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馬秀雖然沒能有個親生的兒子，但嫁過來沒兩個月就開懷，很快有了李霞。兩年後又生了李蘭，隔年落了個沒成型的胎，落下些不足，才收養了李君，到後來，又生養了那個留不住的。總而言之，她雖然肚子不争氣，但也是有用的。可兒媳這呢，結婚四五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比她小一歲的李雯，雖然日常邋遢了些，可人家已經生了四個孩子，老大老二都上學了。
馬秀那個愁啊，可她不敢當人家面說，因為兒子早幾年就三令五申，不許她張這個嘴。旁人問起，她還得幫着說話：“他們後生噶（年輕人）想法不同，說是要先做好生意，多賺點錢再生。”
至于家裏有多少錢，她一無所知。
蘭妹子早幾年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她不知道這是兒子設計的），她再心疼女兒，也曉得這是不對的，狠了心不管。蘭妹子吃了兩年苦，現在倒是像樣了些，在中學食堂找了個打飯的工作。她男人租了個拖拉機，負責清走中學的垃圾。
這兩個工作，都是君伢子給安排的，條件就是不許她們到萱妹子面前鬧騰。
大女兒窮得實在熬不下去了，總算願意出來找事做，郎谷子跑摩的，霞妹子到店裏幫她做事。大錢沒有，糊口沒問題。
君伢子過去說的沒錯：七個外孫（女）沒一個讀書有出息。陸續初中畢業的幾個，老實本分的，不論男女，君伢子帶着去找了個師傅教着貼瓷磚、地板磚，跟着做裝修，一年下來也能掙些錢。調皮的達伢子，君伢子完全不管，随他亂來，只不許任何人給他們錢。沒錢沒能力的達伢子在街上混得灰頭土臉，挨了些打，倒是硬氣了一回，沒來求她們，自己跑到南邊打工去了。
今年初，外孫女相了人家，馬秀很快就要當太外婆，可她惦記的，還是自家屋裏能有個金孫。
愁啊！
好在，這個六月天（夏天）過完，兒媳身上總算有了消息。
自從确認了懷孕，林萱和李君都不像之前那樣每天出門。現在生意全靠電話聯系，反正各處都有信任的人在協助。
每隔幾個星期，李君就開車帶堂客去市裏做檢查。
這在附近，還是頭一份，大家懷了孩子，頂多是多吃點，吃好點，少幹點重活。身上沒點事，誰還傻了吧唧跑去醫院浪費錢。
看熱鬧的人，先是碎嘴了好幾年：萱妹子怕是沒得生，李雯少不得煽風點火一下。這幾年，她眼看着林萱越過越滋潤，新衣衫換個不停，出門小車子接送。自己比她小一歲，但老得飛快，站一塊，不說是嬸子，至少也是個老大姐了。鎮上又開了兩家修理店，家裏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她男人有活時一身油污，沒活時唉聲嘆氣，哪有穿得标标致致的李君看着風光體面。李雯的心啊，跟泡在浸菜子（泡菜）水裏一樣，那個酸呀，沖鼻又刺眼。
關于李君家生不生孩子這事，還有另一種說法，更神乎其神：一定是屋場（地基風水）不好，上一代沒得生（兒子），這一代又沒有。
如今，人家肚子漸漸大起來，流言又變成了：她們肯定是在外面哪個醫院裏治好了。
總之呢，各種編排讓很正常的避孕晚育成了各種故事。李君林萱不甚在意，馬秀雖愁，也知道越辯解越說不清楚，只能由着它去。
當然，不懷好意傳這些的人是少數。農村人，大部分是心地淳樸的。有上門來賀喜的，有拎籃子雞蛋來關心一下的，還有捉了自家喂養的雞鴨來感恩李君從前幫助的，連從前鼻孔朝天的外婆家，都派舅媽摘了一籃子新鮮蔬菜，帶來家裏表達了一下關心。
