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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034章 第 34 章

姜椿趁着夜色, 一路小跑着回了大柳樹村。

本來鄭藝父子倆要駕騾車送她來着,但被她給拒絕了。

她一個人回去,可以繞路走田間小路, 目标小, 不引人注意。

他們駕騾車送自己,得走大路, 如果劉啓檀派了人蹲點的話,一蹲一個準。

果然姜椿的做法是對的, 一路無驚無險, 順利回到家。

姜河跟宋時桉也早就從族長姜兆年家回來了,不過警惕性還挺高, 家裏沒掌燈, 任由她如何敲門裏頭都沒動靜。

她只得張口道:“爹, 開門, 是我。”

姜河正趴大門上聽動靜呢,聽到自己閨女的聲音,立馬拉開門栓,将她扯進來,然後迅速栓門。

還在門栓上頂上一根粗長的木棍。

姜椿嘴角抽了抽。

也不能說此舉沒用, 只能說如有。

畢竟,肯好好走正門而不是翻牆而入的壞人, 還真不多見。

兩人才剛走進竈房, 西屋的門就“嘎吱”一下被推開,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門口。

正是宋時桉。

“女婿也沒睡呢?”姜河問了一句,然後果斷道:“那就到你們屋子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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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宋時桉在黑暗裏應了一聲, 轉身回了西屋,姜河跟姜椿連忙跟上。

姜椿進屋後, 熟門熟路地摸出火折子,直接将油燈給點上了。

姜河唬了一跳,忙道:“別掌燈,仔細被人發現咱們在家。”

說着就要湊過來吹燈,姜椿伸手護住,無語道:“爹,那些人要是真來了,必定會進屋搜查一遍的,點不點燈區別不大。”

黑燈瞎火的,別待會兒摔了哪個,還得折騰着去鎮上醫館,那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姜河一琢磨,覺得有道理,這才作罷。

他才剛在炕沿上坐下,就急急地問道:“你鵬表哥說你舅去找縣太爺的小舅子趙郎君幫忙了,怎麽樣,他肯幫忙嗎?”

姜椿搖搖頭:“說劉家勢大,他不敢摻和這事兒,送的禮也沒收,全都給我舅退回來了。”

“唉。”姜河聞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姜椿吸了口氣,嚴肅道:“爹,咱們可能得跑路。”

這話她說得有些忐忑。

姜河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打小就在大柳樹村長大,人離鄉賤,讓他跟着自己逃亡,只怕他心裏會很難接受。

她已經做好要花大力氣說服他的心理準備了,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說辭。

誰知姜河聽了這話,立時就道:“那肯定得跑,不跑在家等着被人抓嗎?

咱們先跑出去躲一陣子,那個劉九少爺又不可能在咱們這裏長待,過不了多久就會回蘇州,等他走了咱們再回來就是了。”

甚至連落腳地他都想好了:“你姑婆嫁去了青牛鎮,七八年前你表叔跟着人來紅葉鎮做活計,還在咱家借住過三個月,我們表兄弟兩個處得還不錯,咱們去他家躲一個月,他不會不樂意的。”

姜椿被姜河的果斷跟周全給驚到了,她這個爹是真不錯,關鍵時刻不但不拖後腿,還能幫得上忙。

她也沒磨叽,點頭道:“聽爹的,咱去青牛鎮投奔表叔!今晚咱們先好好歇上一晚,明兒早些起來收拾東西,吃完早飯就上路。”

大鐵鍋裏有姜河燒好的水,還溫着,姜椿迅速用牙粉刷牙,又洗了腳,然後爬上炕。

折騰了一整天,躺在溫暖的被窩裏,姜椿頓時睡意上湧。

将睡未睡的時候,她突然打了個激靈,一下清醒過來了。

差點忘記跟宋時桉說正事了。

她将身子翻向炕頭的方向,輕咳一聲,問道:“夫君,你睡着了沒?”

等了片刻後,黑暗裏才響起宋時桉的聲音:“沒有。”

姜椿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說道:“青牛鎮距離紅葉鎮比較遠,坐騾車都要三天才能到,若是走路的話,差不多要七八天……

夫君身子骨弱,怕是吃不了這個苦,不如就別跟着我們折騰了吧?”

