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035章 第 35 章
“吧嗒——”
“吧嗒——”
巨大的時鐘上的秒針不停的跳動着, 一下又一下,像是重錘一般敲在詹壬鈞的心上。
江城大學的鐘樓一般都不對外開放,但是詹壬鈞是學校裏, 不,是全國, 最年輕的博士,他擁有那麽一丁點的特權, 可以從保衛科那裏拿到鑰匙。
圖書館上的鐘樓, 是學校裏最高的建築,無論走在學校的哪個角落, 只要一擡頭, 都能夠看到上面的時間。
詹壬鈞知道今天是大一新生軍訓的日子,那麽多的學生, 老師, 校領導,全部都會在操場上。
所以他特意挑選了這一天。
足夠熱鬧, 足夠壯烈, 也足夠……表達他內心的絕望。
“吧嗒——”
過了一個整點,時針往前走了一格,微微晃了晃,詹壬鈞坐在那根時針上,身體也随之抖動了兩下。
不過幸好,這時針足夠大,他也抓的足夠穩,并沒有就這樣掉下去。
三十多米高度, 詹壬鈞低頭往下望,那些學生, 老師,教官們,似乎全部都變成了螞蟻,密密麻麻,但很渺小,仿佛只要一只腳就能夠踩死一大片。
就像……曾經他的父母對他做的那樣。
他看到無數的人影朝他這個方向湧來,一個個都面帶驚慌之色,嘴裏大喊大叫,又沖他揮手,似乎是在請求他不要跳。
詹壬鈞微微眯着眼睛,勾唇笑了一下,他不會跳的,現在還不到時間,他這條賤命,還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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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你千萬不要沖動!”
詹壬鈞的後方一道無比緊張的聲音傳了過來,詹壬鈞暗自測算了一下,自己從爬上指針到現在的時間,這人來的還真快啊,果然,在今天跳樓是一個相當明智的選擇。
緊接着又想起了好幾道腳步聲,幾個人似乎經過了一番拉扯,最終是一個格外溫柔的女音,“同學,你有什麽事情跟我們說,你還年輕,千萬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緊接着,站在他身旁的一位男老師也開口勸解,“對!千萬不要想不開,你有什麽需求或者是……”
詹壬鈞轉過了頭去,那道勸解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男老師帶着滿臉的疑惑,磕磕絆絆地詢問了一聲,“詹……詹教授,怎麽會是你?!”
“怎麽?”詹壬鈞的臉上依舊帶着笑,那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就仿佛是動物在模仿人類的表情一樣,僵硬的牽動着嘴角,怎麽看怎麽詭異,“我出現在這裏,很奇怪嗎?”
在場的幾個老師都疑惑極了,詹壬鈞屬于那種智商超群的天才,并且他的智力也并未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消散,未曾出現過傷仲永那般的事情。
詹壬鈞十歲的時候就參加了高考,以603分的高分考進了江城大學,然後又用三年的時間學完了大學的課程,十三歲時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十五歲,在大部分的同齡人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就成為了江城大學最年輕的博士。
如今的詹壬鈞剛剛十七,已經評了教授的職稱了。
只不過他并不擔任教學工作,而是擁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實驗室,在幾名助理的幫助下進行實驗。
如此出色的履歷,驚人的天賦,讓不少人羨慕的同時,又生不起嫉妒,只覺得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現如今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他們想不明白,也根本不清楚,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詹壬鈞,怎麽會突然想不開要跳樓?!
這簡直太離奇了。
男老師試探性的往前走了兩步,“詹教授,有什麽事情咱們好好商量,你先下來好不好?”
“別過來!”詹壬鈞伸出一只手阻攔他,“你再過來,我立馬就跳下去!”
