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所在之地
你的所在之地
九月,曼國正是溫度适宜的時候。
賽道邊緣,周束楚微蹙眉心,松了松領結。耳邊是不同語言的雜談聲,眼前是望不見賽車手的起始線。
手機鈴聲響了又響,周束楚低頭看了一眼來電人,都是律所來電,伴着微信消息一起叮咚響個不停。
這裏熱鬧的很,電話接了也是聽不清楚,橫豎現在沒有要事,周束楚幹脆全都不做理會,直接把手機熄屏了。
他剛結束一場曼國法律委托,事情不算難,但正好碰上周以溫的賽事時間,再慢些可能連結束都沒趕上。
周束楚在人群裏穿梭走動,他四顧找尋了片刻,正想要不問一下工作人員,周以溫的來電正好響起。
“以溫,你結束了?”周束楚接起電話,一邊搜尋周以溫的身影。
“結束啦,很可惜,沒拿到第一呢。”
周以溫爽朗的笑音傳出聽筒,雖說可惜,但聽不出有傷感的意思。
周束楚也松了口氣,不說名次榮譽,周以溫只要安全從賽場上下來,他就安心了。
他找了半天,依舊沒看見周以溫的身影,“你拿的獎也不少了,就讓讓別人。你在哪呢?”
“這!”周以溫用力揮了揮手,“醫療帳篷旁邊。”
周束楚眼尖,立刻尋聲看去,還沒看到人心頭就一緊,“你怎麽了?受傷了?”
周以溫還穿着賽車服,黑紅色賽車服襯得她氣場分外飒爽,頭盔已經摘下,夾在臂彎裏。
她笑了笑,短發被風吹起,微微拍在側臉。見周束楚已經看見她的位置快步走來,便把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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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身西裝革履,帶着金絲眼鏡,發型體貼工整梳好的商務男人站到她的重型機車跟前時,周以溫不由大笑起來。
周束楚眉頭還皺着,見人笑的前仆後仰,也只能無奈的嘆一聲,“笑什麽呢。”
周以溫撐着摩托車,眉梢一挑,瞥眼四周觀衆和參賽人員,搖着頭道:“看你在這真是,格格不入!”
旁邊是支在樹下的帳篷,有些消毒水的味道。盡管周以溫看起來安然無恙,還能嘲笑他的衣着,但周束楚還是不太放心,皺眉又問了一聲:“沒事吧?”
“當然!”周以溫攤開手,穿着衣服也看不着裏面什麽,但至少衣服毫無破損。
周束楚臉色放松下來,他張嘴正要說什麽,周以溫便哎呀一聲,踮腳跨過他的肩膀拍了拍,“等我停個車,咱們去吃飯!”
周以溫的舉動像是安撫他,随意做完,不用周束楚答應或是回複,就翻身騎上摩托。
紅黑的頭盔一套,周束楚便見不着那張揚肆意的臉。跟着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周以溫車頭一擺,機身掠影般飛馳而去。
周束楚無奈嘆氣,也只能離開賽場,回到他的車邊等着。
賽事盛大,曼國自由開放,在這樣的場景裏只會更加的熱鬧。拿了名次的賽車手登臺領獎,禮花和吶喊聲一浪翻一浪。
周束楚上了駕駛位關上車門,也隐約能聽見一些聲音。
他還正想周以溫竟真的連名次也沒拿到,手機又再度震響。
是合夥人傅則西的來電,數數竟然打來了三四個。這人尋常三天兩頭見不着人影在外面跑,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沒什麽空閑管他,今天倒是閑的很。
電話剛一接通,零點一秒的速度,傅則西平日維持的商務溫婉音調此刻絲毫不見,異常激動的探問道:“你最近約了一個美女嗎?”
