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孟浪
孟浪
你又什麽, 沈姝不用思考,都知道答案。
她在他後三個字說出前,開口截住他, 輕聲道,“不如你與皇上告長假罷,省得總要出門辦公,耽誤喝藥。”也可暫避皇帝鋒芒, 少些事端, 專心治病。
蕭玦被她軟軟倚靠着,又聽她嬌聲軟語,說不出拒絕的話。左右他沒什麽事業心,從前忙碌, 不過也是沒別的事可做。皇兄将一切治理得很好,刑部、大理寺、禦史臺都有自己的長官, 也無需他操心。
摩挲着沈姝溫熱的柔荑,他輕聲道,“好。”
午後顧嬷嬷便來到, 先去桑春房中探望了她,随後被請入靜思閣。
閣內正廳上首有最尊貴的兩個主座,蕭玦自行坐了一個, 對于另一個的歸屬,沈姝和顧嬷嬷卻産生了分歧。
沈姝覺得顧嬷嬷是長輩, 是奶娘, 是新婚當天為她梳發的人,身份不一般, 對她與蕭玦又盡心盡力,因此想讓顧嬷嬷上坐。顧嬷嬷敬沈姝是王妃, 是王府堂堂正正的主母,自然推辭給沈姝。
蕭玦瞧着二人謙來讓去,從前對此客套極度厭煩,如今竟覺得有趣,唇邊帶了點笑。
顧嬷嬷誠懇道,“我知王妃的心意,也知王妃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只是您到底是王妃,老身再怎樣只是下人,尊卑不可亂,還是王妃坐罷。”
沈姝站在原地為難,蕭玦伸手拉她柔荑,“嬷嬷這樣說,你便坐罷。”
長者面前如此親昵,沈姝羞澀,又覺得蕭玦如此不避諱,也是顯現了與她恩愛的決心。她紅着耳根被蕭玦拉到了該坐的位置。
顧嬷嬷則笑着坐到了下首。
外人面前桀骜的蕭玦,面對自己的奶嬷嬷多了兩分謙遜,低頭道,“是我的錯,辜負了桑春。”
“王爺言重了,”察覺蕭玦比從前多了溫情,顧嬷嬷心下欣慰,想到自己女兒情路坎坷,又有些心酸。不欲蕭玦與沈姝背負思想負擔,她微微嘆息着,終究揚起一抹慈愛的笑,“是桑春沒有這福分,殿下和王妃伉俪情深,便是大幸之事。”
蕭玦的嗓音,因歉疚而略顯沉郁,“當初嬷嬷憐我體弱,又恐我無信任之人可用,才求了父皇将桑春派到我身邊,這些年她盡心盡力,是我……對不住嬷嬷與桑春。
沈姝默默聽着,心中對桑春又了解了一些。
“王爺哪裏話!”那邊顧嬷嬷連忙辯駁,誠懇道,“這些年殿下待我們母女如親人一般,就如此事,也是殿下信任我們,善待我們,不與我們見外,這才直言相告,老身都明白的。”
為了顯示自己的心無挂礙,她看向沈姝,臉上顯露擔憂,問出了另一個問題,“王妃,您是大夫,王爺身上的毒,可找到法子解了麽?”
蕭玦神情陰郁下來。他身上有兩種毒,但他明白顧嬷嬷只知他中了鶴頂紅。鶴頂紅……
他被這個難題困擾了十一年,整個太醫院竭盡所能三個春秋,都沒能找到解毒方法……沈姝說會治好他,他不願她傷心,t積極配合,但心底,其實對結果不抱希望。
他一直回避着一個問題:如果他當真治不好,甚至沒幾年好活,又該拿沈姝如何是好?
蕭玦看向沈姝,沈姝維持着面上的從容與柔和。雖她這些時日一直表現得輕松,但确實還未找到徹底清除鶴頂紅的辦法。然而,這也沒什麽。
父親曾不止一次對她說過,活得越久,越能發覺自己所知甚少——知識之外,尚有更多知識。既然如此,今日她不知如何解毒,只要她肯去學習、去鑽研,安知明日不會獲得解毒的知識呢?
她不會放棄。
眼下蕭玦既然答應休假,他們或可走遠一些,尋訪一些地方名醫。
“當然。”沈姝含笑看了蕭玦一眼,回答顧嬷嬷,“胡太醫也說,只要堅持,便一定能将毒素完全消除。”
并不覺得沈姝是會撒謊的人,顧嬷嬷驚喜而笑,“這太好了!老身從前便說,你會給殿下帶來福氣。”
蕭玦淺淺勾唇,笑意并不開朗,沈姝瞧了瞧他,暫未理會,而是問顧嬷嬷道,“嬷嬷,關于桑春的事……”
顧嬷嬷笑道,“桑春已和我說了,無需兩位殿下操心,老身自會和皇帝禀明,王爺便安心養病。”
她看得很開,不做嫔妃也好,宮裏規矩多,桑春留在外面,再尋一個尋常人家出嫁,等她出宮養老,還可常與桑春母女團聚。
沈姝将顧嬷嬷送到門邊,又令瑩月瑩星送她出府。待沈姝回轉的時候,蕭玦仍坐在原處,神情有些落寞,側着頭不知看哪裏。
沈姝倍覺心疼,坐到他對面,握住他擱在桌上的手,輕聲問,“你在想什麽?”