那根指針搖搖晃晃,詹壬鈞只剩下一只手攙扶着,随時都有掉落的風險,男老師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急忙縮了回去,“好好好,我不過去,你別激動,千萬別沖動。”
因為大一的新生在軍訓之前會有一個校領導講話的環節,所以學校的校長,副校長,各種主任之類的,今天也全部都在學校。
在詹壬鈞和男老師對話的間隙,校長等人姍姍來遲。
學校圖書館一到七層都有電梯,但是七層往上的這個鐘樓卻是沒有電梯的,想要上來只能夠徒步爬樓梯,校長今年六十多歲了,幾層臺階爬的他氣喘籲籲,彎腰站在那裏,雙手扶在膝蓋上,呼吸聲一道比一道沉重,似乎都快要撅過去。
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校長就看到他原以為想不開的學生,竟然是他們學校的教授,驚的他差點又一口氣沒上來。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濁氣,說話的語調當中還帶着些微的喘息,“你是對學校給你的薪資待遇有什麽不滿嗎?還是說你的研究任務比較重?你有什麽要求都提出來,咱們都可以好好商量。”
詹壬鈞雖然已經是江城大學的教授了,但年齡卻也只有十七歲,和下面那些軍訓的大學生們差不了多少,心理脆弱,一時半會想不開也是情有可原。
校長一邊說着勸解詹壬鈞的話,一邊讓身旁的老師去找心理學院的主任過來。
詹壬鈞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詭異的笑,“學校很好,待遇也都很好,我挺喜歡的。”
校長傻眼了,“那你……”
詹壬鈞身體往後靠了靠,微微閉上眼睛,感受着陽光灑在臉上的熱意,然後輕輕開口,“幫我把我的爸媽找來吧。”
校長瞬間明白,詹壬鈞因為和父母産生了矛盾所以才想要尋死,可也不應該偏偏挑這麽一個日子啊!
這麽多的學生親眼見證,指不定被發到網上去傳播多遠,他們學校的名聲都要壞了。
但校長暫時也不敢刺激詹壬鈞,連忙答應,“好好好,我們現在就去聯系你的父母。”
既然詹壬鈞想見自己的爸媽,那說明在他們到來之前,詹壬鈞暫時是不會選擇跳下去了。
校長高高懸起來的那顆心稍稍落了一點,扭頭叮囑教導主任,“各個學院的輔導員安排新生都回自己寝室去,不要在學校裏面亂晃,不要湊熱鬧。”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必須把影響力降到最低。
因為詹壬鈞突如其來的跳樓行為,大一新生們的軍訓也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這一屆的總教官站在主席臺上,拿着喇叭大喊,“各個方陣即刻解散,同學迅速回自己的寝室去……”
班主任吳肇敏也千叮咛萬囑咐,“大家都不要湊熱鬧,乖乖回寝室,你們到處亂跑,萬一阻礙了救援行動怎麽辦?”
王铎和言晰身高差不多,軍訓的時候兩個人是站在一起的,解散過後,王铎忍不住擡眼看了一眼鐘樓的方向,“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得摔成肉餅吧,你說,他會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言晰也擡頭看了過去,那個鐘樓距離地面大概有十層樓高,并不粗多少的時針上面挂着一個人,他的一雙腿晃蕩在外面,周圍沒有任何能夠攀住的地方。
只一眼,言晰就微微皺起了眉,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都能看到那人命宮處濃郁的黑氣。
命宮就處在印堂之中,常說印堂發黑就會出意外或者生病,這人的印堂出黑氣濃郁的幾乎都快要滴出水了。
照這麽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要跳下來,消防車還沒到,逃生氣墊,而且這麽高的距離,就算落在了逃生氣墊上,恐怕也會性命不保。
“啧,”在言晰思索之際,一個路過他們的同學聽到王铎說的話,即刻翻了個白眼,“什麽想不開,不過都是有利所圖罷了,要是真想死,肯定悄無聲息的選個地方自殺,大庭廣衆之下鬧跳樓這麽一出,不就是博眼球嗎?”
“就是就是,”另一位路過的同學也附和着,“這種情況啊,網上多的很,你看吧,用不了幾天,他們整個寝室就都要保研了。”
他倆的話引起了周圍不少同學的共鳴,“就是,就是,鬧這麽大不就是想要撈好處麽,真想死的話,誰跳樓啊?”
在班主任輔導員的緊催慢趕之下,還是有不少的學生想要看熱鬧,不想回宿舍。
當然,這其中不缺乏擔心跳樓的那人安危的,沒有渾水摸魚,跟着起混的。
“跳啊,有本事現在就跳!”
