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發病
發病
眼見蕭玦大步流星欲走, 沈姝掀被下床，赤足往前追上他，從後抱住他的腰, “殿下，你別走。”
身後的人用力抱住他，玲珑的身段軟軟靠過來，柔嫩的臉頰依戀地貼上他後背……還有她的嬌聲軟語, 一切讓蕭玦心軟, 腳步停頓頃刻，他又下意識掙脫。
沈姝連忙抱得更緊，雙手于他前腰用力絞住，低聲道, “殿下，我腳冷……”
想到宮人确實忘了給沈姝準備一雙幹燥的繡鞋, 中秋的子夜，那麽涼……蕭玦終于妥協，拉開沈姝雙手, 彎腰将她抱起，送回了床榻。
他拿了一旁的帕子，沉默地将沈姝沾了少許髒污的雙足擦淨, 又輕輕給她蓋好欽被。
他的模樣異常平靜，讓沈姝感到心頭惴惴, 下一刻便聽見蕭玦與她道, “別再倔了，我當真有事。”
連語氣, 也是安安靜靜，卻讓沈姝悚然想起, 上輩子他平靜的瘋狂時刻。
沈姝終于急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如果你是覺得身體難受，那我們一起面對，我說過，我會治好你。如果你是想去殺了蕭珠兒……”
沈姝伸手，捧住了他在聽說“身體難受”時便別開的臉，令他看着自己，“我跟你說，我不同意！這是皇宮，皇帝會查明一切。即便是蕭珠兒要殺我，那也有皇帝判斷，有律法處置，你不能越過皇帝與律法自行去殺了她……”
報仇是必然要報的，只是要講究方法，不能急躁，把自己搭進去。
她忽然醒悟了，上輩子她死後不到兩天，蕭玦便提了蕭珠兒和謝紹寧的人頭來，再結合當時蕭玦的狀态，他一定略過了所有查證審判、定罪量刑、知會皇帝的過程……自行誅殺一個高貴公主和皇帝寵臣，是多麽惹皇帝忌諱。在她安靜躺在棺椁裏的時候，靖王府前宅，一定風狂雨驟。
沈姝眼淚洶湧，“蕭玦，你不能不管我，而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我離不開你……”
捧着自己臉頰的力道，那般輕柔，卻又那麽堅定。蕭玦看着沈姝哭紅的杏眸，哭花的香腮粉頰，心尖由酸，變成了疼，那疼忽然劇烈，彌漫至四肢百骸，令他好似摧肝裂骨，萬蟻噬心。
他安穩了一個夏天的身體，終于在這個中秋，發病了，就在沈姝跟前。
兇猛的毒藥在受損的肢體與髒腑間肆意反撲，蕭玦後背出了冷汗，用力咬緊牙齒，薄唇抿成一線。他的手緊握成拳，短短的指甲嵌進手心，流出了血。拼着這一陣意志力，他強撐着對沈姝道，“好，我不殺蕭珠兒，我t只是探望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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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得走。他不想讓沈姝看見他狼狽肮髒地在地上翻滾。
蕭玦将沈姝的手扯下，費勁力氣才站起了身。而沈姝已從他的眉梢眼角，看到了他的痛苦。心疼之餘，她也意識到，再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她往前探身，抓住蕭玦手掌，懇求道，“殿下，你疼對不對？讓我給你醫治，好不好？”
蕭玦抗拒地将她手甩開。疼痛與虛弱令他控制不住力道，将沈姝甩得歪倒，自己也跄踉了兩下，撲在了衣架上，将沉重的梨木衣架撞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桑春端着太醫端來的湯藥，在門外站了許久。因為蕭玦下令不許進屋，她便一直等候，這會兒聽到異樣的聲音，她再無法等，推開門進入。
“殿下！”看見蕭玦摔在地上，她頓時紅了眼眶，将藥碗放在桌上，匆匆就要來扶蕭玦。
蕭玦急速喘息幾聲，挨過那無處不在、撕心裂肺的疼，擡手止住桑春，“帶王妃走。”嗓音低啞得好似要碎掉。