宋時桉沉默了好一會子,這才冷冷道:“你嫌我是個拖累,所以想把我扔下不管了?”

這叫什麽?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素日她對自己百般照顧,逮着機會就占自己的便宜,顯得她多愛慕自己似的,結果也不過如此。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冷嘲熱諷道:“你把我扔下,就不擔憂劉啓檀抓不到你,就把我抓過去洩憤?

哦,你當然不擔憂了,我不過是你爹花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贅婿罷了,被人弄死了,大不了再花十兩銀子重新買一個。

反正你們父女倆有殺豬的手藝,你還另有來錢快的門路,十兩銀子于你們來說也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姜椿被嘲諷一頓,也沒生氣,只道:“你放心吧,明兒一早你替我寫封休書,我按手印,路上經過紅葉縣的時候我會去衙門上檔子,保證不會連累到你就是了。”

宋時桉聽了這話,頓時愣住了。

好半晌,才嗫嚅道:“你,你要休了我?”

姜椿覺得自己得解釋下,不然他要是誤會自己是那等大難臨頭棄他于不顧,只管自己逃命的“負心漢”,來日他當上內閣首輔後,跑來報複自己,那自己可真是比窦娥都冤了。

人,長了張嘴,可不只是拿來幹飯的。

她認真道:“爹說的躲個把月就回來那是理想情況,但若是劉啓檀下大力氣尋找,姜家就這麽幾個親戚,早晚能找到青牛鎮去,到時我們還得往旁的地方逃。

而且就算他人回去蘇州,也可以留下人手盯着咱家。

如此一來,咱們只怕有家也難回,還不知要在外頭逃亡多久才能安穩下來。

你身子骨弱,叫你跟着我們四處奔波逃亡,跟要你的命無異,所以我才想着休了你,如此你就跟姜家沒關系了,劉啓檀也不會拿你怎樣。

到時你在村裏賃個宅子,或是幹脆住到紅葉鎮或是紅葉縣都成,憑你抄書的本事,總不至于餓死就是了。”

宋時桉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竟是自己誤會她了。

這顯然是為他考慮才出此下策的,算她還有些良心。

不過宋時桉嘴上卻不是這麽說的,幽幽道:“就我那半個月賺一百五十文,一個月賺三百文的本事,刨除賃宅子的費用,下剩的錢吃飯都緊張,根本吃不起調理身子的湯藥。

即便勉強能活下來,只怕也成個廢人了。”

姜椿聽了這話,心裏有些不忍,糾結片刻,咬牙道:“既然我先前說過要替你調理好身子,就肯定說話算話,明兒走之前我會給你留下三十兩銀子,足夠你吃一年湯藥了。”

騾子是來不及買了,買騾子的那十七兩銀子算是省下了,這筆銀子足夠他們父女倆生活一陣子了。

實在不行,她還可以去青牛鎮上的店鋪打卡簽到,弄點系統獎勵拿去換錢。

總歸比他一個病秧子更容易弄到銀錢。

宋時桉聽了這話,鳳眼猛地睜大,震驚得不得了。

姜椿藏錢取錢都沒瞞過自己,所以他十分清楚,姜家所有存款統共也只有三十來兩。

他們父女倆眼瞅着就要踏上逃亡之路了,正是最需要用錢的時候,她卻舍得将全部存款留給自己。

這簡直……

簡直就是對自己仁至義盡了。

雖然她手裏還攥着通過憑空取物弄到的十七兩銀錢,但窮家富路,這點子銀子只怕并不能讓她有足夠底氣。

可見她寧可苦自己,也不願意苛待他。

宋時桉閉了閉眼,靜默良久後,突然開口道:“如果我說我不要銀錢,非要跟着你們一起上路呢?”

姜椿好容易才下定決心,他偏要說這種話動搖自己,她沒好氣道:“你瘋了?不想要你這條小命了?”

