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想要
想要
“父母之愛子, 則為之計深遠”。
雙胞胎兄弟父母早亡,身為哥哥的諾蘭便早早接過了父母的角色,思深憂遠, 輾轉反側,為是否該教弟弟什麽是“愛”糾結了一晚上。
可能和較差的身體素質有關系, 諾蘭一向以“沒未來的人”自诩,也因此,他身上纏繞着一種複雜矛盾的氣質,看待事情既悲觀又豁達, 作出決定既利落又果決。
他很少對一件事表現得這般牽腸挂肚, 即便睡着了依舊眉心颦颦,睫毛抖顫, 嘴裏不時溢出兩句夢話。
睡夢中, 又一次聽到破碎的夢呓,你睜開眼, 借着夜燈微弱的光芒,安靜注視面前的男人。
他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穩。
黑夜将白日近乎完美的堅韌、沉穩與成熟從諾蘭身上剝離。褪去僞裝後,你突然發現,青年的眉眼之間,其實還殘留着一絲純稚的少年氣。
這個發現令諾蘭的臉在某一瞬間和卡斯珀無限貼近重合。
是了,他比你小, 今年才24歲……但他已經是你和卡斯珀的依靠。
你恍惚想着, 擡起手, 隔空觸碰前方這尊沉沉靜卧的薄胎白瓷像。
華貴、精致又脆弱, 帶着拯救蒼生的悲憫,和自我犧牲的決絕。
他看起來有些累……你應該幫忙分擔一些才是。
注視良久, 你終于将指尖落在了諾蘭蹙起的眉心。沉睡的青年因這小動作短暫睜開了他的眼睛,濃長的白金色睫毛下,祖母綠的眼珠霧蒙蒙的,視線如雨絲一樣飄落在你的身上,清新,潮濕,柔軟,多情。
“沒事,睡吧。”
你沒想吵醒他,便朝諾蘭歉意地笑了笑,手掌蓋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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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劃過癢癢的觸感,是諾蘭聽話地閉上了眼。與此同時,攬在你腰間的手臂緩慢收緊,青年的身軀藤蔓一樣包裹上來,将你緊緊纏在中央。
你乖順地嵌在青年的懷抱,耳朵緊貼着他的胸膛,傾聽着對方的心跳,于親密相擁中再一次沉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
……
蜜月期的清晨總少不了一些擦槍走火,黏膩暧昧,血脈贲張的情不自禁。
等你和諾蘭終于平複好呼吸,湮滅掉證據,穿戴整齊推開房門,時間已經接近上午十點。
意外但又不太意外,卡斯珀和昨天一樣,雙手插兜,沉默的雕塑一樣,早早等在了房門口。
雖然有跟他說過早餐不要等你們,他自己吃就行,但很顯然,卡斯珀并沒遵照執行的意思——這麽看的話,即便平時總是嘴上不饒人,對哥哥多有怨言,真實的卡斯珀其實是個隐形兄控也說不定?
反正你是沒見過這麽大人了還一定要黏着哥哥和哥哥一起吃飯的人。
走近的時候,你看到卡斯珀小狗一樣偷偷抽了抽鼻子,做出了嗅聞的動作,同時,鋒利的兩束目光探照燈一樣在你和諾蘭身上逡巡而過,這讓你緊張了一瞬,但很快,你又恢複了坦然。
酒店的房間都有強悍的新風系統,只要開啓換氣模式,五分鐘不到就能将房間裏的信息素味祛除。出門之前,擔心會被聞到某些氣味,你還專門往你和諾蘭身上噴了香水。現在的你和諾蘭都香香的,那些痕跡也都清理幹淨了……好吧,從卡斯珀的反應看,香水的遮蓋能力很一般。
好在臉皮厚是社畜生存的必備技能。深谙在某些場合,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會變成別人,你努力端住架子,不讓自己表現出絲毫異樣。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今天你們倆之所以會起晚,只是因為睡過了頭:)
諾蘭的心理素質比你強。面對弟弟明顯異樣的眼神,他身姿筆挺,面含微笑,大大方方舒展身軀,臉色從頭到尾沒出現過波瀾。
于是最後,尴尬的情緒踢皮球一樣在三人間輪了一圈,滞銷在了臉皮意外薄脆的臭弟弟卡斯珀手裏。
“你、你們……我……”
接收到你和諾蘭一般無二的坦然目光,他瞳孔縮緊,人顯得非常緊張,戴着黑色耳釘的耳朵、連帶半張白皙的臉沒多久便不堪重負,鮮豔的紅色連成一片。