“快跳!快跳!誰不跳誰是孫子!”
他們嘻嘻哈哈吵吵鬧鬧,完全沒有把人命當做一回事。
有人看不下去,呵斥了一句,“你們不知道別人經歷了什麽,就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了行不行?如果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誰會一天沒事幹的,爬那麽高,想要去跳樓啊?”
言晰目光掃過了那幾個瞎起哄的同學,默不作聲的遠離了一些。
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的時間,言晰也有上網沖浪,曾經有過一個新聞,一個小女孩失戀了,想不開要跳樓,結果周圍的人不僅不勸解她,還在紛紛起哄。
消防員明明都已經抓住那個小女孩了,可她還是用力的掙脫了消防員跳了下去,就是因為周圍起哄的人說話太過于難聽。
如果那人剛才真的跳了下來,起哄的這些同學身上都會沾染一定的因果,可能并不會嚴重到要了他們的命,但終究會從其他地方還回去。
今天的軍訓肯定是沒有辦法再繼續了,言晰回到寝室後将軍訓服脫了下來,換了套平常穿的衣服,打算出門。
王铎有些好奇,“你幹什麽去?輔導員不是說讓我們呆在寝室不要亂跑嗎?”
言晰随意找了個理由,“有點事情要辦。”
“什麽事?”王铎立馬也開始翻箱倒櫃,找起自己平常穿的衣服來,“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言晰輕聲拒絕,“我自己就能解決,很快回來。”
他剛走出宿舍樓門,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蔡霖氣喘籲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知道,你是想要去看看那個跳樓的同學,對不對?”
“咱們同為修道之人,你想要救人積功德,我也想要救人積功德,”蔡霖随手擦了一把額頭上因為急速奔跑而冒出來的汗珠,一臉的臭屁,“那咱們就各憑本事,看看這功德到底能落到誰的手裏。”
言晰淡淡瞥他一眼,徑直轉身離開,“無聊。”
他得有多幼稚,才會打這種賭。
但蔡霖卻不依不饒,那嘴巴仿佛變成了機關槍一樣,不停的叭叭,“言晰,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
“你不敢跟我打賭,該不會是你輸不起吧,難不成,你那天搶了我的聽話符反作用到我的身上,只不過是一時僥幸?”
“你為什麽不說話呀?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到時候功德到了我的手裏,你可不要羨慕嫉妒恨哦。”
言晰實在忍無可忍,停下腳步,蔡霖剎車不及時差點撞了上來。
“閉嘴!”言晰難得聲音有些發冷,他擰着眉,冷言威脅,“再吵,還把你變啞巴。”
那兩天沒有辦法說話的經歷,簡直成為了蔡霖的噩夢,他猛然一下用雙手捂住了嘴,眨巴着眼睛搖搖頭,全然一副乖巧的模樣。
或許是輔導員和班主任管理有方,路上并沒有太多逗留的大一新生,這倒也方便了他們。
兩人來到圖書館附近的時候,消防車已經到了,鐘樓的高度太高,消防車的雲梯夠不到,但消防氣墊已經被鋪在了樓下,只不過裏面的氣還未完全充滿。
言晰擡頭看了一眼,跳樓那人的印堂之處比方才更黑了幾分。
蔡霖抓了抓腦袋,滿臉的愁容,“這門口有消防員,還有老師看着,我們也上不去啊。”
言晰沒有理他,自顧自的從口袋裏面掏出了一張A4紙,蔡霖看到後頓時覺得有些好笑,“你不會是要用這張紙救人吧?”