原著裏可沒這茬,如果他跟着自己一起逃亡,路上身子骨扛不住一命嗚呼,沒了他這個美強慘男配,她都不知道原著主線劇情會崩成什麽樣。

宋時桉輕哼一聲:“沒錯,不想要了。”

姜椿:“???”

她一臉問號,宋時桉這人優點很多,但最大的優點就是有韌性,即便處境再差,也能如野草般堅韌不拔地活下來。

怎地這會子崩人設,變得如此不理智,将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

她在黑暗裏眨巴着自己大大的杏眼,突然福至心靈,驚呼一聲:“夫君,你不肯拿銀子走人,死也要跟着我們一起逃亡,是不是舍不得我?原來夫君你竟然如此愛慕我!”

宋時桉:“……”

讓他更無語的是她接下來的話:“想讓我帶上你也行,你到我被窩來,陪我睡一覺。”

宋時桉:“……”

都火燒眉毛了,她還惦記着占自己便宜這事兒,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他沒好氣道:“你別想了,我身子骨不行。”

姜椿不信,篤定道:“你行,我都驗證過了。”

宋時桉頓時臉色漲紅,耳朵尖都紅了個徹底,氣急敗壞道:“你簡直,簡直不要臉!”

姜椿死豬不怕開水燙,得意洋洋道:“對啊,我就是不要臉,你待如何?”

眼瞅着就要勞燕分飛了,不趕緊占點便宜,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沒錯,她嘴上跟他講條件,其實心裏壓根就沒打算帶上他。

他可以不管不顧,但她不能不顧他的性命安危,自私地将人給帶上。

摟着他睡一夜,最後揩點油,明兒一早她跟姜河就悄悄溜走。

等他發現時,他們早跑沒影子了,就他這身子骨,想追都追不上。

她還主動将被子掀開一個角,笑嘻嘻道:“快進來呀夫君,我都替你暖好被窩了呢,可暖和了。”

宋時桉氣得一個翻身,面對牆壁躺着,懶得理她了。

姜椿聽見翻身的動靜,又見他不吭聲,明白他這是不願意。

她無語道:“我說夫君,你寧可丢掉小命也要跟着我們,偏又不肯讓我近身,你說你這人,還真是有夠自相矛盾的!”

這話簡直一語中的,宋時桉無言以對,只能裝死不吭聲。

姜椿哪肯輕易放棄,改口道:“夫君如此內斂的一個人兒,讓你爬到我被窩裏來未免太難為你了,不然我爬去你的被窩?反正我臉皮厚,不害臊。”

宋時桉:“……”

人家自己都說自己臉皮厚了,他還能說什麽?

他嘆了口氣,勸道:“明兒還要早起收拾行李呢,你別鬧騰了,快些歇着吧。”

姜椿聞言一怔,不由得收斂了神色。

心裏糾結好半晌,她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是真心想跟我們一起走?”

宋時桉半點不帶猶豫,立時答道:“是。”

姜椿長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本想明兒一早背着你偷偷溜走來着,但實在不忍心騙你……

夫君,我真心勸你再斟酌下,你的身子骨太弱,跟着我們肯定要吃很多苦,是真的有可能會丢掉性命的。”

宋時桉眉心一跳,這家夥嘴上說着讓自己鑽她被窩的暧昧話語,心裏盤算的卻是偷偷扔下他?

也忒兩面三刀了些!

他篤定道:“不必,我心意已決。”

姜椿又嘆了口氣,無奈道:“罷了,跟着就跟着吧,誰讓你這般愛慕我,攆都攆不走呢?真是拿你沒法子!”

宋時桉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同時在心裏輕哼一聲,還好她及時迷途知返,不然自己可就不多管閑事了,且讓他們逃亡去罷。

*

次日寅初(3點)一到,姜椿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以往每日殺豬也是這個時辰起床,已經形成生物鐘了。

結果人剛坐起來,就瞧見宋時桉不但醒了,還端坐在炕桌前提筆寫着什麽。

姜椿以為他在抄書,打了個呵欠,無語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着抄書!”

