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獅子
第33章 林獅子
元旦彙演這天, 是林麥和周曉晴兩家人一起去的。
一大早，才六點多鐘，樓下就響起喇叭聲。
鐘慧儀走到賓館的陽臺一看, 才發現是範亞仙的老公周雄開着車子過來了。
朋友從副駕駛探出腦袋喚她：“慧儀，快帶着麥麥下樓, 咱們一起去吃飯，然後去學校看孩子們表演。”
“不是說七點來嗎？”
鐘慧儀回頭看一眼挂鐘, 驚訝地回, “怎麽還不到六點半就到了。”
範亞仙盯後座的女兒一眼，無奈道：“我家這小豆丁激動得，五點多就跑來把我跟她爸搖醒了。”
鐘慧儀望床上一望, 她家姑娘還戴着耳塞呼呼大睡呢，連車鳴聲都沒把她吵醒。
女兒對此似乎并不像其他小朋友那麽興奮，太早慧，失了很多本該有的童真。
可轉念又想起，從前女兒內耗總失眠, 經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現在能睡得這麽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鐘慧儀一會遺憾，一會慶幸的，情緒比女兒這個小演員起伏大多了。
但她盡快平複，趕緊對朋友說：“你們稍微等一等, 我馬上把麥麥叫起來！”
“鐘阿姨，我來幫你一起叫！”
周曉晴很緊張，迫不及待想見到朋友, 噔噔跑上樓。
林麥一睜眼, 就發現小公主正搖晃着她的肩膀，複讀機似的：“林麥林麥, 快起床快起床！”
而旁邊，媽媽則一把将她拎起來，将套頭毛衣給她籠上。
靜電噼裏啪啦閃過去，把她本就睡亂的頭發，炸得更蓬亂飛揚。
周曉晴被她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林麥你好像一頭獅子！林獅子快起床，我們吃完飯去表演啦。”
這麽一通鬧騰，起床困難戶林麥摘掉耳塞，終于清醒了。
“曉晴你怎麽都到了，範阿姨他們也已經在等了嗎？”她趕緊三下五除二穿好全部衣服，跳下床去洗簌。
林麥從前睡得不好起床也困難，尤其是冬天，鬧鐘至少得提前定半小時，并且還要每隔五分鐘重複響才行。
回到千禧年，她沒買到可以重複響鈴的鬧鐘，全靠媽媽手動喚醒。
但現在的媽媽很心軟，見她不想起床，就總放任她多睡，導致她很多次讓周曉晴等自己。
林麥對此一直很慚愧。
而今天來的不止周曉晴，她擔心讓媽媽的朋友等太久，就更自責了。
她便拿出有史以來最麻利的動作。
刷牙洗臉不等熱水出來，就着冷水就往臉上撲，凍得她一哆嗦；炸飛的自然卷頭發也不慢慢噴摩絲梳了，随便抹幾下涼水順順了事。
看得鐘慧儀都不停地說：“慢點兒！等熱水出來，範阿姨他們也才剛到沒兩分鐘。”
母女倆一個人忙亂地勸，一個人十萬火急的洗簌。
看得旁邊的周曉晴張大嘴巴：怎麽林麥家起床跟打仗似的！
她驚訝極了，回到車上立刻叽叽喳喳地，跟爸爸媽媽描述剛才的場面。三個家長和林麥，全都姨母笑地聽着。
可以說，小公主僅憑一人之力，就帶動了全程的行車氛圍。
“哎呀糟了！”
等他們到早餐店下車時候，周曉晴忽然驚呼道，“我忘記穿白網鞋了！”
“怎麽辦怎麽辦？”她急得不行，“鞋子不統一會扣很多分的！我們能回去拿嗎，會不會遲到？”
開車的周爸擡腕看眼手表：“才七點，回去拿吧。你們正式上場還早，遲到一點沒關系。”
周曉晴小小聲呢喃：“可是這樣就不能再最後彩排一次了……”
林麥見小朋友都快哭了，趕緊握住她的手說：“不用回去。元旦彙演這麽重要的日子，文具店和精品店肯定會有白網鞋賣的。而且——”
她鎮定又确信：“實在沒有，你也可以借前面表演結束的同學的鞋子，大家都穿白網鞋，肯定能借到。”
千禧年代的小孩表演，綁帶白網鞋和褲襪是标配，像周曉晴這樣忙中出錯的小孩很多，互相借一借是常有的事。
林麥一點都不擔心。
可周曉晴這個真正的十歲小姑娘，卻一路都在忐忑。
到了校門口，發現幾家店的白網鞋居然都賣完了，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真是大笨蛋嗚嗚，今天要是沒有名次都怪我……”