“你真的很吵。”言晰再次表達了自己的嫌棄之意。
他指節翻動着,那張A4紙很快就在他手裏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紙人,他食指與中指呈劍狀,指尖藍色靈力輕閃,憑空一個符咒畫好,沒入小紙人的身體裏。
言晰對着紙人輕輕吹了一口氣,原本幹癟的紙人竟然好像是活了過來一樣,一下子就從言晰的手心裏跳了下去,然後邁着小短腿一步一步的挪向了圖書館。
蔡霖都看傻了,“你這是什麽術法,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傀儡術。”言晰十分簡短的吐露出三個字眼。
傀儡術,字如其名,就是将紙人變成自己的一個傀儡,代替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紙人就是很普通的紙做的,并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千年之前的陰陽術法家會将一些孤魂野鬼拘來,封進紙人裏面,讓紙人成為傀儡,為自己辦事。
但是現在社會鬼魂實在是太過于稀少了,言晰遇到的幾個也都是惡靈,惡靈身上煞氣太重,即便是做成了傀儡,也不好控制。
況且言晰也并不需要一個聽話的傀儡。
僅僅施咒沒有拘魂的紙人沒有那麽靈活,也只能做一些十分簡單的動作,但對于言晰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和紙人心意相通,只要紙人能夠到達鐘樓,他就可以看到跳樓現場的一切情況。
傀儡術在蔡家先祖的手記裏面記載過,可具體如何施展早已經失傳,據說那是一個十分強大的秘術。
言晰如此輕松,就制作了一個傀儡出來?
蔡霖怎麽都覺得有些魔幻,但他确實沒見過,也不好去反駁,“那你這小傀儡有什麽用?”
言晰語氣平靜的回答道,“可以看到樓上的現場情況。”
蔡霖:!!!
“沒跟我開玩笑吧?”蔡霖之所以一直如此高傲,那是因為他一直自诩是天賦最高的,最有可能繼承他爺爺衣缽的陰陽術法家。
可言晰竟然會他爺爺都不會的術法!
素來驕傲的小少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他原本還信誓旦旦的要和言晰試一下他們倆究竟誰能把這個功德掙到手裏,可現在他還在這底下毫無辦法呢,言晰就已經能夠觀察到現場的情況了。
“噓——”
忽然,言晰一把捂住了蔡霖的嘴,“小聲一點,有人來了。”
圖書館附近有一個小樹林,為了防止被門口的老師發現攆回去,言晰和蔡霖此時是坐在小樹林裏的石凳上的。
蔡霖點點頭,下意識的将呼吸都放緩了一些,只見一輛白色的寶馬從遠處疾馳而來,随後從裏面走下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妻。
他們兩個互相攙扶着,妻子不停的拿紙抹着眼淚,急匆匆地朝圖書館內部走了過去。
這應當就是跳樓那人的家長了。
言晰松開了捂着蔡霖嘴巴的手,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紙巾,扯出一張,将自己的手裏裏外外全部擦拭了一遍。
蔡霖頓時語塞,“你這是嫌棄我?”
言晰表情不變,“只是有潔癖而已。”
“行叭。”蔡霖低下了頭去,在這裏只能夠看到鐘樓上面圍了很多人,他們具體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蔡霖是完全不知道的。
如果他也會言晰的這個傀儡術,那他豈不是就可以……
可他明明之前還誇下海口要和言晰決一勝負,現如今乞求言晰的話,會很沒有面子吧?
蔡霖內心無比糾結,而在言晰的視野裏,小紙人已經跟着那一對夫妻乘坐電梯到達了鐘樓。
“來了,來了,”校長激動的差點落了淚,雙手推着詹父,詹母往前走,“詹教授,你爸媽來了,有話好好說,要不你先下來?”
鐘樓構造特殊,詹壬鈞所在的位置又十分刁鑽,周圍都是光禿禿的牆面,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消防員想要過去拉住他,都有些無能為力。
這倒并不是因為消防員自己怕死,畢竟之前消防員為了救跳樓的輕生人員,自己摔死摔殘的數不勝數。
而是現如今這個情況下,消防員如果貿然出手,幾乎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概率都會是消防員和詹壬鈞一塊從樓上摔下去。
所以勸解詹壬鈞自己下來,是最安全可靠的一個辦法。
校長的聲音中都帶上了幾分懇求之色,“辛苦你們了,務必要把人給勸下來。”
因為長期酗酒的緣故,詹父有一個大肚腩,人也是胖乎乎的,看上去似乎還挺和藹可親。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的校領導以及消防員們全部都虎軀一震。
“詹壬鈞!你趕緊給老子滾下來!”