宋時桉收筆,伸手将那張紙拿起來,輕吹了一會子,待上頭的墨跡幹涸後,将其對折,又對折。

然後塞進一個早就折好的信封。

信封右上位置寫着“盧兄親啓”,左下角落款是“宋卿知”。

他擡眼看向姜椿,說道:“你去把爹叫進來,我有事跟他說。”

姜椿疑惑地皺了皺眉,但見他表情嚴肅,似是有正經事兒,便迅速穿好外衣系上裙子,出去找姜河。

姜河早就起來了,還收拾好了自己的鋪蓋,正往院子裏的獨輪車上裝。

聽說女婿找自己,他連忙放下還沒歸置好位置的鋪蓋,跟着姜椿來到西屋。

宋時桉将手裏的書信遞給姜河,說道:“爹,你把這個拿去給舅舅,讓他去找趙德陽,請趙德陽将這信交給盧縣令。”

姜河為難道:“女婿你也知道的,昨兒你舅去尋過趙郎君,他不肯幫忙……”

宋時桉成竹在胸地說道:“爹你按我說的去辦就行,趙德陽見着這信,肯定會幫忙的。”

姜椿驚得瞪大雙眼,他這是在動用自己的人脈幫自己解決麻煩?

可宋家現在還沒被平反,他自己也淪為官奴,還被人買去給個村姑當了上門女婿,從前那些人脈還會理會他?

他這家夥臉皮薄,如果翻車的話,只怕臉上會挂不住。

想了想,她開口道:“爹,你按夫君說的去尋舅舅,我在家收拾行李,如果趙郎君見着夫君的信仍然不肯幫忙的話,你就趕緊回來,咱們立刻去往青牛鎮。”

做兩手準備,免得兩手不夠天。

“行,就這麽辦吧。”姜河覺得閨女說得在理,立時拿着信,去鄒裏正家賃了騾車,駕車匆忙趕去紅葉鎮。

*

到了鄭藝家,鄭藝還以為妹夫是來取外甥女昨兒寄放在自家的獨輪車的,說道:“車在西棚裏,我去給你推出來。”

“大哥,別管那車了。”姜河連忙攔住鄭藝。

他從袖子裏掏出女婿寫好的信,遞給他,把女婿的話轉述了一遍。

鄭藝眉頭皺得死緊。

外甥女這個上門女婿他統共也才見過三回,臉蛋生得不錯,個頭也高,但卻是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病秧子,話又少得可憐。

所以鄭藝對他是丁點都不了解,也就不确定他說話做事是否靠譜。

但是連趙郎君都不肯幫忙,紅葉縣的其他富戶就更不敢插手了,自己已然是束手無策。

索性死馬當成活馬醫,替這個外甥女婿跑一趟。

能成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不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至多被趙郎君奚落一頓。

于是鄭藝接過信,直接跳上門口趙河駕來的馬車,急匆匆趕往紅葉縣。

到了紅葉縣,他拐去縣衙後頭的一條街上,熟門熟路地敲開趙郎君的家門。

趙德陽見他又上門,沒好氣道:“你怎地又來了?我昨兒跟你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你外甥女那事兒,我是真的管不了,也不敢管。”

“我明白。”鄭藝理解地點了點頭,将懷裏揣着的信掏出來,放到趙德陽面前的案幾上。

趙德陽随意瞥了一眼,就瞥到了落款的“宋卿知”上。

頓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嗷”地驚叫一聲,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鄭藝被他這一驚一乍給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幾步。

趙德陽拍着撲通亂跳的小心肝,指着桌上那封信,抖着嗓子問道:“這,這哪裏來的信?誰寫的?”

宋時桉,字卿知。

後頭這句顯然是白問,就算有人能冒充宋時桉的名號,也沒人能冒充他這獨一無二的字體。

因為這字體的名字就叫“卿知體”,是他宋時桉獨創的,世上只他一人會寫。

紅葉縣縣令盧正衡愛字畫如命,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得到宋時桉的一副字畫,為此沒少在家臨摹他寫的卿知體。

身為盧正衡的小跟班,成日與盧正衡同進同出,他要是連卿知體都認不出來,那就白活了。

鄭藝連忙答道:“是我外甥女婿寫的,說讓趙郎君您轉交給縣太爺。”

“外甥女婿?”趙德陽不可置信地拔高聲音,“就是那個被劉啓檀瞧上的外甥女的相公?”