蕭玦擡眸看她,臉露幾分無奈與不贊同,“知我身體不好,怎還非要嫁給我,不怕做寡婦……”
沈姝隔着檀木茶幾,伸手捂住了他的薄唇。她想起前世他火光中平靜卻也瘋狂的面孔,頓時心如刀絞,眼眶泛紅,低聲辯駁,“不許說喪氣話,我會治好你,一定會!”
蕭玦望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臉,更覺心酸,拉下她的手,“若是我死了,你怎麽辦?”
沈姝恨不得咬他那專說不吉利話的嘴一口,但她又舍不得。并不覺得蕭玦會早逝,但她願意說那些動聽話令蕭玦安心、開心,遂堅定道,“你若死,我陪你一起。”
蕭玦眼眸輕顫,一眨不眨盯着沈姝,沈姝亦決然回望。片刻後蕭玦長舒一口氣,輕笑,“看來我只能努力保全這條性命。”
見他又積極起來,沈姝這才放心,将他寬厚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難得霸道了一句,“我們是夫妻,你的命,是我的,你不許胡來。”
因把事情說開,晚上蕭玦異常配合,連藥浴都不再需要沈姝做陪。
沐浴完畢後,蕭玦着一身幹淨寝衣出來。沈姝令他坐在羅漢榻上,給他施針。
先将腿部和任脈上所需的穴位紮住,沈姝上了羅漢塌,跪坐在蕭玦身後。
蕭玦以為她要紮背後的督脈了,哪知沈姝卻是将手,又鑽入了他衣擺後方,探上他脊背。
蕭玦身體微僵,正要囑咐她不要胡鬧,沈姝卻先開了口,“別動。”
她耳根泛着紅,繼續早上未完成的事務,柔荑順着微凸的脊椎一寸寸往上。她想,此刻蕭玦身上紮着針,總不會像早上那般孟浪了罷?
雖她知道他們夫妻總要做盡親密事,但她鼓起的勇氣在洞房之夜散了——誰讓蕭玦跑去喝酒呢。沈姝幽幽地想。
裹着清甜淡香的氣息往蕭玦脖頸裏吹拂,背上又是叫人難捱的大膽撫觸。想到沈姝居然用這個法子克制他,蕭玦挑眉,低啞問,“不如你把丹田處也查一查?”
沈姝呼吸一緊,想到丹田是何處,臉頰都紅了。又想到蕭玦果然還是孟浪,竟這樣調戲,她羞惱着擰了他一把。
蕭玦悶哼一聲,回頭看她,又是那種狼盯着獵物一般的眼神,又好似燃着火,要将她燒成癱軟的燭淚。
沈姝下意識地羞窘和畏懼,輕輕往後退了退,又強作鎮定,“你別亂動,不然針歪了、拔不出來……就不好辦了……”
蕭玦便轉回了頭,心道,待會跟你算賬。
沒有他露骨的視線看着,沈姝松一口氣。半晌後終于針灸完畢,她輕柔地将針一根根拔出。
蕭玦站起身,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服,而後緊緊盯着她,一笑不笑問,“紮完了?”
沈姝低頭認真将銀針裝回布帛,回答道,“嗯。”
下一刻被蕭玦抱小孩兒一樣猛然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床榻。沈姝手臂擱在他肩上,猝不及防,手心仍攥着布帛,銀針散落一地。
沈姝也不知是羞恥、緊張,還是生氣,空着的手拍了他背一下,“蕭玦!”
蕭玦将她扔在了床榻,兩下脫掉她的繡鞋,又覆身過來。
沈姝擔心銀針掉落在床上紮到人,忙扭身往床邊爬,爬動間褲管蹭起,露出半截小腿,白皙瑩潤得晃眼。
她才将僅剩寥寥無幾銀針的布帛放好,便被蕭玦把着修長柔軟的右腿,拖回了原處。蕭玦動作雖強硬但有分寸,且床鋪柔軟,沈姝并未覺得疼。
只是隔着寝衣被蕭玦手掌抓着大腿,又被他懸在頭頂的鳳目盯着,沈姝羞得面頰緋紅。
蕭玦低頭,從她的眼睛一直吻到唇角,而後變本加厲,還回了他方才遭遇的一切。
沈姝被親得昏頭昏腦眼神迷蒙,雪膚上痕跡觸目驚心。
半晌蕭玦擡頭,眼睛燒得通紅,低啞問她,“我身上帶毒……能不能敦倫?”
沈姝被親得迷蒙,倒是忘了羞澀,茫然道,“……我不知道。”
她是當真不知道。只記得之前教禮儀的嬷嬷講過,夫妻敦倫,尤其是初次,女子會落紅,會疼……而男子最後又會……
她對此毫無經驗,根本不知落紅的傷口有多重,而若是毒素當真傳遞,劑量又有多少……
沈姝迷迷糊糊地想,這種問題,總不好也去問胡太醫罷?