詹父怒喝一聲,做勢就要去抽系在腰間的皮帶,“我看你真的是皮癢癢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學校裏工資待遇這麽好,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他指着詹壬鈞的鼻子罵,“一天天的不學好,學人家跳樓威脅人,你再不下來,信不信我上去抽你?!”
周圍的人都被他的這番話給驚傻了,愣了一瞬才着急忙慌的把詹父給拉到了一邊。
一名消防員氣的眼睛都紅了,他們在這頂着生命的安危,想方設法要救人,結果詹父上來就是一番要逼死詹壬鈞的言論。
“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他現在情緒十分不穩定,萬一他真的跳下去了,怎麽辦?!”消防員忍不住提高語調。
詹父卻全然不在乎,“你放心,他根本不可能跳的,他就是作死,想要吸引我和他媽的注意力而已,要不然也不會特意讓我和他媽過來,你且看他怎麽說吧。”
“詹教授爸爸,”一名女老師把他伸手往後推,“我覺得您暫時還是到旁邊去休息一會兒吧,等詹教授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了,您再過來。”
詹父一個極度大男子主義的人,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外面,都容不得任何人駁他的面子,他說的話必須要有人聽,否則他就會發脾氣。
而且,在他的世界觀裏,女人根本沒有資格和他談事情。
詹父直接無視了那名女老師,嘴上依舊罵罵咧咧,“小屁孩,博關注,老子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跳。”
小紙人貼在牆邊上,把這一切都轉播給了言晰。
言晰面色漸沉,詹壬鈞眉宇之間的黑色煞氣越聚越多了,可他的父親卻還在這樣接連不斷的刺激着他,如此這般,只會加速他的死亡。
蔡霖急得像是一個在瓜田裏面上竄下跳,卻吃不到任何瓜的猹,看言晰的神色那樣的認真,很顯然,鐘樓上面的情況很是嚴峻,可他卻什麽也看不清楚。
沉默了一會,蔡霖也顧不上什麽面子不面子的了,軟下聲音向言晰撒嬌,“好言晰,你有這術法你教教我呗,我這啥也看不到啊,我跟個瞎子一樣。”
言晰沒有說話,默默遠離了他些。
蔡霖喉頭一梗,“言晰,好言晰,你就給我看看吧,你教教我~”
粘膩的尾音,帶着幾分惡心,要不是因為圖書館樓下還有老師和消防員,他随意走動會引起那邊的注意,言晰真的很想離蔡霖十米遠。
這人實在是太猥瑣了。
言晰無法忍受,只能用符咒和蔡霖共享視野,“接下來,請你閉嘴。”
蔡霖頓時感覺自己的眼睛也明亮了,耳朵也清晰了,立馬點頭答應,“好的,好的。”
鐘樓上,詹壬鈞一臉苦澀的看着校長,“你瞧,我的生活明明是一地雞毛,你們卻只都看到了我光鮮亮麗的履歷,以為我生活的幸福又美好。”
詹父被勸着不讓靠近,詹母又在那裏哭哭啼啼,“你個死孩子,你到底想幹什麽啊?你怎麽能跳樓呢?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不不不,”詹壬鈞搖搖頭,不同于自己父母無比激動的情緒,他臉上的表情平淡的如一汪死水,“我怎麽敢要你們的命呢。”
“分明……是你們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禁锢住我的靈魂,剪斷我的翅膀,讓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這世上。”
他輕飄飄的說着這話,眼神裏面全然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希望,就仿佛他體內的靈魂早已經死去了,現在在這裏跟大家說話的,只不過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而已。
詹母擦眼淚的動作一頓,緊接着開始嚎啕大哭,“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讓你這麽的恨我,說出這種話,我不活了,讓我去死!”
她一邊哭鬧着,一邊悶頭就要往一旁的牆上撞,消防員和周圍的老師們心裏都快要急死了,卻還不得不出手把她給拉住。
一名男老師忍不住出聲呵斥,“你能不能不要再添亂了?!”