鄭藝點頭:“沒錯。”

趙德陽“嘶”地倒抽一口涼氣,開始在屋子裏轉圈圈,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轉了幾圈後,他停住腳步,狠狠瞪了鄭藝一眼:“你可真會給我,給我姐夫找麻煩!”

然後丢下句“在這等着”,拿着信出了自家大門,一溜煙地往縣衙後院跑。

這個時辰,盧正衡才剛起身,正在盥洗,瞧見趙德陽冒冒失失地沖進來,他吐出嘴裏的漱口水,沒好氣道:“瞧你這德性,一點都不穩重,怎麽,被火燒着腚了?”

真是又毒舌又不文雅,一點都不像是個喜好字畫的文雅人。

“還真被火燒着腚了!”趙德陽哼唧一聲,往圈椅裏一癱,輕描淡寫道:“姐夫,你猜劉知府那個孫子瞧上的村婦是誰的娘子?”

“這我哪知道。”盧正衡白他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嘴裏“咕嚕咕嚕”地漱着口。

趙德陽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是宋時桉宋卿知的娘子。”

“噗……”盧正衡一下将嘴裏的水給噴了出來,然後“咳咳咳”地咳嗽個不停。

好半晌才緩過來。

他将茶杯放下,擡眼看向趙德陽,一臉嚴肅地問道:“此話當真?”

趙德陽也沒賣關子,直接将手裏的信遞給他,說道:“這是他寫給姐夫的信,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盧正衡才要伸手去接,又連忙打住,轉身扯過臉盆架上的布巾,仔細地将自己手上的水漬擦幹淨,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信接過來。

快速将信掃過一遍後,盧正衡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嘴巴都快要咧到腮幫子去了。

他兩手抓住趙德陽的膀子,使勁搖晃起來,興奮道:“太好了,我馬上就能擁有一副宋時桉的字畫了!”

趙德陽骨頭都差點被晃散架了,連忙給他潑冷水:“他的字畫向來千金難求,這會子肯松口許你一副,我拿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他這是想讓你出面擺平劉啓檀!

姐夫你可要想仔細了,劉啓檀纨绔子弟一個,狗屁不是,但他祖父可是蘇州知府劉栾罡,官職比你高,你就不怕得罪他?”

盧正衡毫無形象地“呸”了一聲:“我怕個屁!他劉栾罡是正四品知府不假,但我可是範陽盧氏的嫡長孫,盧氏子弟出仕的足有八十九人,一二品大員都有好幾個呢,真要跟我對上,吃虧的必然是他劉栾罡!”

趙德陽:“……”

他這個姐夫,打小就自命不凡,向來不屑拿家族說事兒。

科舉是自己考的,庶吉士是自己考的,就是外放來紅葉縣當縣令,也是他憑考績自己挑選的。

從未想過倚仗家族走捷徑。

結果這會子為了副宋時桉的字畫,他竟然将範陽盧氏給搬出來了。

瘋了瘋了,真是個癡迷字畫的活瘋子!

盧正衡可不覺得自己瘋了,他覺得自己現在強得不行,鬥志滿滿地一揮手:“備轎,我要去劉家。”

*

劉家這頭,門房進來禀報,說縣太爺來訪。

劉老太爺跟劉老太太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詫異。

劉老太爺忙道:“快請。”

這個盧縣令,可是範陽盧氏的嫡長孫,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他們劉家人可不敢在他跟前擺譜。

盧正衡進門口,連寒暄都懶得寒暄,直白道:“聽說令侄孫瞧上了紅葉鎮姜屠戶家的姜娘子,派了家丁去強搶?”

劉老太爺是完全不曉得這事兒,聞言頓時眼前一黑:“什麽?強搶紅葉鎮姜屠戶家的姜娘子?”

紅葉鎮那個豬肉西施姜椿的威名,早就傳遍了紅葉縣,就是劉老太爺這樣頤養天年的老爺子,也聽身邊的老仆提起過。

自己這個侄孫瞧上誰不好,偏瞧上她那個巡海夜叉,是嫌自己小命活得太長了?