沈姝已從床上起身，避開桑春，幾步沖到蕭玦跟前，跪在地上，撐起他高大、卻又飽受摧殘的身軀，将他緊緊擁住，哭道，“我不走，我們是夫妻，我要和你一起面對……至少，讓我先給你把痛止住……”
“你走！”身體的劇痛和沈姝的固執，令他發出難忍的低吼。他伸手去掰沈姝的手指，但他每掰開一根，沈姝就用更快的速度合攏。
“我不走，治不好你，我哪也不去……”
他再掰開，她再合攏，反反複複，倔強如斯。
眼前痛得模糊，身體一陣陣發抖，五指痛苦地痙攣。他佝偻地伏在沈姝身上，卻仿佛困入絕境的獸，終于吼出了內心的聲音，“你走！我不想你看見！”
“我已經看見了！”沈姝感受着他的顫抖，也哭吼，“我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只想與你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冷汗流入迷蒙的眼中，蕭玦什麽也看不清，只聞得到沈姝脖頸裏的香氣，和她的哭聲，“你疼，就咬我好了……”
被逼得無法，蕭玦張口，狠狠咬住她的肩，越來越用力，手卻不再推拒她，而是顫抖着将她抱緊。
意識到蕭玦妥協，沈姝按他背上的兩個穴位止疼，又轉頭吩咐桑春，“把藥端來，再拿銀針。”
湯藥已放在桌上，門外就有太醫候着，桑春匆匆取來灸針。
沈姝想将蕭玦搬到床鋪，但他疼得神志模糊，失去行動力，她根本搬不動，加上桑春幫忙，仍搬不動。
沈姝捧住蕭玦側臉，低聲道，“殿下，我們去榻上……”
蕭玦半張迷蒙而血紅的鳳目，好似聽懂了，又疲憊而虛弱地閉上。沈姝和桑春再搬他的時候，他終于艱難而緩慢地使了些力——沒叫人幫忙，是因沈姝覺得，他一定不想被人看見。
二人撐着蕭玦，跄跄踉踉到了榻上，匆忙解下蕭玦外衫，放他躺好。湯藥見效略慢，沈姝忙而不亂地打開布帛，将銀針一根根紮上。
感覺蕭玦安穩了些，沈姝端過半涼的藥，先含入自己口中，再輕輕捏開蕭玦緊閉的齒關，一點一點喂入他口中。
半昏迷中感覺到沈姝的氣息，蕭玦溫馴地将藥咽下。
做完這一切，她擦去蕭玦額頭的汗，感覺他不再顫抖，長長吐出一口氣。
桑春站在一邊，眼神複雜而悲傷，“殿下，您的傷？”
沈姝知她說的是肩頭咬傷。蕭玦情緒激烈身體痛苦，咬得也很用力，血跡都透出了寝衣。
但這也沒什麽，沈姝輕笑，“我沒事。”
于是桑春遞出一塊繡帕，“殿下，您擦擦罷。”
沈姝知道此時的自己不大好看，發絲微亂，唇上沾着藥汁，寝衣染上髒污，但為了蕭玦，都是值得的。
他們的關系，有了大的進展，蕭玦不再抗拒醫治，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沈姝淺笑着接過繡帕，“多謝。”
她擦着臉，抓着短暫的時機問桑春，“我昏睡後發生了些什麽？”
桑春有片刻的猶豫，終是如實答道，“王爺扭斷了那宮女的脖子才救下殿下，将殿下抱回此處，不讓任何人碰你。即便太醫說您沒事，他也未敢放松，親自守着……”
唔……沈姝知道自己的衣裳是誰換的了。
那邊桑春繼續低沉道，“我們，還有皇上、皇後娘娘輪番勸了好久，才說服王爺換下濕衣……”
這麽一番動靜，所有人都知道了，靖王妃是靖王的心頭肉，他再也不用僞裝疏遠。
沈姝聽得心裏又酸又澀，即感動于蕭玦奮不顧身為她，又怨蕭玦如此奮不顧身……但她終究是不舍得怨怪蕭玦的，只下定決心以後要更小心地照顧他，又問道，“清河公主那邊呢？”
“皇上審過了，說是那宮女因王爺上次抽傷了她，懷恨在心，故意報複。清河公主全不知情。”
沈姝擰起秀眉，詫異道，“王爺抽傷了她？不是抽傷的清河公主麽？”
桑春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贻患無窮，半是沉重半是憂慮道，“說是王爺抽打公主的時候，那婢女護主，替公主挨了兩下。”
在宮裏做下人的，誰不是經歷多、見識廣，被蕭玦誤傷兩下她或許會記恨，但絕不至于就此豁出性命報仇。沈姝直覺不信，“清河公主全不知情？”
桑春緩緩點頭，“畫舫上諸人都為她作證，說殿下落水後她滿臉意外，還驚叫着讓人救您。公主的其他婢女也說，那行兇者這兩日情緒異常，公主問她卻又不答，只偶爾自言自語‘惱恨’之類。”