詹母面對詹壬鈞的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此時卻又慫了,期期艾艾的應了一聲,屁都不敢放。
詹壬鈞只覺得無比的好笑,心裏這麽想着,他也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下來了。
“你們不是覺得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好啊,那我就一一說給你們聽。”
詹壬鈞眨了眨眼睛,似乎是陷入到了回憶當中,“那應該是七年前,我十歲的時候。”
詹壬鈞自小就表現出了超越常人的聰慧,小學,初中,高中,他全部都跳級,年僅十歲的他就已經上高一了,那一年,在班主任的鼓勵下,他和高三的學長學姐們一同參加了高考,考了603分。
這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而言是一個格外驚人的成績,但詹壬鈞自己并不太滿意,他知道,如果他能夠在學校繼續再上一年的課,一定能夠考的比現在的成績更好。
而且603分,也夠不上他心中最理想的學府。
他想再讀一年,可沒有用。
一個十歲的孩子,他自己的人生還不能由自己做主,只要他的父母不給他交學費,父母不同意,他就沒有辦法再去念一年高中。
這倒并不是因為詹父詹母覺得詹壬鈞足夠優秀,不需要再去複讀一年,而是他們舍不得那個錢,詹壬鈞如果現在去上大學,學校會免了他的學雜費,詹父和詹母只需要出生活費就已經足夠。
況且,如果詹壬鈞複讀一年考的并沒有這次好呢?
那豈不是不僅浪費了一年的時光,還又浪費錢嗎?
因此,無論詹壬鈞如何保證,他有自信再讀一年絕對考的比這次的成績好,詹父和詹母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于是,詹壬鈞選擇了自己的成績能夠上到的大學裏面最好的一所——江城大學。
他用三年的時間念完了大學四年的課程,在十三歲這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詹壬鈞的研究生導師格外喜歡他這個天資聰穎的學生,替他聯系到了美國那邊一個很有名的教授,等他十四歲就可以去那邊公費留學。
這一次,詹壬鈞很高興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詹父詹母,公費留學,不再需要他們出錢了,按理來說,只要是真心實意為孩子好的家長,都不可能會不同意。
可偏偏詹父詹母是個例外。
在他們看來,兒子太有想法并不是一個好事情,美國那麽遠,一萬多公裏的路程,萬一詹壬鈞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那他們可怎麽辦?
因為有詹壬鈞這麽一個兒子賺錢,再加上詹壬鈞還未成年,無論是他的研究生工資還是各種獎項獎金一類的東西,全部都是由他父母做主的。
所以詹父詹母自從詹壬鈞上大學開始,就無所事事,沒有任何工作,每天只在家裏躺着,靠兒子養。
他們依靠詹壬鈞,卻又不信任詹壬鈞,所以他們剪斷了詹壬鈞翔的翅膀,強硬的把他綁在自己的身邊。
為了防止詹壬鈞自己偷偷一個人跑掉,詹父和詹母甚至藏起了他的身份證,戶口本,也不給他機會去辦護照。
詹壬鈞被迫,再次留在了江城。
他的導師也十分替他可惜,可沒有辦法,詹壬鈞未成年,他根本擺脫不了自己父母的控制。
十五歲這年,詹壬鈞讀博士,他計算出未來幾年互聯網将成為大的趨勢,于是他挑中了一支很有潛力的股票,讓詹父詹母用自己全部的獎金去買這支股票。
兩年過去,這支股票持續走紅,股價翻了幾十倍,當初買了這支股票的股民全部都大賺特賺。
可上個月詹壬鈞才知道,詹父詹母當初根本沒有去買他選擇的那支股票,而是用全部的積蓄拿去買了房子,這幾年房價持續下跌,他們買的房子不僅沒有賺到錢,反而是虧了好幾百萬。
詹壬鈞現在十七歲,下個月成年,一周之前,詹父突然給他發了微信,讓他去相親。
相親對象家裏很有錢,但對方是二婚,離異還帶有一個十歲的孩子,詹壬鈞只比那個孩子大七歲,卻要做人家的後爸。
他的父母,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把他給賣了。
詹壬鈞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父母的兒子,他就是詹父詹母手中的一個提線木偶,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情緒,他的人生,必須完完全全按照他們規劃的走。
他真的受夠了!
聽完詹壬鈞的贅述,在場的老師和消防員們全部都沉默了下來。
樓下的蔡霖直接爆了粗口,“卧槽!這世上竟然真有這樣的爸媽?詹壬鈞真的是親生的嗎?”