不行,他得趕緊寫信給弟弟,讓他立時派人将他這不成器的孫子接回蘇州府,不然劉家過去好容易經營出來的好名聲,都要給他敗壞完了!

劉老太爺賠笑道:“盧大人,是老夫教孫無方,給您添麻煩了,從現在起老夫一定嚴格管束好他,不讓他再到外頭惹事。”

頓了頓,又一臉真誠地說道:“老夫這不成器的侄孫讓姜娘子受驚了,老夫願出五百兩銀子給姜娘子壓驚,還請盧大人您出面幫忙說和下,務必讓姜娘子收下這賠禮,不然老夫于心難安。”

不用問也知道,劉啓檀必定擄人失敗了,否則哪還等到盧縣令登門,姜椿的父親姜屠跟舅舅鄭屠早就打上門來要人了。

盧正衡冷笑一聲:“老太爺你若是能管束得了令侄孫,他也就不會在紅葉縣橫行無忌了。”

劉老太爺讪笑:“叫盧大人見笑了,實在是老夫這個侄孫被他祖父慣壞了,着實有些難管束……”

盧正衡看向劉老太爺,意味深長地問道:“老太爺可曉得那位姜娘子的夫君是誰?”

劉老太爺搖了搖頭:“只聽聞這位姜娘子招了個病秧子上門女婿,卻不曉得他是什麽來歷。”

盧正衡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道:“是宋家長房嫡長子,是天啓三十五年的狀元郎,是翰林院正五品侍講……”

話到這裏,他略一停頓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補了一句:“還是燕王的小舅子。”

劉老太爺瞳孔地震,脊背一下子撞到椅背上,發出“砰”地一聲響。

盧正衡卻并未就此打住,冷笑道:“你這侄孫一次擄人不成,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刀劍無眼,若是不甚傷到那位,或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搖頭嘆氣道:“上頭雖然将宋家抄家,合族發賣,但卻沒要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天知道是什麽來頭?

你侄孫鬧出亂子來,合了上頭的意還好,若是不合上頭的意,你們劉家可就……”

盧正衡哼笑一聲,話音戛然而止。

劉老太爺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燕王機敏聰慧,又溫和有禮,乃是衆望所歸的儲君,偏老皇帝晚年昏聩,寵愛小他四十歲的柳貴妃。

為了能讓柳貴妃三歲的兒子繼承大統,不顧朝臣們的反對,硬是将燕王給圈禁了,還将燕王妃的娘家宋家抄家,合族發賣。

朝中怨聲載道。

然柳貴妃出身低微,父親只是個六品小官,五皇子又才三歲,能不能立住都不好說。

焉知燕王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如果劉啓檀将他的小舅子迫害致死,将來一旦他得勢,劉家的下場必定連宋家都不如,鐵定要被抄家滅族。

甚至還可能被夷九族!

他用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速度“蹭”地一下跳起來,大吼一聲:“王管家!”

候在門外的王管家連忙走進來,叫了一聲:“老太爺!”

劉老太爺冷冷道:“你點三十個人,去把九少爺給我抓回來,他身邊伺候的人也一并抓了,別放跑任何一個,否則我唯你是問!”

王管家吃了一驚,猜想這位九少爺定是在外頭惹了事,縣太爺都上門興師問罪來了。

該!真是活該!

他心裏腹诽一番,不敢怠慢,立時應聲退下,出去召集人手。

王管家帶人找到劉啓檀的時候,他正在醉香樓吃花酒。

青樓白日歇息,傍晚時分才會開門迎客,劉啓檀大早上跑過去,大把銀子砸下去,老鸨喜笑顏開地将正在補眠的頭牌叫起來待客。

這廂劉啓檀才剛脫掉亵褲,房門就被“砰”地一聲撞開,烏泱泱地湧進來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

把他細而短的雀兒給看了個正着。

劉啓檀氣急敗壞地捂裆,朝跟在後頭走進來的王管家破口大罵:“王管家你好大的狗膽,敢闖進本少爺房間,壞本少爺的好事!”

