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29(2/2)
第29章 29(2/2)
達芙妮提着裙角登車,從旁忽然伸出一只手,她怔了怔,搭住借力。
雖然是再正常不過的接觸,情形也截然不同,指掌肌膚相貼時的觸感依舊勾起了一些此前雙方都盡可能回避的回憶。她指尖內蜷,在想要加速抽手的瞬間,對方的五指驀地收緊。
只有極短暫的須臾,但随發力陡然變得鮮明的男性指節輪廓卻像誤觸滾燙的烙鐵,留下令心髒加速的餘溫,持久地在腦海中燃燒。
阿波羅的手垂落到身側。他看着她,神色如常地命令:“有任何異狀,不管多微小,都立刻向我祈禱。”
馬車開動前,他忽然又叮囑:“如果父神宙斯造訪塞墨勒,戴上面紗,盡可能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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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芙妮輕松在塞墨勒身邊安頓下來。
王宮比她想象得要樸素,與底比斯衛城的其他建築物區別不大,就是座規模稍龐大的宅邸。她受命暗中保護的底比斯公主才十六歲,性情柔順腼腆,從不對周圍人擺架子,很好相處。
塞墨勒的性格與成長環境有關:她原本并非父親卡德摩斯鐘愛的女兒,母親哈耳摩尼亞是執掌協調的女神,與半人半神的孩子們關系和諧卻不親近,在他們懂事後就很少露面。父親和兄長平時與忙于軍務和城邦事務,與她鮮少有交流,至多在聚集了整個底比斯王族的餐桌上隔着面紗寒暄幾句。塞墨勒安靜地在王宮中長大,只因為蒙受神眷,地位才驟然有所提高。
即便如此,在懷上神子之後,這位公主的人際關系依舊簡單,常來往的只有三個姐姐中的一位,侍奉她的女官也一只手數得過來。這個世界理想中的貴族女性貞潔娴靜,很少離開閨閣。某種程度上塞墨勒要更誇張,除了去花園散步,她幾乎整日待在屬于自己的宮殿一角,最常做的就是看着被宮殿屋檐框出的那一方天空出神。
若非如此與世隔絕,宙斯未必有機會潛入深閨引誘她。
達芙妮很快發現塞墨勒并非一抹純然的潔白,她也有自己的陰影。在柔軟謙卑的表面下,塞墨勒相當有自尊心。
塞墨勒知道達芙妮是奧林波斯神秘密派到她身邊的寧芙,初次見面時,她難以掩飾訝異,似乎對于這位仙女樣貌平平頗為失望。但這份失望很快轉化為無法明說的安心,沒過幾天,達芙妮就成了塞墨勒最依賴的侍者。
如果沒有赫爾墨斯的那枚手镯,達芙妮很懷疑塞墨勒是否還會這麽親近她。
但這點小女孩式的虛榮心又無法讓人真正讨厭塞墨勒。沉溺于愛戀中的人難免會産生自己是故事唯一主人公的美好幻想,并且本能地排斥任何會蓋過自己光芒的存在,因為誰都會希望己身的這份特別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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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墨勒最喜歡在吹熄燭火後,把達芙妮拉到同一張床榻上說關于愛戀的悄悄話。
當談起她那位無上尊貴、無比強大、又極盡溫柔體貼的戀人,塞墨勒秀美的臉龐都會煥發出動人的光彩,幾乎能與窗外夏季的皎月一争高下。
這種夜間密談常常讓達芙妮尴尬。塞墨勒似乎覺得,并非凡人之軀的達芙妮應當比其他女伴更能理解她的甜蜜與憂愁。恰恰相反。達芙妮每次看到纖細柔美的少女身軀之上突兀隆起的那抹弧線,心頭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而且塞墨勒經常分享得太多。譬方說,達芙妮并不愛聽塞墨勒對于肚子裏的孩子遠大前程的各種暢想,更是完全不想知道阿波羅偉大的父親是在怎樣的星空下第一次親吻眼前的少女。這讓她殘存的現代人本性蠢蠢欲動,很想立刻撥打電話報警。
但也有一些時候,她确實對塞墨勒感同身受。
“達芙妮,你是個很好的聽衆,但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你……有愛人嗎?”
達芙妮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我有愛慕對象,但祂并非我的愛人。”
塞墨勒同情地抽了口氣。
達芙妮笑了笑。也許因為底比斯王宮中始終沒有異狀,她持續滞留,因而好幾日沒有見過阿波羅,金箭的負擔瀕臨極限,原本并不想吐露的話語擅自從唇齒間逃逸:“可我無法确定我在祂眼裏是什麽……哪怕有些時刻我感覺祂确實對我有一分在意,我也會立即記起,我和祂終究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塞墨勒良久沉默,最後問:“哪怕是寧芙面對神明,也會這樣想嗎?”
達芙妮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代表所有寧芙,便答道:“我是這麽想的。”
塞墨勒擺出一副參謀的老成态度,十分有條理地詢問:“祂沒有任何表示?還是說,你根本沒有詢問過祂的想法……?”
這次,達芙妮沒有回答。
阿波羅是怎麽想的也許根本不重要。
反正她終會把這份自欺騙中萌生的感情和他一起抛下。
而在稀薄月色無法照到的宮殿寝室門外,夜色濃重的陰影中,不知何時伫立着一道身影。
無心撞破少女夜談的聽衆擡手,第一次認識自己的軀體般認真審視。骨骼修長的指尖最末端隐約籠罩起淡淡的輝光,屬于神祇的光冕殘晖晃了一下,映照在湛藍的眼瞳深處,短暫亮起又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