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印
封印
太玄山,祭天臺上一改往日的肅穆祥和,紫微宮首席弟子趙铎砰然從高空摔落在地,強大的沖勁擊碎了祭天臺上的白玉石板,地面往下沉了個大坑。
“大師兄!大師兄你沒事吧!”一群穿着紫微宮道袍的年輕弟子從四面八方趕來,七手八腳地将趙铎從坑裏扶起來。只見平日裏一絲不茍的大師兄滿是狼狽,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披散在了肩上,俊朗的面孔也多了幾道疤痕。
趙铎撐着自己的本命劍解厄吃力地站了起來,擡起手抹了一把嘴邊的血跡,擡頭往上看去。
懸浮在半空的祭臺上,一個穿着玄色戰袍,周身散發着代表邪惡黑氣的男人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個眼神就像看蝼蟻無異,見他不甘心地看着自己,便扯了扯薄唇,不痛不癢地吐出四個字:“不自量力。”
趙铎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了,一改往日裏的斯文冷靜,又提着本命劍迎上去,那氣勢,仿佛要跟魔尊同歸于盡。
但是他這點力量在修煉了不知道幾萬年的魔尊面前,顯得微不足道,魔尊只是輕輕揮了揮袖子,就再次将他掀翻在地。他剛才就受了傷,這下更是雪上加霜,躺在坑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血一個勁地從他嘴裏大口大口地吐出來,在場的修士都緊張得變了臉色。
趙铎是整個仙門年輕一代中的楚翹了,自從十六年前仙門唯一一個順利渡劫成為真仙的紫微宮宮主為抵擋魔尊攻上太玄山,用盡畢生修為而仙逝後,整個仙門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大乘期以上修士,如此下去,仙門必将走向衰亡,只有資質最好的趙铎讓他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趙铎十歲跟随紫微宮宮主上山,用了兩年時間築基,二十歲便煉出金丹,在一衆修士中已經算是進階最快的了,如今他也不過二十幾歲,已經是元嬰期修士,深受其他弟子的敬仰,長老們也很看好他,将他當做未來的宮主來培養。
如今看到他在和魔尊交手時受了這麽重的傷,長老們都擔心他被魔尊殺死,一顆心懸在喉嚨裏,焦急地問左右道:“紫蕳呢,這種時候怎麽不見紫蕳?”
一個弟子慌慌張張地應道:“回禀長老,前日鎮上出現魔物擾民,大師兄擔心鎮上百姓的安危,便派紫蕳師弟下山除魔了,至今未歸!”
幾個長老就急道:“什麽魔要除這麽久,如今魔頭就在太玄山上,紫蕳應該馬上趕回來才是,他怕不是貪玩,所以才遲遲未歸。”
那個弟子見長老們要怪罪紫蕳,連忙替紫蕳說話道:“長老,蕳兒雖然年紀輕,但絕非貪玩誤事的人,還請長老明鑒!”
大長老就瞪着他問道:“那你說,為何他至今除魔未歸?他到底是遇到了什麽樣的魔,才被拖到現在,他一個大乘期的修士,世間有幾人能難得住他?”
弟子被大長老這句話問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确實,紫蕳雖然年紀比他們都小,但确實他們之中最厲害的,年僅十五歲便進入大乘期,整個仙門都少有他的對手,是什麽樣的魔,才能拖住他讓他至今都沒回來?紫蕳的為人,他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師兄再了解不過了,絕非是那種貪玩之輩,遲遲未歸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不禁有些擔心起紫蕳的安危來。
這時另一個長老突然反應過來,驚慌地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魔頭這次身邊只有四個魔将,他最親近的那個左護法沒有在他身邊!”
其他人聞言都不約而同往空中看去,果然見魔尊身邊只站了四個魔将,而他的心腹并不在,他們馬上意識到了一件嚴重的事情,在山下擾民的魔修恐怕就是魔尊的左護法,這很有可能是魔尊的調虎離山之計!魔尊應該是知道紫蕳是天道派下來消滅他的人,所以才先讓左護法引走紫蕳,然後趁紫蕳不在太玄山上,才帶着魔将魔兵攻上來,現在紫蕳怕是還在跟魔尊的左護法糾纏,尚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尚且不擔心紫蕳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了魔尊身邊的左護法,他們最擔心的還是太玄山的存亡,若是魔尊今日攻破了太玄山,順利上了天界,那這世間就要變天了,說不定還會生靈塗炭!
