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青城西邊的巷弄胡同裏,一座又小又舊的宅子和千萬的百姓居所一樣,平凡,安靜。
一個生的人高馬大,面容俊朗卻傻笑的男子,正在貧瘠的院子裏劈柴。
他的身旁,是一摞摞堆得老高的柴。
一個生的瘦小,年約八歲的小姑娘,從小廚房裏伸出頭,聲音微啞卻十分有精神,“爹,開飯啦!”
劈柴劈的虎虎生威的男子放下斧頭,邋遢的雙手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傻笑的跑過來,咽了口口水道,“阿嬌阿嬌,我要吃我要吃,吃好多吃好多。”
小姑娘皺着眉頭,手裏的鏟子指向廚房的一個水桶,聲音裏帶着不容拒絕,“爹,去洗手才可以吃!”
男子頓時耷拉着腦袋,心不甘情不願的挪動着腳步,一雙眼睛盯着小破木桌上,熱騰騰的面條不放,時不時回頭可憐兮兮的看一眼一臉嚴肅的小姑娘,最後,挫敗的扁了嘴巴,走到小木桶旁邊,用皂角洗手,許是賭氣,男子十分用力的搓手,仿佛可以搓下一層皮。
小姑娘沉默的走向竈臺,把手裏的鏟子放回了鍋裏。
她是鎮國公府那個人人唾棄的三姑娘,不過,那是上一世。
她死也忘不了,那一夜,無數她熟悉的死士,鋒利的長劍紛紛插入她軀體,毫不猶豫,幹脆利落,倒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什麽叫做千瘡百孔,什麽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她的爹,親爹,派了他身邊的心腹死士,一共八十八人,用手裏八十八把劍,刺了她八十八個窟窿。
一直以為,母親死後,因為自己長得太像母親,所以父親開始冷淡自己。
一直以為,自己不小心把母親用生命換來的胞弟弄丢,所以父親開始厭惡自己。
如今她才明白。
她的爹,或許從來就沒有,愛過她的母親。
滿地的血,圍着自己拔出長劍的死士們,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再醒來時,她是沈阿嬌,一個十分平凡十分貧窮十分可憐的貧民的女兒。
她的母親很早就死了,她的父親是個智障癡傻,只有五歲的智商。
家裏窮的只能喝西北風和水。
醒來的時候,她身邊的父親像個孩子一樣,握着自己瘦小如雞爪的手睡着,她抽了好幾次,都沒能把手抽回來,可見父親,是何等的重視她在乎她,盡管他是一個只有五歲智商的父親。
許是上一世真的太苦了,忽然重生,看到這樣的一幕,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
上一世哪怕再悲傷,都是高門貴族的優雅的哭泣,梨花帶雨,美麗非常,深入骨髓的教養讓她壓抑了十幾年。
如今她卻是不受控制的,像所有高門鄙夷的低賤庶民那樣,哇哇大哭。
父親被吓醒,抓着自己的腦袋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然後笨拙的哄着,“阿嬌不哭,爹,爹這就去廚房找糖給你吃,糖,可甜了,可好吃了。”
然而她卻哭的更加洶湧,父親飛快的跑去廚房,抱着空空如也的糖罐,一臉迷茫的看着她。
“阿嬌阿嬌,洗好了,可以吃了。”沈照走到她跟前,別扭的扯了扯她的衣角,一臉的糾結。
沈阿嬌回過神,拉着沈照的手,坐了下來,指着最大碗的面,聲音依舊低啞,卻多了幾分溫柔,“爹,要慢慢吃,慢慢嚼,這樣吃更香。”