“什麽?”周束楚神色不解,被這沒前沒後的話問的思緒一頓,也有些無語這貨怎麽成天對八卦這麽熱衷。
傅則西在那頭轉筆,鋼筆掉在桌上當的一聲,跟着一陣辦公椅移動發出的聲音傳來。
傅則西說:“我從辦公室往下望,都還能看見這長發美人在樓下駐足。”
周束楚勉強跟上了傅則西的話頭,但腦海裏也依舊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
他略一皺眉,這些年陷于繁複工作裏,習慣加班蹙眉頭,眉心早留了些慣性痕跡。
“最近我沒有其他安排,确實沒有新的委托。曼國這一趟結束,我準備申請年假。”
“是麽?”傅則西似有疑惑,“那這美人已經來了兩三次了,我還以為你小子轉性了……”
“沒進來?前臺預約了嗎?”周束楚忽略後半句。
傅則西道:“沒有,我昨日來時碰見了,還問呢,但她沒說話,有點匆忙的就走掉了。”
這樣形容就怪異起來了,如果是要見誰,進律所預約一聲就行。偏偏來了兩三天,也不見進來問一句。說是蹲點,卻又怪光明正大的。
副駕駛的車門被拉開,周以溫換了身常服,鉚釘皮衣黑長靴,依舊是又潮又拽的風格。
周束楚對聽這點怪事沒什麽興趣,見周以溫上車,立即準備挂斷電話,“那就這樣吧,我明天回去再說。”
周以溫打了個哈欠,“還忙呢?”
“沒,結束了。”周束楚啓動車子,點開導航,“想吃什麽?”
“随意啦,曼國的飯菜也不合我們的胃口。”周以溫将座位調低,半躺了下去,看了一眼導航的目的地,嘆道,“這的東西都吃膩了,幸好我也畢業了,總算能回國吃點好東西咯。”
周以溫大學申請出國,倒不是成績太差,而是圖曼國洛爾西島的摩托賽。
說周以溫想出國享受吧,她偏偏申請學醫。周束楚和父母都難以揣測這丫頭的想法,所幸家裏負擔也不在她身上,便由着去了。
除了長假,周以溫也不大回國,周束楚雖偶有跨國的委托,卻也不是每次都碰巧來曼國。
而且曼國州島頗多,能順道來洛爾西的次數又少之又少。
兄妹久未相見,周束楚便按慣例從學習生活一一關切問了一遍。
問的周以溫要反骨上身,差半句直言不耐時,又恰巧剎車。方向盤一轉,又道:“回國什麽打算?”
關乎未來的安排,周以溫卻不大猶豫。
她很果斷的說:“繼續讀研。”
周束楚抽空瞥了她一眼:“學醫?”
周以溫挑眉,“當然。”
一邊賽車搏命,一邊學醫惜命,周束楚搖了搖頭,對這個妹妹的選擇無奈接受。
不過也不知是學了醫還是長大了,周以溫賽車确實不如從前拼命。
從前家裏勸她做個興趣就好,她偏追求賽事獎項。
如今倒是想看開了,玩個興致。
“這不是挺好的?你跟爸媽也不用操心我哪天在賽場上一出溜出去人沒了。”
周以溫笑道,“人老了,還是惜命。”
周束楚被她這番話逗笑,“是,像我們這些奔三的更得惜命了。”
“那當然!”周以溫說,“我還等着小魚哥哥跟我比賽呢。”
這話一出,周束楚靜默許久。他笑意未散,但就好像是潛意識的,碰見和那人相關的事情,腦子便愚鈍不行,要緩上很久,才勉強轉動半分。
他不說話,周以溫也沒繼續說下去。
她偏着頭看車外,那是與國內不一樣的街景,行人走過,也不是黑頭發黃皮膚。
這些年她甚少有思鄉之情,她知道距離千裏之外有一個歸處,有人可惦念。
但那一個人呢?
他會孤獨嗎?