在家裏備受寵愛的小少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會有父母不顧自己孩子的前程,自私自利到這個程度。
言晰對此沒有太過于驚訝,這個世界上,人性是極其複雜的。
有向周畦那種,十四年未曾等到一個道歉,親自殺了霸淩者為女兒報仇的,也有徐建明那種,誤以為兒子殺了人,不惜毀屍滅跡,想要替兒子頂罪的。
或許他們的手段都有不當之處,他們對于自己孩子的那份愛,絕對做不得假。
但也有如崔招娣的父母這般,對她完全的漠視,恨不得根本未曾生下這個女兒。
詹父詹母的行為令人不齒,但人性本就是自私。
詹母似乎是沒有想到詹壬鈞會對自己有這麽多的埋怨,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這不全都是為了你嗎?”
“你還未成年,這麽小,這世界上的壞人這麽多人,你一個人跑到美國去,被騙了怎麽辦?”
詹壬鈞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哭訴着,“那是我的導師找的行業大拿,那麽厲害的人,能騙我什麽啊?!”
他真的很難受,原本他有很好的人生,可現在……
他什麽也沒有了。
“你們就是自私,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好,因為我低你們一等,你們就是要把我拴在你們身邊,控制我……”
他話還沒說完,詹母瞬間就淚如雨下,她猛然朝後一退,雙手合并,光速磕頭作揖,嘴裏還反複念叨着,“算我求求你了,發發善心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捶着胸,嚎啕大哭,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直接給詹壬鈞跪下,“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是我沒有用,給不了你好的生活,是我生了個少爺身子下人命的你,都是我的錯……”
“您先起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想不到平日裏看起來非常和善的夫妻兩個真面目竟然會是這般,校長讓兩個女老師去把詹母拉起來,“這個時候您就不要再刺激詹教授了。”
“刺激,我們刺激他什麽了?”詹父隔着老遠,一雙眼睛怒目圓睜,食指伸出,指着詹壬鈞的鼻子,“年紀輕輕,心理脆弱的不行,一點挫折就要死要活的,哪裏像我詹家的兒子?!”
“我們全心全意的為他思考,怕他被騙,這外面的世界多亂啊,他年紀小,不懂事,我們把他多留幾年,難道錯了嗎?”詹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着。
“那個姑娘雖然年紀比他大了一些,但是年紀大的人會疼人,會照顧人,”詹母全然一副為自己的兒子着想的樣子,“而且她家裏有錢,生活方方面面都有保姆照顧,結婚了以後,你根本不必為日常的瑣事操心,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詹壬鈞不再說話,努力縮了縮身體,背對了過去。
他能說些什麽呢?他能說前兩天相親的時候,他被那個女人猥亵了嗎?
他說不出口,他是男生,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關于男生這方面的法律。
即便被那個老女人用手摸遍了他的整個身體,可他也只能咬着牙不出聲,他沒有辦法把這些事情告訴給別人,尤其是他的父母,因為他們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此時此刻,詹壬鈞仿佛是一只躲藏在陰影中的鬼,不敢接觸到半分的光明,只有在孤寂沒有一人的夜晚,才敢走出來,面對不堪的自己,獨自舔舐傷口。
詹父詹母那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話語,仿佛是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詹壬鈞的心上,劇烈的疼痛從骨頭縫裏爬滿全身,一直深入靈魂深處,到最後變為徹底的麻木。
校長人都要麻了,一把拉過詹母,“我們現在最要緊的,難道不是把孩子先勸下來嗎?你們說一句軟話行不行?道個歉,假裝你們錯了也行,算我求你……”
詹壬鈞搖着頭苦笑,不是他父母的錯,是他的錯。
是他錯了,他這個時候竟然還期待能夠得到父母一句真心實意的道歉,竟然還期待着他們能夠真的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他怎麽能這麽蠢?!
“不必了,我這輩子實在沒有辦法再繼續聽你們的話,”詹壬鈞扶着指針緩緩站了起來,“希望你們,能再生一個,完完全全屬于你們的傀儡。”
說完這話,他沒有任何的猶豫,邁開雙腳,從三十多米的高空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