沈照懵懂的看着沈阿嬌,點了點頭,拿起筷子,果然慢慢地吃慢慢地嚼,表情極為認真。
若不是熟悉,一定看不出這是一個只有五歲智商的二十三歲的男子。
沈阿嬌松了口氣,雖然父親癡傻,但是慢慢地教他一些簡單的東西,他是會聽明白的,會照做。
雖然只是一碗蔥油面,父女兩卻是吃的津津有味,其樂融融。
沈照十分活潑的想與沈阿嬌說話,但是沈阿嬌一個眼神過來,他就不敢說話了,是了,阿嬌跟他說過,吃飯是不能說話的,說話就會沒飯吃,沒飯吃就會餓死。
有一次沈照沒控制住,說了句話,結果那一頓,沈阿嬌一口湯都沒給他喝,生生的餓了他一頓。
自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敢吃飯的時候說話了,餓肚子,好難受好難受的。
飯後,沈阿嬌交代好了沈照,讓他乖乖在家看家,不許和鄰居的小孩子們出去玩,等她回家給他買糖葫蘆吃,還讓沈照在家接着劈柴。
沈照一開始賭氣不肯,但聽到糖葫蘆三個字,就喜笑顏開連連點頭,順從的去劈柴。
沈阿嬌這才放心的拿着繡好的繡品去賣。
好在她一手好刺繡可以謀點生計,不然可如何是好。
錦繡坊的掌櫃大老遠的就看到了沈阿嬌瘦小的身影走來,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是作孽啊,青城裏像沈阿嬌一樣年齡的女孩子,哪個不是明媚活潑,雖然家中沒什麽錢,至少不會瘦小成這樣,可沈阿嬌倒黴啊,母親死了,父親傻了,她一個小孩子,要養活傻父親和自己,談何容易,好在有一手好繡工,唉。
想起自己在家中嬌軟可愛的女兒,掌櫃對沈阿嬌又是多了幾分同情。
沈阿嬌自是不知這些,一如既往的穩重,“掌櫃,我繡好了,您看看。”
掌櫃回過神,接過沈阿嬌放在破籃子裏,疊的整整齊齊的手帕,一一看過之後,不由得連連點頭,她才八歲,繡工就和繡娘不相上下了,若不是被傻父親連累,以後也能嫁個好人家呢。
“你這次繡了十塊帕子,算你一塊三十個銅錢,十塊就是三百個銅錢,你看如何?”掌櫃笑眯眯的收下帕子,拿出了三串銅錢遞給沈阿嬌。
沈阿嬌上一世做慣了名門貴女,哪裏懂這些,但是她知道掌櫃不是一個壞人,這個價格應當是合理的,所以她每一次都把繡品賣給錦繡坊。
“好。”一句廢話都沒有,沈阿嬌接過三串銅錢,小心翼翼的放好後,朝掌櫃感激的笑了笑,便走了。
掌櫃看着沈阿嬌單薄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沈阿嬌知曉家中貧困,因此重生以來十分節儉,頓頓都是吃面,不是蔥油面就是青菜面,肉是不敢買的,因為買不起。
好在她廚藝女工很好,不至于餓死,即使只是一碗面,也是十分美味。
回家路上,經過賣糖葫蘆的大爺,沈阿嬌買了一根糖葫蘆回家。
她答應沈照的,一定會買,雖然一根糖葫蘆是三個銅錢,而三個銅錢,可以買五斤面條,五斤面條可以吃三天,沈阿嬌十分心疼,但是更心疼沈照,一個銅錢恨不得掰成幾塊用。
為了節省家中開支,燒火的柴,都是她帶着沈照去山上砍柴,然後背回來劈柴燒火,今個兒還早,沈阿嬌決定回去之後,帶沈照上山砍柴回來,這幾日有些悶熱,怕是過不久就要迎來春雨了。
是啊,那樣刻骨銘心的冬天,過去了。
劈好柴的沈照,站在門口傻等,看到女兒的身影後,高興的連連招手,“阿嬌阿嬌!”
沈阿嬌小跑上前,餘光看到院子裏的柴都劈好後,笑眯眯的把手裏的糖葫蘆遞給沈照,“爹,我們上山砍柴罷!”