沈姝明白了大致情況：蕭珠兒的态度明顯有問題，但她謀劃得還算周密，做好了僞裝、串好了口供，行兇者現在又死了，他們暫時找不到證據。
暫時找不到，稍後再找便是，眼下蕭玦的身體更重要。沈姝将帕子還給桑春，又問，“從前王爺發病，是如何治療的？”
“他……”桑春為難地咬唇，眼中又有深深的痛惜，最終她道，“殿下不願太醫靠近，有時苦熬，有時會喝我們熬的湯藥……實在熬不過，會服一種丹。那丹是殿下五年前去崇州辦案繳獲的，雖能暫時止痛，卻是一種毒藥，會令人神智迷亂……”
五年前，崇州，毒丹。這話和蕭綜的話對上了。沈姝心髒抽緊，眼裏漫上水霧。這麽多年的煎熬，他當真太太難過……
轉身瞧着蕭玦因沉睡而更顯秀致的眉目，沈姝低道，“既是毒藥，便別再允王爺服用了。”
桑春低聲道，“可王爺只聽您的話。”
于是沈姝堅定許諾，“我會好好看着他。”
窗格上的月光漸漸褪去，夜已很深了。沈姝拔去蕭玦身上銀針，收回于布帛，“累了半夜，讓無關之人都去休息罷。這宮裏危機四伏……”
她記得那行兇者面對她時，只有恐懼，而不是仇恨。她一定很怕死，卻仍是豁出一切跳下了水——除了蕭珠兒威逼她，沒有別的解釋。
出手不成，也不知蕭珠兒會不會再行兇。沈姝雙手合于小腹，鄭重地朝桑春俯首，“還請你為我守夜。”眼下除了桑春，她誰也信不過。
桑春被她行禮，忙福身更低，“殿下折煞奴婢了，這是奴婢當做的，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也好。”沈姝也未與她多加客套，“你便在外間守夜，我守着王爺。”
桑春退下之後，闊大的房間沉靜下來。沈姝拉過蕭玦右手，柔白手指搭上他手腕，細細聽了會兒脈。
脈象亂而虛，确實是中毒病弱之态。沈姝已做好準備，并不如何意外，只更堅定了為他醫治的決心。
蕭玦的身體仍舊寒涼，衣裳帶着潮氣，是被冷汗浸濕。沈姝解開他的衣帶欲要為他脫下，但她實在搬不動他，又不想折騰他，便只敞着他的衣襟，往他背後塞了一塊幹燥的巾帕。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自己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但仍是放下帳幔，而後在黑暗裏，略顯羞窘，卻又堅定地，脫去了身上寝衣，再将自己，塞入蕭玦懷中。
溫熱的身軀接觸到一片冰冷，沈姝吸了一口涼氣，把他抱得更緊，又覆住他的雙腿。知道自己該警醒一些，但今日遭遇良多，她聞着蕭玦身上深沉氣息，眼皮發沉，漸漸睡了過去。
而蕭珠兒的寝殿裏，惠太妃遣退所有下人，滿眼憂煩，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蕭珠兒，“你老實說，靖王t妃遇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蕭珠兒滿不在乎，“是我做的又如何。”是她威逼婢女，要麽拼死除去沈姝，她保她全家富貴無憂，要麽她現在就如碾死一只螞蟻一樣殺掉她。婢女選了前者。
雖然沒有除掉沈姝，但也将她嗆個半死，聽說蕭玦那個瘋子還發病了，也算稍稍洩了她心頭之恨。
她早已做好了準備，與婢女對好了口供，沈姝落水時她也做好了僞裝。一切只有天知地知她與親近之人知，旁人再怎樣懷疑，也不會有證據。
惠太妃無奈，忍耐半生的人克制不住脾氣，“你呀你，膽大妄為，不是讓你安分點，不要四處得罪人麽！”
蕭珠兒不以為意，“我是公主。”
惠太妃又教訓了她半天，蕭珠兒只左耳進右耳出。後來太妃累了，她也累了，便都入了卧房休息。
雖蕭珠兒仍是想除掉沈姝，但她暫時沒有可供差遣的人，便先放一放罷，以後再說。
蕭玦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但他懷裏，卻滿是溫軟，手掌搭住的，似乎是纖濃有度的細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