她一哭，林麥就些許慌亂，趕緊安慰說：“不會的。這樣，我們不吃飯了，馬上就去化妝教室，提前去借好。”
“萬一借也借不到呢？”周曉晴開始鑽牛角尖。
林麥心一橫說：“那咱們十個人就都光腳跳舞，以前不也有跳舞的光腳嘛。光腳更有特色，說不定更加分呢！”
就是會凍死而已。
不過周曉晴聽她這麽一說，哭聲倒是小下來了，她抽泣着說：“還是林麥你有辦法。”
兩個小孩一個大哭，一個手足無措寬慰人。
而她們的家長呢？
周雄這個爸爸站在早餐攤旁，邊買玉米三角粑邊笑着看戲；範亞仙打開錄像機，在錄女兒汪汪大哭的視頻；而鐘慧儀也舉着照相機，不停地咔擦咔擦。
林麥：……
突然好後悔哦，她也想坐在觀衆席看小孩表演圖鑒！
三個大人全部是抱着好玩兒的記錄心态，林麥這個“僞小孩”就成了擔事的真大人。
早飯也不吃了，她牽着周曉晴立刻飛向學校化妝間，一個個的詢問，終于成功幫她借到了合腳的白網鞋。
是排在前面的一個合唱節目，跟他們班的舞蹈節目相隔八丈遠，女生很爽快地答應了。
周曉晴松一口氣，她不會給班裏丢分了。
林麥也松一口氣，她不用在大冬天的穿裙子還光腳丫了。
小學生表演，都是流水線的化妝。
拿個大粉撲把臉塗得雪白，抹上高原紅，濃重的死亡彩眼影，最後再貼上亮閃閃的亮片或水鑽。
林麥看着鏡子中被塗抹得五顏六色的自己，既覺得羞恥又覺得好笑。
化妝師還想用紅綢帶給她編沖天辮，被她強勢拒絕：
“不要沖天辮！姐姐，我們要跳現代舞，幫我們盤個丸子頭好不好？”
她發揮小孩的天真懇求：“或者用編手鏈那種彩色繩子，幫我們紮雙馬尾也可以的，謝謝漂亮姐姐啦！”
化妝師被她哄得眯眯笑，覺得用彩繩紮馬尾挺有意思的，就采納了。
“你家麥麥很聰明也很有領導力。”
觀察林麥一路的範亞仙贊嘆道，“以後長大了，肯定随你，能做有想法的管理者。”
鐘慧儀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女兒的這一面。
她臨危不亂、條理清晰地哄好朋友，又特別大方有行動力地解決問題，現在還聰明伶俐地說服了化妝師換造型。
不知不覺間，女兒的身上已完全沒了從前那些自卑敏感和小心戒備。
她的女兒綻放成熱烈向日葵的模樣。
這種感受在林麥正式登臺演出時，更為強烈。
上輩子的林麥特別害怕他人的眼光，每次她回家過年，連見到不太熟的親戚都渾身不自在。
她那時很膽怯，見了生人特別容易臉紅出汗，要她去串門，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鐘慧儀從沒想過，有一天竟然能看見女兒在上千人的面前，這樣自信飛揚的起舞。
她們不像別班那樣，圖簡單不出錯都出詩朗誦和合唱這種節目，反而是挑選了一首動感又搞怪的《花花宇宙》來跳舞。
人家小朋友都是穿紗裙，厲害的彈鋼琴，普通的跳兒童舞。
四年三班倒好，男生女生齊上陣。男生穿白T恤牛仔褲，女孩子就穿歌舞MV裏面那樣的藍裙子，當然，她們是學生沒敢穿吊帶，改做了泡泡袖藍裙子。
人家都是辮子配紅綢帶，他們女生全是高的雙馬尾，馬尾旁還垂着彩繩做的流蘇；而男孩子們更是學大人，全部噴摩絲，梳背頭。
整個舞蹈的基調和《花花宇宙》的MV很像，非常的摩登又古靈精怪。
陳慧琳MV裏開磁懸浮摩托車，他們就讓女孩子拿着手工版諾基亞，男同學們則戴上紙做的墨鏡。
林麥他們的節目非常耳目一新，和其他正經表演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炸街”的舞曲剛響，他們搞怪的服化道一亮相，整個操場的同學都沸騰起來。
四年三班是今日絕對的大明星。
鐘慧儀看着女兒如此的輕盈閃耀，眼眶都濕了。
忽然之間，她覺得連照相機都不足以記錄此刻的珍貴，便轉頭問朋友：“亞仙，你攝影機的錄像，能不能想辦法也拷給我一份？”
她想将女兒這刻的閃耀幸福永久留存。