孕晚期的林萱，開始各種不舒服，夜裏睡不安穩。
李君立刻找人定個好床墊，這個一萬多的床墊，一下讓林萱又成了話題中心。
“名堂太多了咧。”
“幾（多）浪費啊！”
各種啧啧，讓不小心把價格說漏嘴的馬秀，後悔不疊。
有人來問：“能上樓去看下嗎？”
這一萬多塊錢，心疼了馬秀好多夜，但她不敢說。孫子來得不易，多花點錢就花吧——她不知道人家特意沒要孩子，只以為是艱難懷上的。
這麽金貴的東西，當然不能随便讓人上去看和摸，何況四樓本來就不許外人上去。
“我亂講之講的咧。”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不過，這本身就是別人的家事，床墊這樣的東西，沒拆封看看還行，這已經睡上了，人家就不好多要求。即使書讀得不多，大家也是講禮數的，輕易不進人困房（卧室）。
06年4月間，這個金貴的孩子出生了，不帶把。
失望的馬秀還得強顏歡笑好生伺候那母女倆，因為兒子高興啊！
從小就不愛跟女孩玩，不喜歡小毛毛（寶寶）的李君，笨手笨腳地學着抱娃娃。等娃能見風了，他每天捧着女兒到處炫耀。人家誇娃娃幾句，他就樂得像個傻子，哪還有一點做買賣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林萱身體相對弱一些，從醫院回來，又坐了六十多天月子，再出現在大家面前，反比從前還瘦些。
馬秀那個冤啊，她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人家胃口小，吃不了幾口就飽。她只能把菜一直炖在煤爐上，讓兒媳能随時加一餐。兒媳吃過一碗，她就趕緊換菜重新炖，因為兒子說了，不吃重樣的菜。馬秀不怕麻煩，也有這個講究的時間。批發部這些年生意差了些，畢竟到處都開了商店，總有腦子活的人能找着門路搶走些生意。這個店，養着她和李霞還有李和。三個人幹活，沒有過去那麽忙，家務自然能輕松應對。如今店裏掙的盈利，全留給她支配，家裏開支兒子另外給。
兒子說家裏不差錢，馬秀也就不愁不慌了。兒媳婦不吃剩菜，她們吃就是，幹幹淨淨盛出來的，又不髒。
她原先有些不滿意這孩子性別，可孫女乖呀，十分好帶，吃了睡，睡了吃，長得特別好看，絕對是十裏八鄉最漂亮的娃。等她長大些，會笑了，能笑得人心都化了。馬秀漸漸就成了孫女奴，愛孫指東她不敢去西。
那個茉莉妹子，時不時就帶些自己裁的新衣服來看看。所以，李家這個奶毛毛，一件舊衣衫沒撿，每天都穿幹淨漂亮的衣裳。
也有人說穿舊衣衫好些，可人家這自己裁的新衣服，鮮鮮明明（衣服沒發黃沒髒污），樣式又好看，娃穿了這些衣衫，一直健健康康的，一點毛病也沒有。
當然，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家，依然能從豬肉裏挑出刺。
“再好看有麽子用，大了還不是要嫁到別人家去。”
“生意做起嘎（這）樣大，崽（兒子）都沒一個。浪費了家業。”
就連親近點的人家，因為老觀念影響，先誇幾句這寶寶長得好，下一句就是早點再生個。
夫妻雙方都落戶在農村，第一個是女孩，政策上是允許再生二胎的。可是李君咬緊了嘴：不生不生，有女兒就夠了。
前幾年風裏雨裏到處闖的人，一下收了心，守着老婆孩子過日子。等李憶林小朋友到了能上幼兒園的年齡，他們就帶着她搬去城裏住。
放了假，再一家子回來看馬秀。
兩夫妻一直避着孕，還是不小心中了招。