這樣的表現與初見時他給你留下的冷硬強悍形成了鮮明反差。你敢打賭,要是讓卡斯珀的部下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估計他們眼睛珠子都得驚訝脫眶吧。
聽說卡斯珀因強悍的武力值和冷硬酷烈的作風,在阿瑞比恩區有一大票後援團,覆蓋了ABO各種性別、各大階層和各年齡段,這些粉絲如果知道他們的偶像在最親近的兄長面前是什麽樣,估計也會脫粉一大片……
你原本有些想笑,只是很快,你回憶起了昨晚諾蘭的輾轉反側。情緒于是低落了下來。
諾蘭一直在糾結自己是否應該教弟弟什麽是“愛”,說實話,他這樣關心弟弟,都有些讓你嫉妒了。
在你看來,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卡斯珀已經成年了,他有獨立思考能力,一件事該做或不該做,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後果也自己承受。陳述利弊,然後讓卡斯珀自己做決定,這麽幹就完事了,想那麽多幹嘛。
但這種冷漠又直白的話明顯不适合跟諾蘭說。你可不希望自己在諾蘭眼中完美的形象受影響。
于是你嘗試套用諾蘭的思維模式,思考卡斯珀是否需要學會怎麽“愛人”——或者說,做一個健全的、有能力愛人的人,對卡斯珀來說有意義嗎?
你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身旁的兩人。在三人彙合後,不知不覺,卡斯珀走到了你的身旁,和諾蘭一左一右,用高大的身軀将你這個地球産亞裔小土豆夾在了中間。
右手邊的諾蘭,穿了件白色襯衫,外面套米色針織毛衣,眉目舒朗,表情溫和,不語先笑三分,整個人給人的印象就跟身上的衣服一樣溫暖柔軟,毫無攻擊性。
再往左邊看,明明相貌一比一複刻,卡斯珀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他今天穿了件風格簡潔、線條淩厲的黑色風衣。白金色卷發略顯淩亂地垂落肩頭,露出耳廓上不羁的黑色耳釘。明明耳尖的赧色仍未褪盡,神情間猶帶狼狽,然而,當那雙碧色的眼珠緩慢轉動、向你投來漫不經心一瞥時,你卻像一只被食肉動物鎖定的貓,脊背緊繃,感受到一種皮毛繃緊的壓力感。
是的,卡斯珀是不同的。他很強大,掌控欲強,野心勃勃,是再典型不過的Alpha,完美符合星際人對強者的定義。你很肯定,哪怕卡斯珀根本不懂愛,依舊不妨礙無數人前赴後繼,組成他堅實的後盾與擁趸。
畢竟,絕大多數Omega也同樣不懂什麽是愛。
你在伊甸園時,曾詢問過你那些Omega同學,他們和Alpha約會主要考察哪些因素。答案五花八門,但具有一定共性——
首先,Omega們确實會将Alpha的性格納入考量範圍,但占比不大,只要別太惡劣就OK。而性格惡劣的Alpha,在申請約會時基本都會被帕拉提斯刷掉,所以性格的考察其實可有可無。
出人意料的是,信息素的吸引力也被Omega們放在了一個比較低的位置。
雖然在影視作品裏,“信息素愛情”被星際人捧上了神壇,可現實世界中,Omega沒辦法亂跑,基本都被關在伊甸園裏。她們在婚前與Alpha近距離見面的機會很少,只憑一兩次見面就想遇到一個信息素完美耦合的對象,概率堪比彩票中頭獎。這種情況下,只要Alpha的信息素味道還過得去,不惹人讨厭(這代表兩人有一定适配度),Omega們就能接受對方——反正無論适配度高低,婚後只要完成标記,任由自己被交/配繁衍的本能所掌控,日子照樣可以過得如膠似漆。
性格不重要,信息素也不重要,于是,考察的焦點落在了一點:這名Alpha是否足夠強大,符合Omega的心理預期。
星際人對強者的崇拜是刻進骨子裏的,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Omega們自然也極度慕強。Alpha的強大體現在方方面面:家世,能力,個人素質,過往成績,未來預期,遺傳基因……幸運的是,這些指标卡斯珀沒有一個是弱項。
換句話說,即便沒有愛情,他照樣能輕易将外人眼中的“如花美眷”收入囊中,“愛情”于他不是必需品,而是皇冠上的珍珠,權杖頂端的寶石,或者諸如此類。