王管家不理會他的嘯叫,一擡手:“你們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帶九少爺回家,老太爺立等着見他呢。”

家丁們立時一擁而上,捆手的捆手,捆腳的捆腳,堵嘴的堵嘴,很快就将劉啓檀五花大綁。

王管家給他外頭披了件衣裳,然後讓人擡豬仔一樣将他擡回了劉家。

回到劉家後,劉老太爺也沒見他,直接讓人将他關到客房裏,派十幾個家丁守着,斷絕了他逃跑的後路。

然後親筆寫了封書信,派人帶着信星夜兼程地趕往蘇州府。

*

姜家這邊,姜河離開後,姜椿将他的鋪蓋歸置好,又将自己跟宋時桉的鋪蓋搬上獨輪車。

然後去收拾三人的衣裳。

收拾完衣裳,又去收拾鍋碗瓢盆。

收拾完鍋碗瓢盆,又去收拾農具。

忙得腳不沾地。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最後清點時,才發現榨得豆油忘帶了,連忙去櫥櫃底下将罐子給搬出來。

她将罐子小心地放到獨輪車上,對宋時桉道:“青牛鎮不曉得有沒有能榨豆油的油坊,這豆油得帶上,不然沒油給你炒菜吃。”

宋時桉勸她別折騰勸過好幾回了,偏她不肯聽,說是得“未雨綢缪”。

結果可好,硬是把家裏能看得過眼的物什都搬出來了,甚至連炕上的席子都揭下來卷成筒橫放在獨輪車的車轅上。

現在屋子裏空空如也,整一個家徒四壁。

他無語道:“待會兒又得折騰着一一放回去,你何苦來哉?”

姜椿不理會他。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別看這些家當不起眼,可都是花銀錢置辦來的,如果不帶上,到了青牛鎮又要重新置辦一份。

簡直就是浪費銀錢!

反正她力氣大,推得動,自然是能裝多少裝多少。

裝不下的她還可以背在背上。

等姜椿将所有物品都裝上車,又打包了一個一人高的大包袱後,姜河總算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她舅鄭藝。

姜椿迎上去叫人,結果一向拿她當親閨女疼的舅舅直接無視了她。

鄭藝徑直走到宋時桉面前,和顏悅色地笑道:“外甥女婿真是好本事啊,趙郎君将你的信拿給盧縣令後,盧縣令當即去了劉家,幫忙将椿娘這事兒給了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宋時桉淡定地點了下頭:“那就好。”

盧正衡癡迷字畫,從前在京城時,丫沒少追在自己屁股後頭讨要自己的字畫,都被自己給拒絕了。

如今自己肯拿出一副字畫,換他幫忙擺平姜椿身上這點子小事兒,他必定不會拒絕。

事實也的确如此。

上輩子他若是曉得紅葉縣縣令是盧正衡的話,直接高價賣他一幅字畫,何愁沒錢請醫問藥調理身子?

可惜他不知道。

等他身子恢複到能自行前往縣城看大夫的時候,早就是半年後了,已然錯過良機,病根落下便不可逆了。

也就沒有去尋盧正衡做交易的必要了。

重生回來後,他也不是沒想過主動去尋盧正衡做交易,只是他身子骨太虛弱,就連去趟縣城,都得姜椿幫忙。

根本沒法避開姜椿獨自去見盧正衡。

所以只能暫時作罷,等他身子養好些再說。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提前跟盧正衡做了交易。

局面變得跟上輩子不一樣了,脫離自己的掌控,會不會帶來什麽不好的結果他完全不确定。

不過宋時桉并不後悔。

就憑姜椿處處替自己着想,遇到麻煩事需要逃亡,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休夫,以免他被連累。

而且她自己前途未蔔之時,還願意将家中全部存款留給自己治病。

她如此掏心掏肺地對待自己,自己回報一二,也是該當的。

因為姜椿這個人,值得。

姜椿卻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不用跑路了?那完了完了,這麽多家什,我還得一一放回去,得放到什麽時候?我這是折騰什麽呢我!”

宋時桉勾了勾唇,輕哼一聲:“我早就讓你別折騰了,你偏不聽,這下知道後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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