而紫蕳的使命就是阻止魔尊上天界,他是他們跟天道求下來的使子,十六年前紫微宮宮主以一己之力擊退魔尊,魔尊揚言還會卷土再來,但是他們已經沒有人可以再跟魔尊一戰了,迫不得已之下,他們想到了古籍上記載的天道之子的傳說。
傳聞天道孕有一子,凡是六界即将發生重大災難,天道之子便會應運而生,直到解除危難,才會回歸天道,直至下一次降臨。雖然最後記載天道之子的傳說已經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但是仙門當時別無他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天道上,沒想到他們真的求下了天道之子,也就是紫蕳。為了防止魔尊再次攻上太玄山而仙門無人可以應戰,他們從紫蕳小時候就嚴格要求他,就是為了這一天,紫蕳能夠徹底消滅魔尊,還仙門一個安寧。
這件事,幾個長老并沒有瞞着作為未來宮主的趙铎,趙铎理應知道紫蕳對于整個仙門的重要性,但是他卻在魔尊攻上山之際,派紫蕳下山去巡查,明知道那有可能是魔尊的調虎離山之計,他還是遂了魔尊的意,讓紫蕳離開了太玄山,趙铎到底在想什麽!
趙铎在想什麽,只有趙铎自己知道,他知道小師弟為何來到這世間,又會以什麽方式離去,但是他舍不得,也不甘心,他想着只要這一天紫蕳不在山上,那紫蕳就有可能留下來,只要他趕在紫蕳出現之前消滅魔尊,哪怕是賭上他引以為豪的修為,他也願意一試!
這樣想着,趙铎又有了支撐他起來的力量,解厄感覺到了他的決心,青白的劍身發出耀眼的白光,在他周身卷起一股強烈的氣勁,然後他再次提起劍沖向魔尊。
山下正被一群魔物糾纏着的紫蕳突然感覺到了什麽,收回劍就欲往太玄山的方向而去,戴着半邊面具的左護法攔在他身前,用魔劍攔住他的去向。
紫蕳不欲與他糾纏,施展了一個劍訣就将他擊退,瞬間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左護法一個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抿了抿嘴,也帶着一衆魔兵撤了。
祭天臺上,局勢越發激烈,趙铎像不要命了一樣,一次一次地朝魔尊攻擊去,但每次都被魔尊四兩撥千斤地彈了回來,他的七竅被魔尊散發出來的威迫擠壓得出了血,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做什麽,他在試圖燃燒自己的修為和魔尊拼命,但這無疑是以卵擊石!
長老和弟子們看着他一次次被擊退,又心疼又痛惜,想攔他又攔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自殘一樣朝魔尊沖去,而魔尊像是終于失去了耐心,在他再次迎上來的時候,伸手召喚出了一把通體赤紅的魔劍,他的本命劍七煞。
七煞劍如其名,劍身充滿了煞氣,跟着魔尊不知走過多少萬年春秋,斬過多少鬼神,那紅光就是死于劍下的鬼魂凝結出來的怨氣,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七煞一出,必要人命。
眼看着魔尊就要朝趙铎揮劍,長老和弟子們都站不住了,紛紛提劍沖上來欲阻止魔尊殺害趙铎,其中還混了一個穿着外宗校服還沒築基的小弟子,他雖然沒有多少修為,但是他沖得最快最前面。
趙铎能聽到師弟們撕心裂肺的吶喊聲,他也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但是他并不感到害怕,這是他作為大師兄的所應該承擔的責任,而不是讓紫蕳來做犧牲,他希望紫蕳能好好地活着,多看看這個世界,而不是受天道一次次無情地左右命運。
如果可以再聽到紫蕳用那永遠沒有語調的聲音再喊一聲師兄就好了,趙铎在最後這樣想道。
“大師兄——”