範亞仙拍拍她肩膀，笑言：“當然，我們的女兒都這麽優秀，回頭我把今天我錄像全拷成光盤，咱們人手一份。”
旁邊周雄也符合：“好主意，刻成光盤等她們以後結婚了再拿出來放！”
範亞仙白丈夫一眼：“女兒還是小寶貝呢，你別掃興。”
“什麽掃興？”周雄反駁老婆，“孩子長得飛快。我給你說，就是要早做打算，女兒的房子我都看好了哼哼。”
“煩死了你，我女兒要三十歲才結婚，還早得很！”
……
夫妻倆鬥起嘴來。
鐘慧儀笑笑，看着舞臺上的女兒怔然出神。
上輩子的林麥高中就早戀了，她從家裏得不到感情，就努力向外尋求。
林麥沒像後來的新女性那樣排斥婚姻，但她恐懼生育。
結婚五年後，兩邊家長催，那時候女兒是怎麽說的？
“我只要想到生了孩子，要跟你們的關系重新親密起來，就整夜整夜焦慮得睡不着。”
青春期的林麥渴望親密關系，可成人後，卻又懼怕太過親密的關系。
最後，她還是把婚離了，只想一個人生活。
那現在的女兒感受到足夠的愛意了嗎？她還會向外求，又最終放棄嗎？
鐘慧儀不知道。
但她想，如果這輩子的女兒還是不要孩子、斬斷婚姻，自己也會支持她了。
她現在只想女兒平安和快樂。
*
雖然林麥已經在教室裏公開朗讀過範文，但今天表演剛上臺時，她還是有點緊張。
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冷不防撞入眼簾，一道道仰望的視線射過來，令人壓力倍增。
音樂剛起，她第一個動作就搶拍了！
林麥心中一個咯噔，但身後周曉晴立刻壓低聲，兇巴巴地說：“林麥，你搶拍了！心裏數3聲再跳！”
小公主平時訓練時的小大人模樣湧入腦中，她撲哧一笑，緊張感霎時消散。
林麥迅速進入音樂裏，腳尖每随節拍躍動一次，信心就增加一分。
越跳越感到一股張揚的力量湧入，她感覺到對身體的掌控力，亦生出一種對今生生活的掌控感。
第一次真正站在聚光燈下閃耀，林麥非常享受。
重拾勇氣，擁抱童年。
掌聲與尖叫雷動的那刻，林麥心中的澎湃達到頂點。
周曉晴和馮瑩一左一右地牽着她鞠躬時，她忽然意識到，這次的人生的确已全然不同。
特別是，她一下臺，媽媽就手捧鮮花迎上來。
“恭喜麥麥圓滿完成人生的第一個舞臺！”媽媽笑得比她還燦爛。
林麥直接飛撲進媽媽的懷裏：“謝謝媽媽，我好開心好開心！”
“啊！”
旁邊，周曉晴見了立刻癟着嘴跟她媽媽抗議，“媽媽，我怎麽沒有漂亮鮮花？”
範亞仙揉揉她腦袋解釋：“你不是想要迪士尼那個米奇玩偶嗎，媽媽叫同事給你買了，今晚就到家。”
“哇，媽媽萬歲！”周曉晴立刻雨過天晴，在媽媽臉上吧唧一下。
林麥抱着花，跟媽媽對視一眼，默契地笑了。
母女倆彼此湊近一瞬，但又同時拉開距離。就像好她們想效仿周曉晴母女，也親彼此一下，卻又不好意思。
成年母女之間的交心，總帶着別扭。
就在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勁的時候，突然，副校長停在他們身邊。
“咦，你是春熙火鍋的鐘老板吧？”副校長在鐘慧儀身邊站定。
鐘慧儀微頓一瞬，估計對方應該是學校老師，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林麥的媽媽，鐘慧儀。”
女兒放在前面，然後她才又說：“春熙火鍋确實是我開的。”
副校長其實并不知道林麥是哪個學生，但聽說真是春熙火鍋的老板，臉上笑意更濃。
“你好你好，我是學校的副校長，李龍雲。”
副校長輕輕握一下鐘慧儀的手道：“你們店生意太好了，元旦節聚餐我們老師本來想定在你們那兒來着。”
副校長這是在暗示媽媽開後門吧！
自己這個小孩拒絕很容易，但媽媽應該不好當面回絕，這樣會不會壞掉店裏的規矩？
怎麽老師們的臉皮比她想的還要厚，林麥突然有點後悔邀請媽媽來學校了……
卻見媽媽大方得體地拿出手機：“那李老師，我們互相留個電話。”
她自然而然地為店裏拉業務：“下次學校有什麽聚餐，您直接聯系我，我給你們開綠色通道，包場怎麽樣？”
父母遠在小鎮，都聽到消息打電話過來，鐘慧儀今天來之前就有所準備。