這是周束楚十二年來,第二十五次來曼國。
曼國不過十七個州島,也就是說,他算走過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城市,哪怕只是匆匆一瞥,無空頓足,他也在虛無缥缈的期待裏一次次踏上這片土地。
周以溫說,洛爾西很小,這些年她疾馳的路程能繞洛爾西三圈。
但世界很大,人更渺小。
哪怕在同一片天空下,一個轉身,一個錯身。
想見的人也會錯過。
周束楚憑本能剎車,等穩穩停下來,他才回過神一般看了一眼窗外。
“下吧,到了。”
周以溫少了幾分興奮勁,跟着周束楚下車進餐廳,進門前又回過頭,提起勁開了句玩笑:“周束楚,我在車上你可得安全駕駛,別連累我這麽個白衣天使啊。”
“滾。”周束楚關上車門,笑罵了一聲,“進去點餐,別煩我。”
餐廳裏這個時間人倒是不多,周以溫挑了個靠窗光線好的位置,随手翻閱菜單,似乎都沒什麽食欲。
周束楚随便要了兩份能果腹的熱食,等待上菜的間隙,就拿着手機回複消息。
周以溫在旁邊百無聊賴的刷手機,大學的曼國室友赫達在她賽車時連連給她發了好些崩潰的表情,周以溫剛一回複,赫達就給她打了個電話。
周以溫見周束楚還在工作,看了一眼,還想挂斷,周束楚卻颔首讓她接。
“喂?怎麽啦,費加亞那邊的生活有什麽事嗎?”周以溫拿着勺子轉了轉杯裏的咖啡,對赫達貼心問道。
費加亞八月就已經開學,到現在也過去了一個月,赫達算是如願進了喜歡的科目跟了喜歡的導師,倒是想不出來會是什麽事讓她如此難過。
“周,我今天才發現,我感興趣的那個東方心理學教授申請回國了……”
赫達大吐苦水,周以溫時而應答,完美的做了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周以溫笑道:“我也要回國了,你知道教授申請了哪個學校嗎?說不定我能幫你去見一面,拍個照,簽個名?”
服務員上菜,周束楚收起手機,倒也沒等周以溫電話挂斷,拿起自己那份便開始吃飯。
幸好赫達被這句話點醒,沒多久就興致沖沖地挂斷了電話去打聽教授的去向。
見她挂斷電話,周束楚才道:“我才想起來,你說回國讀研,這都已經九月了,你申請學校了?”
“沒有呀。”周以溫眨了眨眼,完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周束楚卻被這不靠譜的行徑惹得又皺起眉頭,“你做事怎麽越來越不靠譜了?那你現在回去做個家裏蹲?媽要生氣了,我可就在外避難不回去了。”
“還能指望你嗎?”周以溫啧了一聲,試圖安撫周束楚,又耐不住本性挑釁道:“怎麽說那麽難聽呢,我自有安排。再說了,我不靠譜還能有你以前不靠譜?”
談及從前,周以溫更是長嘆一聲,“看着你現在穿西裝打領帶,還戴個商務精英款的金絲眼鏡,出庭見委托人打個發蠟……有時候還真不敢認你是我哥。”
周束楚含笑扶了扶眼鏡,從前他不喜歡戴眼鏡,因為不喜歡剪劉海,戴着眼鏡總忍不住将劉海撥成中分。而現在他的劉海不再松垮的戳在眼前,眼鏡已經是基本不離身了。
周束楚不太想憶往昔。和周以溫憶往昔,便避不開那個人。
他催促周以溫少說話多吃飯,便也埋頭吃東西,視線不碰上,也不給周以溫繼續的話頭。
周束楚吃東西很快,不多時便又拿起手機。
周以溫還在慢吞吞的一邊刷視頻一邊吃時,周束楚又回到了工作狀态。
-傅則西:(圖片)
-傅則西:她剛準備走,我偷拍了一張照片。
-傅則西:這一看,怎麽也不像美女啊!
傅則西的消息彈出三條,一一被周束楚劃走。
但最後那句卻勾起半分周束楚的好奇,他也想知道這位三顧律所而不入的人,是不是哪一位熟識。
點開傅則西的聊天記錄,那張照片還沒放大,周束楚就覺着那側臉有些熟悉。
只是那張半身像的長發實在惹眼,打眼一看确實以為是個女生。
手的動作比腦子快上半分,等那張臉鋪在手機屏幕上時,周束楚的右手便僵住了。
抿緊的薄唇,半側着,又恰好望來的淡漠又茫然的眼睛,睫毛纖長而濃密。
記憶裏的面容與之交疊,周束楚才恍然發現。
原來十二年也改不了多少。
他和從前還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