沈照接過糖葫蘆,興沖沖的跑到院子裏扛起斧頭和拿起粗麻繩後跑到沈阿嬌跟前,笑的燦爛,“好的阿嬌。”
沈阿嬌滿意的牽着沈照的手,往山上而去,沈照如今說話終于有些規章了,堅持下去,雖然只有五歲智障,但至少話語清晰,做事有規矩。
沈照快樂的吃着糖葫蘆,一串糖葫蘆有四個,他吃了兩個之後,遞給了沈阿嬌,笑容甜蜜,“阿嬌阿嬌,你也吃糖葫蘆,可好吃可好吃了。”
沈阿嬌鼻頭一酸,沈照雖然癡傻,但對她卻是十分疼愛的。
接過紅彤彤的糖葫蘆,沈阿嬌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看到沈照期待的目光,沈阿嬌咽下喉嚨的酸澀,贊道,“爹,真好吃!”
沈照一聽,快樂的裂開嘴傻笑了起來,“阿嬌阿嬌,等會我多多砍柴!”
“嗯。”沈阿嬌低下頭,把眼眶裏的淚水悄悄擦去,在沈照的心裏,砍柴越多,阿嬌越開心,劈柴越好,阿嬌就會買糖葫蘆給他吃,那麽簡單,那麽心酸。
一個時辰後,父女兩終于上了山,沈阿嬌選了幾個點,讓沈照砍,沈照雖然癡傻,但是力大無窮,那斧頭更是使喚的跟有靈性似得,一砍下去,就砍下來了。
因此,花不了多少時間,就砍了一堆。
沈照一根一根的,像玩積木游戲一樣,堆積起來,綁好,背在身後,傻笑的看着沈阿嬌。
沈阿嬌目光溫軟,正想說回家時,卻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呻吟聲,頓時警惕了起來。
根據聲音來源,沈阿嬌判斷出來自前方的一個雜草叢裏。
沈阿嬌轉身,嚴肅的對沈照交代道,“爹,你在這裏等我,不許亂跑,知道嗎?”
沈照抓了抓腦袋,一臉懵懂的點了點頭。
沈阿嬌謹慎的往雜草叢中走去,發現了一個受傷的黑衣男子,雖然蒙着面,但是那雙鋒利的眸子太過刺眼,沈阿嬌不悅的皺起眉頭,“你是誰,為何在此。”
黑衣男人因長時間缺水嗓子幹啞,聲音實在是難聽,“這位小姑娘,可否幫我找些草藥過來,幫我清理一下傷口。”
沈阿嬌靜靜地看了眼男子腿上的刀傷,皮開肉綻,鮮血凝固發黑,估計是刀上有毒,若是拖延下去,恐怕他的腿,就廢了。
再看此人雖然身着黑衣,十分像是高門大戶裏的暗衛,但是暗衛,是沒有資格穿綢緞黑衣的,也就是說,此人身份很高,絕不是什麽暗衛死士,誰都知道,死士是沒有舌頭的,不會說話。
沈阿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聲音依然低啞,“這位公子,我為何要幫你?你我非親非故,且你一看就是招惹了仇家,我不過是個低賤庶民,家中貧窮,若是幫了你,豈不是被你的仇家記恨,殺上門去?公子以為,我是智障嗎?”
黑衣人目光一冷,剛才他屏氣凝神,看到了這對父女,也聽到了對話,不難看出是一對老實巴交的窮父女,原以為會很好說話,不料卻是個精明的。
“那你要如何才肯救我。”
沈阿嬌不緊不慢的蹲了下來,檢查了一下黑衣人的腿傷,不緊不慢道,“再不處理你的腿傷,你就要砍掉雙腿才能活下去,否則,毒性會蔓延到你的內髒,你會死,可是砍掉雙腿的話,估計你也不想活了。”
黑衣人聞言,心中吃驚,這小姑娘看起來不過是七八歲模樣,竟分辨出他的腿傷有毒,而且還分析出眼下迫在眉睫的危險。
“小姑娘,你很聰明,但是,能不能快點救我,就像你說的,再慢一步,我的腿就廢了。”黑衣人突然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很有趣,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這等有趣的人了。
沈阿嬌勾唇,笑的天真無害,“大哥哥,我可以救你,但是,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