學校的生意當然要做，但不是林麥想的那種“小竈”。
學校跟教育局不分家，像這些單位，節假日有聚餐，日常也有團建，這都是可以發展“單位餐”的長線生意。
鐘慧儀想過了，現在的網紅勢頭未必能持續多久，這個服務模式太容易被抄襲了。正好，在尚還獨特的時候，先試着從學校這塊兒，打開今後與各種單位合作的口子。
她主動報上手機號碼，又将随身攜帶的名片遞上去。
副校長立刻挂上滿意笑容：“那感情好，今年學校團年，我一定推薦春熙火鍋。”
鐘慧儀道過謝，就追問起團年的時間。
三言兩語之間，居然真就把這筆生意敲定下來，副校長離開的時候，還表示屆時把另外一所學校的老師們也叫過來。
林麥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連範阿姨的丈夫周雄都走過來說：“你也太會做生意了，有機會咱們一起合作合作。”
鐘慧儀不答，轉頭很有分寸地看向範亞仙。
範亞仙一笑：“那當然，到時候老周出錢，咱倆雙劍合并！”
她這才說：“一言為定咯，下次就找你們做我的天使投資人。”
“好了，今天是麥麥和曉晴的大日子，我們別光談生意。”範亞仙将兩個小孩一攬，扯回正題，“等名次宣布了，咱們去聚餐慶祝慶祝。”
最後宣布名次，第一名是鋼琴曲目《激流》，第二名是獨舞的孔雀舞。
他們四年級三班的《花花宇宙》正好第三名！
“萬歲！！！”
除了林麥，其餘九個參演者都高興得跳起來：“寒假作業可以少寫一半了！”
幾個家長才知道，原來拿了名次還有“寒假作業減半”這樣的獎勵。
難怪早上周曉晴沒穿白網鞋哭成那樣，要是因為她的馬虎，而導致這個獎勵泡湯，不知道她該自責成什麽樣兒。
但總算有驚無險，得到了好結果。
彙演結束就正式開始放元旦。
他們因為“白網鞋風波”都沒好好吃上早飯，現在比賽結束正好去慶祝。
周雄提議去蜀都大廈的旋轉餐廳。
鐘慧儀默一瞬，說：“不然你們帶着麥麥先去，我到火鍋店安排一下再來。”
做餐飲生意的人，這種時候難免身不由己。
她上輩子也是這樣，吃酒坐席慶祝這樣的活動，幾乎與她無關。沒辦法，餐飲業飯點正忙，老板不能總離開。
鐘慧儀都習慣了。
“不用。”
範亞仙卻勾住她肩膀：“現在旋轉餐廳哪比得上春熙火鍋洋氣啊，直接就去你店裏慶祝呗。”
“兩位大明星說好不好？”她征求兩個小朋友的意見。
林麥當然雙手同意，只轉頭看向周曉晴。
沒想到小公主亦是歡天喜地：“好呀好呀，那要不要叫上馮瑩他們一起呢？咱們舞蹈小分隊一起慶功嘛～”
最後就幹脆把跳舞的另外8個小夥伴，外加班主任一起叫上了。
春熙火鍋紅到上電視，來到這裏，大家沒有一個不激動，沒有一個不滿足的。
而且小朋友們難得裝扮一次，女孩兒們舍不得脫下裙子，男生也要穿牛仔褲。
最後穿着表演服的9個小孩兒，坐在一樓的正中央，成為了整個大廳的風景線。
是的，只有9個，林麥這個“假小孩”下了舞臺就裹上棉衣了。
不過為了別顯得太不合群，她也沒卸妝。
元旦節的火鍋店熱鬧非凡，一大桌的小孩肩并肩擠在一起，熱氣騰騰地鍋子飄出白煙，映照出一張張幸福快樂的小臉蛋。
這天，他們一直玩到火鍋店都沒客人了，才依依不舍地道別。
人一散了，林麥就想趕緊卸妝。
媽媽卻攔住她，然後又指揮王冬靈端着照相機站好。
“麥麥，我們在吧臺合照一張好不好？”鐘慧儀問。
林麥依偎進媽媽懷裏：“多拍幾張！”
母女倆一起看向前方。
王冬靈端着照相機數：“三、二、一，茄子。”
“茄子～”
林麥剛一開口，媽媽突然低頭，在她臉上親一口。
林麥怔怔側目，媽媽對她笑：“寶貝，你今天又漂亮又厲害，媽媽好為你驕傲。”
早上那個因為別扭而錯失的親吻，媽媽最終還是給她補上了。
林麥抱住媽媽，明明有點想哭，可嘴角卻又止不住地上揚。
母女兩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而吧臺前方，王冬靈舉着照相機不停咔擦咔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