可能是人在臨死之前都能看到聽到自己想要看的聽的東西,趙铎仿佛真的聽到了紫蕳呼喚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害怕,估計是情緒過于激動,聲音都有些不像他的了。
趙铎突然想最後再看一眼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便睜開了眼睛,果然,熟悉的靈力自他身後而來,随即一陣天旋地轉,他被人拉到了身後。
他驚訝地看着來人,只見紫蕳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剛才的呼喚并不是他喊的那樣,只是微微緊繃的下颚,暴露他此刻的心情。趙铎有些欣慰,原來紫蕳也是會緊張他的。
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紫蕳出現在這裏,意味着紫蕳要和魔尊決一死戰了。
他想阻止紫蕳,但是紫蕳并不給他機會,紫蕳将他丢給前來救他的人手中,便召喚出本命劍搖光迎向魔尊揮下的一劍。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魔尊崇巳看清來人後,不得不将劍收回來,但是七煞一出,必要見血,否則控制不住煞氣,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收,七煞完全發揮出來的威力無處釋放,強烈的氣勁逼他他後退兩步,他只能擡起另一只手,在劍鋒上一抹,用自己的魔血止住了劍魂。
崇巳和來人拉開一段距離,這才擡眼看過去。
如果此刻有人注視着他的雙眼,會發現他看着紫蕳的眼神深沉而複雜,但是并沒有人注意到,就連離他越來越近的紫蕳都沒有察覺。
看到魔尊本尊的第一眼,紫蕳就感應到了自己的宿命,不等他的大腦做出判斷,他的身體就率先持着劍朝魔尊揮去,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魔尊!
但是魔尊的速度比他更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他的攻勢,躍到了更高的地方。魔尊的實力明明并不差,完全可以接下紫蕳這一劍,但是他看起來并沒有要和紫蕳交手的意思,散發着煞氣的七煞劍也還靜靜地握在手中。
紫蕳也不氣餒,他像是被注入了指令一樣,一次一次地朝魔尊進攻,在不知情的人眼裏,紫蕳這是為了保護仙門除魔心切的表現,但是知情人知道,這是紫蕳生來的使命在迫使他不得不這麽做。
失手幾次後,紫蕳動了真格,他手中的搖光劍一閃,源源不斷地散發出紫色的靈氣,他黝黑的瞳孔也逐漸變成紫色,手臂,脖子,臉上漸漸出現蓮花瓣的紋路。
紫蕳之所以叫做紫蕳,是因為他降生在一朵紫色蓮花的蓮臺裏,由一顆蓮子大小的金丹化成人形,他降生的那一天,紫氣東來,長老便給他取名為紫蕳,意為紫色的蓮子。只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未現過原形,很多不知情的同門都以為他跟他們一樣,是普通的修士,只是修煉的速度比他們都快而已。
如今看到紫蕳的變化,昔日的同門才反應過來紫蕳的出身跟他們不一樣,看到紫蕳漸漸現出原形,他們都有不好的預感。
趙铎更是心急如焚,三番兩次要重新握起劍沖上去阻止紫蕳,但是他傷得實在太重了,稍微一動就不停地往外吐血,身邊的弟子緊緊地攙扶着他不給他去,死命勸道:“大師兄,上面危險,你受了傷,不能再去了!”
趙铎眼裏只有紫蕳,完全沒有關注到身邊的人,他嘶啞地說道:“我要攔住蕳兒,不能讓他過去!”
身邊的弟子以為他是在擔憂紫蕳的安危,就安慰他說:“大師兄你冷靜一點,紫蕳是大乘期,他一定能戰勝魔尊的!”
趙铎一個勁地搖頭,咆哮道:“你們不懂,你們什麽都不知道!蕳兒!快停下!回來!”