蕭玦皺眉按捺片刻,隔衣擺動幾下,起身去了浴房。
沈姝喘了幾口氣,漸漸平複下來。将嫩粉兜衣理好,探手去尋系帶,這才發現裏外兩層衣服的系帶,都被蕭玦扯壞了。
紅着臉頰默默埋怨蕭玦胡鬧,沈姝攏着衣襟慢慢起身下床,換了件寝衣,而後将地上的銀針一根根撿起。
随着銀針拾起,沈姝的冷靜也逐漸回來。她意識到,剛才蕭玦的問題,的确是橫亘在他們夫妻之間的巨大難題,不知何時就會讓蕭玦難受。
沈姝的心情,從羞窘抱怨,變成了心疼。她在床沿默默坐了好半天,終于等到蕭玦從浴房出來。
避開蕭玦的視線,沈姝輕咳一聲,将整理好的說辭羞澀說出,“剛才的問題,雖不知道答案,但我保證,一定會将你治愈,到時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生很多兒女……”
蕭玦望着她緋紅的脖頸,覺得剛浸下去的火,又升起來了。目光幽暗,他低聲道,“你又勾我。”
沈姝頓覺冤屈,擡頭瞪他,“我是安慰你!你……你……”她想說他慣會冤枉人,但觸到他的視線,又下意識閉上了嘴巴。
最後她偏頭,伸手去解被錦瑟挽起的帳幔,弱聲弱氣道,“我還是睡罷……”
蕭玦沒有靠近,自行在羅漢床上躺下,片刻後聽見沈姝又掀開了帳幔,如夢初醒道,“我忘了讓你睡床……”
蕭玦覺得,這一夜他是別想睡好了。
同樣睡不好的還有桑春。雖在床上躺了一天,但桑春睡不着。夜裏王府安靜下來,只有下弦月默默流瀉光輝,籠罩着一切。
桑春于這月光中,沉默地走到了花園,坐在湖上木廊的欄杆上,望着湖面發呆。
岑文過來了。他沒有提燈,亦只借着這月光,安靜地來到湖上,而後看到湖綠衫子的桑春在欄杆處發呆,快要和這湖光月色融為一體。
起初他沉默,盯着她看了許久,後來他輕輕一笑,沿着木廊上前,出聲道,“怎麽,和王爺吐露真心被拒了?”
事關桑春的隐私和臉面,靜思閣無人透露,岑文也是,從桑春這幾日的異常中推斷出來的。
桑春出神得太過專注,完全沒發現岑文,被他突然的聲音所吓,身子一驚,往前栽倒。前面就是幽深的大湖,她心神俱顫。
岑文快步過來,一把握住t她的肩膀,将她拉了回來。
因為太過擔心,岑文的力道沒掌握好,将桑春拉得撞入他胸腹間,衣裳被濕潤的淚痕浸染。
桑春半邊臉頰被撞得生疼,才知道岑文雖然從文,但身體不比一個士兵虛弱。她擦擦眼淚,低聲道,“你讨厭……”
無論是突然出聲驚吓了她,還是這暧昧的接觸,亦或是直言不諱地揭露她深藏的暗思,看見她丢臉的眼淚,都很讨厭。
見慣了桑春的柔順體貼,難得聽她抱怨什麽,岑文輕笑。桑春靠着一側柱子坐着,岑文便坐到另一側柱子邊,同她一道看着粼粼湖面。
有人陪着,桑春忽然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眼淚漸漸止住。
半晌後岑文突然轉頭看向她,低聲道,“此刻你正失落傷懷,話本裏說,這是最好的趁虛而入時刻。”
“嗯?”桑春一時沒懂他的意思,茫然看着他。
岑文撓撓臉,少見地有些局促,最終笑道,“既然王爺拒絕了你,不如你回頭看看我?我們五年朝夕相處,知根知底,我家的情況你了解,與岑敬也熟……不如,你考慮考慮嫁給我?”
桑春呆住,随着他的話語,而眼睛越瞪越大。她看着月光下岑文難得顯得格外真誠的臉,眼淚再度簌簌而下。
長長五年,她竟從沒發現岑文對她的心思——或許該說,因她的整顆心全撲在王爺身上,竟忽略了身邊人。
桑春動容而又歉疚,良久後擦着眼淚,勸說道,“你也是名門嫡子,可以娶個正經閨秀。我雖有品級在身,到底是個伺候人的……”伺候的還是個男主子,難免惹人非議,到時便會拖累岑文。
岑文輕輕一笑,“我家沒那麽多規矩,何況岑敬才是長子,閨秀便讓他去娶罷。你便說你願不願嫁。”
桑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又聽岑文笑容可掬道,“咱們年歲都不小了,我也算是聰慧過人一表人才,你要知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
夜裏桑春依舊輾轉難眠,思來想去,腦海裏都是岑文的臉,一會兒說“回頭看看我”,一會兒說“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
第二日一早,她又跪到了蕭玦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