憶林小朋友小學畢業這一年，媽媽給她生了個可愛的妹妹。
兩姐妹關系可好了，有人惡趣味逗她倆：“李憶林，你爸媽以後就不疼你了，會把錢都留給你妹妹。”
李憶林不上當，大大方方怼人家：“我妹妹這麽可愛，等我工作了，也賺錢給她花。”
李憶致小朋友抱着姐姐表忠心：“致致的錢錢給姐姐發（花）。”
孫女都可愛，可沒有男孫，仍然是馬秀的心病。她怕人家說李家的風水，是讓她給帶壞了。
李君以孩子多了，照顧不過來為由，将她帶到了城裏。在這裏，只有獨生女的家庭，照樣其樂融融的。馬秀想着：我家好歹有兩個，怎麽也比他們要好些。
馬秀心态端正了，真真正正地挺直了腰板，過年返鄉，再沒了從前的畏縮。有人問起男孫的事，她還主動說了：“嗐，國家不讓我們生，幹嘛要霸蠻去讨那個累。”
還真的是，年齡在李君歲數上下的，大多早婚早育，都是追着躲着生了至少一個男娃。李君家兩個千金忙着讀書的時候，他們的孩子已經要步入婚嫁市場，做爺娘的，背着彩禮和建房兩座大山，駝不動了，就有幾個上門來借錢的。
因為一家人都不愛現，所以外人并不清楚李君在外頭具體做些什麽營生。早些年有傳聞說他在煤礦入了股，可是私家煤礦、公家煤礦陸續被封，早沒了風光。但是他們能看得出，李君在花錢這方面，好像從來沒有發過愁也沒節制過，尤其是在老婆孩子身上花錢，眼都不眨的，只要是喜歡的東西，多貴都買。
上門借錢的，也不是個個都借成了。來往多，人品好的，适量借，其他的，一律拒了。
李紅兵到橋上來跟李君說鎮上拆遷事宜，正巧碰上李永鋒來借錢。
李紅兵一直不走，李永鋒只能當着他的面開口。
李君沒說話，李紅兵先怼上了：“人家沒生崽，日子哪裏當得（比得上）你們屋裏咯。要借也是到你屋裏借撒。”
村裏傳李君斷根，傳得最起勁的就是李雯跟劉春子，前者是李永鋒堂妹，後者是他娘老子（媽）。
李永鋒臊紅了臉，低聲說了句“對不住”，他确實知道這事，也多次勸過，但奈何沒分家，在娘面前，他們夫妻倆都硬氣不起來。要不是這回實在愁得沒處想法子，他也不能來找李君。他暗嘆一聲，腳步沉重轉身打算走。
李君出聲喊住他：“等一下咯，多的我也沒有，兩萬塊錢還是借得出的。你坐一下，我到我堂客那拿錢。”
李紅兵看着他起身後的背影嗤嗤笑，李君經常被他笑“怕堂客”，早就無所謂了。李永鋒與李君交集不多，聽了這笑，他反比李君要尴尬。
“你跟老弟嫂（弟妹）說一句，預制板賣出去了，我立刻就來還。”
李君走到門口就停步，因為老婆已經拿着錢從屋裏走了出來。
李君接過錢，遞給李永鋒，說：“我們不急錢用，你先用着，辦完大事（婚事）再說。”
林萱也是和和氣氣地笑，說：“以前多虧你們幫忙，謝謝。”
李君最難那兩年，李永鋒雖然不像李紅兵那樣有空就來，但也會在雙搶時來搭把手。
滴水之恩，也當記在心裏，盡力回報幾分。
李憶林和李憶致都是很擅長讀書的孩子，年年成績優異。
親友們總是誇，說她倆将來怕是會做這個做那個，總之都是各種高大上的職業。
就連奶奶馬秀都期待不已。
做父母的，卻總說：“不要給孩子下指标，将來她們想做什麽，都由她們自己選擇。想做科學家就做，不想做，就讓別人偉大去吧。”
兩個孩子從小就知道，爸爸媽媽對她們的要求只有兩點：不害人害己，高高興興。
沒有壓力，反而學得輕輕松松。
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家庭和諧的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