒得莫名其妙挨個處分。所以別怕貴,要找就找最好的。”
說着,秦蓁蓁又擔憂的看着麥亦芃:“要不,你別接着讀博,就……繼承家業算了?”
哪知半天沒反應的麥亦芃,聽到這句,仿佛終于靈魂歸位了般,堅定的搖了搖頭。
秦蓁蓁:“……”霸道總裁不好嘛,做什麽非要跟那些什麽高壓電之類的危險物品死磕。那裏頭受個傷,可不比車禍好多少。但她畢竟是個外人,有些話不好勸。當初麥亦芃的父母都沒反對,她更沒立場了。
好在,經過秦蓁蓁孜孜不倦的努力,麥亦芃終于勉強打起了精神,翻看起了手中的資料夾。
因為是拖護士私底下打聽而不是公開招聘,所以資料裏的介紹大多數只有描述,不像簡歷一樣有照片有格式,看着頗為費盡。
不過,麥亦芃天生聰慧,專業又是有名的晦澀難懂的高飽和凝聚态物理學,高難度的文獻不知讀過了多少。這點信息量,都犯不着動腦,便一目十行的快速掃了過去。
直到,他看到了最後一頁,視線停在了“廖月娣”三個字上,手指不自覺的摁在了“娣”字上,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
秦蓁蓁暗道了一聲不好,資料上的人,她早把情況摸了個明明白白,畢竟她不能指望麥亦芃一個重病患有心力去挑合适的家政。但她記得很清楚,最後一張是剛才護士長蘇元梅臨時加塞的,只大概聽了聽介紹,還沒去仔細打聽過呢!
但麥亦芃從小倔得很,認定的東西輕易不動搖。何況既然是護士長蘇元梅特意加塞的人,想必差不到哪裏去。要知道各三甲醫院特需病房的護士長,那可不是一般的能耐。其專業性與管理能力毋庸置疑。
念頭在秦蓁蓁心裏轉了一圈,又瞬間通達。于是她從善如流的介紹起了那張被麥亦芃攥在手裏的那張資料上的人。
“廖月娣,越東人,今年21歲。可能嫌名字不好聽,她自稱廖小月。之前當住家保姆的,但跟雇主家鬧了點不愉快,剛辭職做了看護。”
“護理部李主任那邊的意思是,小姑娘沒什麽問題,是雇主家無事生非。之前照顧慢阻肺晚期的老人非常細心,很有口碑。考慮到你的肺有個康複期,她倒也專業對口。只是做菜水平怎麽樣不清楚。”
秦蓁蓁頓了頓,“如果你有意向,我安排人跟她接觸一下,順便試試她的廚藝。你要是吃得慣,那咱們就先把家政定下來。另外,玉衡小苑的房子,因為你在住院,暫時沒辦法去房管所辦理過戶。所以先落我名下了,等你好了我再轉給你。”
說着,秦蓁蓁略帶歉意的道,“就是臨時着急買的房,面積很小,只有三房兩廳兩衛。裝修也都陳舊了。你先委屈幾個月,等咱們把肺大泡的手術做了,再搬回家裏去住,好不好?”
“我不住外面,我要回家住。”麥亦芃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秦蓁蓁嘴裏犯苦,她也知道自己找的臨時住所條件太差。尤其是麥亦芃這種沒吃過苦的少爺,人小時候跟着親爹住省大綠樹成蔭的家屬院,長大後親媽發家,跟着父母住豪宅大平層。玉衡小苑那都什麽玩意兒?
然而,直到麥亦芃從ICU轉出,大主任查房時,發現血氧飽和度格外低,猜測是否心髒有問題。結果補了個檢查才查出來,麥亦芃居然有先天性心髒病。以往沒發病,加上年紀輕輕的人體檢也沒誰想過去仔細查心髒的!這麽多年竟然完全不知道!
秦蓁蓁當時真是眼前一黑,差點吓死。她外行人不懂什麽“房間隔缺損”,只知道心髒病要命。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倒黴啊!好端端的,怎麽還趕上心髒病了呢?
肺大泡就夠吓人了,心髒病更恐怖。私人醫生沒有靠譜的,傳說中經驗豐富的退休護士連個影兒都沒看見。秦蓁蓁哪敢放麥亦芃住自己家去。高檔小區的物業管家再能幹,他也不會搶救心髒病啊。
于是秦蓁蓁一琢磨,與其指望暫時确定不下來的退休護士,不如索性住醫院邊上。且因為麥亦芃的手術時間暫時定不下來,為了避免他被房東趕來趕去,幹脆在隔壁買套房得了。
然而,隔三差五要住院的有錢人多了,誰都這麽想。弄得隔壁玉衡花苑的房源少得可憐。抛開朝向、面積實在不好的。能入眼的總共只有兩套。一套四房、裝修也新,但四周住的多是病患。沖着醫療買房的秦蓁蓁接受不了。
于是又各種找人托關系,才在7棟9樓找到一套三房。05年的裝修一言難盡,但妙在對門租給了急診科的三個大夫。秦蓁蓁想,急診科輪班制,總有一個在家的吧?那就保證了麥亦芃萬一心髒病發的時候,有人搶救啊!
此外,那房子正樓上,住着個ICU的護士,你看這不是巧了嗎?再往下二層,恰好是腦外科大主任的家。
剩下的鄰居秦蓁蓁還沒摸清楚,可沖着7棟903那醫護環繞的風水,再差也是寶地啊!
問題是,麥亦芃,他肯住麽?
秦蓁蓁想着麥亦芃的心髒病,心裏發狠,別的都好說,這風水寶地,這小子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
不想,麥亦芃看着清清冷冷,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洞察力卻是驚人。他只略看了看秦蓁蓁的表情,便知道她給自己安排的住所必然有目的。想着秦蓁蓁堂堂一個副總裁,在自家出事後,宛如他家老媽子似的忙上忙下的,就不好意思拒絕人家的好意。
何況,麥亦芃眼眸微垂,她還是媽媽的好朋友……
因此,麥亦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裏的資料上。半晌,他把寫着廖月娣的那張紙遞給了秦蓁蓁。
“叫她做頓飯試試。”
秦蓁蓁臉上一喜。
麥亦芃艱難的扯出個笑,就在秦蓁蓁拿着資料要出門之際,他又突然開口。
用極輕的聲音道:“你找人的時候,不要叫她大名。”
秦蓁蓁轉身:“嗯?”
“就叫她小月吧。”
秦蓁蓁的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輕柔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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