如果他足夠識相,就應該認識到這點,然後乖乖陶醉于他人崇敬豔羨的目光下,放棄可有可無的“愛情”賽道,讓諾蘭不再良心不安。
老實說,你有些嫉妒卡斯珀。想想你悲催的萬人嫌相親經歷,還有諾蘭的自卑自傷,憑什麽輪到他的時候,日子就能這麽順遂,這世界真不公平。
今天是周日,酒店餐廳調整為自助形式,還邀請了真人廚師現場烹饪,吸引了很多人排隊。
你其實對真人廚師制作的菜肴沒什麽偏好——技術的進步讓機器人廚師有能力做出足夠好吃的菜,這種情況下,真人烹饪更多只是噱頭罷了。不過,為了支開諾蘭,你還是告訴他,你想嘗一嘗那位廚師的手藝。
等到諾蘭排進長隊,成功被你支走,你觑了個機會,把卡斯珀叫到餐廳角落,和他單獨聊了聊。
一開始,你的态度不算好。嫉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心疼諾蘭——看他私下裏為臭弟弟擔心成什麽樣,卡斯珀卻跟沒事人一樣,端着餐盤在餐廳四處閑逛,潇潇灑灑,自在得很,看着可實在礙眼。
所以你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問的就是:“你對‘愛情’是怎樣的看法?”
“什麽?”卡斯珀被你問得愣住。
“你和其他Alpha一樣,覺得這是種早就該被淘汰的、配不上Alpha高貴身份的軟弱感情?或者幹脆把它當成了一種獨特的裝飾品,拿來炫耀的談資?”你補充。
察覺到你話語中的攻擊性,卡斯珀眉心跳了跳,臉色有些沉。
他垂下頭,目光毫不避讓地與你對視,語帶諷刺:“嫂子為什麽這樣說,難道你和哥哥之間那‘讓人獨一無二’的愛情,是早該被淘汰的、廉價的、軟弱的裝飾品,是一種獵奇的談資嗎?”
最後幾個詞說得又慢又重,一點點從牙縫裏擠出,十足的陰陽怪氣。
——好嘛,就知道這家夥之前的禮貌恭敬都是裝的!
那種熟悉的針鋒相對感讓你瞬間支棱了起來。雖然生氣的卡斯珀周身散發着濃濃的壓迫感,但你早已沒有一開始那樣怕他——嗯,他那張和諾蘭相似度近乎100%的臉得負主要責任,畢竟,人是很容易對熟悉的東西失去敬畏的生物嘛。
于是你挺直腰板,傲然回應道:“當然不,我和諾蘭會相愛,只是因為我們的靈魂互相吸引,和外人的眼光、外界的評價毫無關系!”
這話說完,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接受對面的回擊:嘲諷也好,否定也罷,無論怎樣的回答,你都有信心将它們一一擊潰,并借機讓卡斯珀放棄不切實際的愛情,回到他們星際人自己的信息素崇拜軌道去,也省得諾蘭再為他憂心。
然而——
“那我想要的,也是靈魂的互相吸引。”卡斯珀抿着唇,倔強地看着你,認真回答。
聲量不高,也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裏或是氣急敗壞。在最初的生氣的後,他現在的情緒居然很平和,給的答案也出乎意料,你一下給整不會了。
不是,這回答……感覺就跟班裏有希望保送清北的優等生忽然放棄高考,立志要當魔法少女拯救世界一樣,好玄幻啊。
你仿佛頭一回認識卡斯珀,睜大雙眼,從上到下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卡斯珀偏了偏頭,低垂眼睑,站在原地任你打量。
雖然表面上很平靜,但你敏銳地發現了他睫毛頻繁的顫動。目光所及之處,青年身體不自覺緊繃,讓他看起來很像一張被緩慢拉開的弓——他在緊張,可為什麽?
你的疑問很快得到了回答。
“我想向哥哥學習怎麽‘愛人’,不是因為其他那些膚淺的因素,而是……而是我想要的人,她不要別的,只願意接受‘愛情’。”青年的嗓音初時還有些艱澀,但最初的話說出口後,很快,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音色。
清亮,透徹,朝氣蓬勃,帶着些天真的執拗。
“那個人……我想要得到她,我想要她的‘愛情’,只是這樣,不可以嗎?”
他說着,長睫掀開,不閃不避,再一次直勾勾望向了你。
祖母綠的眼底像有一團火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