但紫蕳充耳不聞,等搖光彙聚足夠的靈力後,他便再度提起劍迎面而上。
帶着面具的左護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魔尊身邊,見紫蕳要和魔尊拼命,下意識就要擋在魔尊身前,但是魔尊只是輕輕地擡起手,示意他退下,左護法深知自己失職,只好退到一邊低頭跪下,等魔尊發落。
只見魔尊定定地凝望着離他越來越近的紫蕳,半晌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般說道:“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随後他終于舉起手中一直在嘶鳴的七煞,主動迎戰。通體赤紅的魔劍和渾身發紫的神劍在半空中相接,發出刺眼的火光,兩股力量竟然不相上下。
崇巳隔着刀光劍影與紫蕳相望,紫蕳紫色的瞳孔映出他的臉龐,沒有一絲波瀾,整個人如同失去了靈魂,像一具被人提着線操控的木偶,這個眼神莫名得讓人感到有些難過,如果可以,崇巳想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但是他并沒有那樣做,他只是加大了臂力,壓制住了紫蕳,突而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不過很快就結束了。”
不等紫蕳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他就突然發難,七煞劍魂一閃,威力四射,就連天道化身的紫蕳都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威壓,被擊退出幾十尺外的地面上,所幸沒有大礙。
見他被魔尊擊落,趙铎再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掙紮着過去看他,着急地問道:“蕳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想到紫蕳連一個正眼都沒有給他,而是依舊看着天上,那邊魔尊将他擊退後,便施施然地收起了七煞,轉身往祭天臺走去。
祭天臺不僅是仙門祭拜上天的地方,更是人間通往天界的大門,魔尊此次攻上太玄山目标很明确,就是強行打開天門,一統六界,如果讓魔尊順利地打開天門,那後果将不堪設想。
仙門衆人眼看着魔尊就要扭轉開啓天門的按鈕,不禁緊張得睚眦目裂,沖着傷勢不明的紫蕳喊道:“紫蕳,快去阻止魔尊!”
這句話像是觸及到了紫蕳腦內的某個機關,趙铎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沒了紫蕳的身影,他愕然擡頭,才看到紫蕳已經提着搖光,以驚人的速度朝魔尊沖去,他完全來不及阻止。
以為紫蕳已經沒有招架之力的魔尊正背對着衆人,專心致志地往按鈕裏注入內力,等他和他身邊的手下意識到紫蕳卷土重來時為時已晚,紫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沖到他背後,兩人僅僅隔着一劍的距離。他猛地轉身,只看到紫蕳決絕的眼神,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望着紫蕳的目光也充滿了悲哀。
紫蕳在觸及到目光的一瞬,眼神突然恢複片刻清明,但是已經太晚了,搖光的劍尖已經刺破崇巳的戰甲,他想收手也來不及了。
他倉皇地擡起眼,魔尊依舊用着那充滿悲哀和柔情的目光看着他,一度讓他以為自己花了眼,他想停下來看個清楚,但是他的身體像是脫離了他的控制,他的手正拿着搖光一寸寸地往魔尊的心窩刺進,而魔尊也沒有要躲開的意思,而是認命地自嘲了一下,嘆息一般輕聲道:“果然,還是不行嗎。”
情急之下,紫蕳不知怎麽想的,他本應該用搖光徹底刺穿魔尊的心髒,讓魔尊當場斃命,但是他卻在最後關頭拈了個法決,搖光變成了蓮莖,他身上的紫氣散去,整個人消失在紫光中,等光散去,衆人只見魔尊胸前插了一朵白色的含苞待放的蓮花,而紫蕳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樣消失的還有屬于魔尊的法力。
魔尊幾乎是在滿天光芒消失的同時倒下的,他身邊的左護法急忙上前将他扶住,用冷峻的聲音嚴肅道:“尊上被封印了!”
衆魔聞言也亂了陣腳,而仙門衆人聽說魔尊被封印後,便拔出腰間的仙劍蠢蠢欲動。左護法見魔尊被封印,魔物現在群龍無首,只好下令撤退,他扶着魔尊消失在了傳送陣裏。
盤旋在太玄山上方的烏雲終于散去,澄淨的天光散落在戰後的祭天臺上,照在每個人的面孔上,大家都像劫後餘生一樣,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但很快,祭天臺上的動靜打破了這得之不易的寧靜,趙铎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祭天臺上,在紫蕳和魔尊剛才站在的地方瘋了似地尋找着什麽,随後頹廢地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着紫蕳的名字。
“蕳兒!蕳兒!!!”
衆人聽着趙铎一聲一聲的吶喊,回想起紫蕳和魔尊的最後一幕,臉上喜悅的笑容漸漸凝固,再也笑不起來了,他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的安寧是紫蕳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和紫蕳一起長大的弟子們想到這一點,也不禁潸然落淚,整個仙門并沒有因為擊退魔尊而感到喜悅,反而是死一般的寂靜。
仙歷七萬七千四百九十九年,魔尊與仙門一戰,以魔尊被仙門求下的天道之子封印收場,天仙人三界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