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要是哪一天鬼宿暴屍街頭,柳宿絕對是最大的嫌疑人。
柳宿一身黑氣,氣壓沉沉地跟在陳喻後頭:“你要查什麽?”
“修為。”陳喻啓動名錄簿,查詢第一個預測目标的近況,“前幾名被害人修為不俗,範圍在金丹大圓滿以上,元嬰後期以下。這也可以理解,歸一訣使用者一般修為不低,用築基期的心頭血沒有大用;但兇手大概率不是渡劫大能,刺殺不了修為過高的。”
在部裏可派協助人手有限的情況下,只能對預測目标再做修為篩選。
若是判斷的篩查項錯誤……陳喻咽了口口水,後背沁出一層薄汗。
部主說仙盟救不了所有人。
邢典日益完善,仙門殺人案卻不曾停止。臨場部追着兇手痕跡東奔西跑,差之毫厘,人命就消隕在自己眼前。
臨場部救不了已被殺害的道友,也難以拯救每一個兇手目标。
但這不是給自己開脫的借口。
陳喻篩查過每一個預測目标的修為境界,重整名單。
十幾個人縮減成五人,他劃去每一個名字時,都落筆沉重。
他去過游芳的住處,姬潭死在這片土地之下時,他不知道。
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親手劃去了姓名、親手斷絕所有生機?會不會又是在分毫之差下,死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
他寫字的手被按住。
陳喻不解地偏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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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發抖。”柳宿奪過筆,替陳喻快速地劃去最後一個姓名,“不必緊張。出了事,我跟你一樣的責任。”
他很習慣地在寫完後将筆收回乾坤袖。
陳喻假裝無事般笑笑:“那是我的筆,你又拿走一支。”
柳宿掏出長鋒筆,拍陳喻臉上,氣哄哄地走了。
面對不講風情的人,無需留情。
柳宿轉身去查名單上五個人的定位,名單下面壓着新繪制的隐息陣法。
陳喻臉皮厚地挨上去,兩根手指攆起壓在下面的陣法紙:“你随身攜帶培養感情?”
柳宿嗤了一聲,不理他。
陳喻往仙門山海圖輸入另一個名字,灌入名字項下采集的靈力紋,靈力紋翻山越海,漂流不息。
每個修士或多或少會屏蔽外界對他的感應,陳喻操縱靈力紋探測屏障,以期擊破。
每一個名字的定位要耗費大量時間,陳喻閉嘴良久,問:“陣法是你強項,你怎麽看?”
柳宿反問他:“你還是解術高手,你怎麽看?”
陳喻勢弱:“我那點陣法學還是您老人家傳授的。”
兩個人焦頭爛額地沉默。
“第一個人找到了,位置先發給你手下的偵員,派去一個……算了,兩兩結對吧,我這邊也可以抽出人手。”柳宿忽然出聲。
陳喻含糊不清:“唔,第二個也快了。”
柳宿諷道:“你什麽态度?”
陳喻下巴擱在桌上:“柳柳,你說我們找到這幾個人後,究竟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拿他們當誘餌?”
柳宿冷笑:“你又矯情上了,幹你的活去。”
說真的,在臨場部,不解風情是相互的。
*
時間緊迫。
陳喻和柳宿的眼不敢離開仙門山海圖半步。
可即便如此,第五個人确定方位時,已到了歸一訣的“行刑”時間。
在确認第四人後,柳宿已親自趕往,這第五個人的追蹤與保護,輪到陳喻。
黑雲掩月,群星不閃。
極致的黑暗下,陳喻踏過山巅,跳入崖底,掠起的長風驚起林中鳥雀,黑壓壓的撲翅聲連成一長串,驚悚的啼叫像極了被害人的悲鳴,刺激得陳喻又在極限上提升速度。
驀地,寒芒一閃。
“當啷——”
長鋒筆死死擋住破風的靈劍。
陳喻左手轉出另一支筆,寫就的“爆”字用筆尖挑飛,直沖持劍人的面門。
“轟隆——”
塵土飛揚,陳喻拽過在他身後愣神的姑娘,疾退幾步。
劍鳴厚重,穿破礙眼的煙塵,再度襲來。
劍氣凜然,威壓深重。陳喻咬牙擋下突襲,膝蓋險些被壓彎。
倏地,“篤篤”兩聲竹杖叩地,地底滲出光芒,彙合成一個複雜的紋路。
威壓驟減。
陳喻右手中的筆轉過一道,與握筆的手指共同絞纏住靈劍。
長鋒筆筆尖靈光熠熠,隐隐壓過劍芒。
陳喻往前一踏,左手祭出的筆差一道筆劃就能寫成“籠”字,卻是劍身一抖,化作軟蛇般抽身而去。
讓他跑了!陳喻“啧”了一聲。
也罷,且先保證兇手目标的安全。
陳喻回頭,拄着竹杖的姑娘整理好鬓發,揖上一禮:“多謝主偵大人相救。”她語調偏軟,眼睑半垂,是個性格柔順的人。
陳喻嘴皮子耍起來不要臉,偏面對這樣的人,總冒出三份尴尬的客氣,生怕說出不好聽的傷了人家的心。
他撓了撓後腦勺:“客氣,客氣。”
他搜刮過自己的花花心腸,試圖找兩句安慰一番這位被連環殺人犯盯上的姑娘,劍影四起,排布空中,劍尖向下,猛地朝陣紋紮去。
就說兇手怎麽會跑!
陳喻筆走游龍,行書寫就一排字符,一字訣連環發動在即時,竹杖劃過地面。
劃開土地的聲音很舒緩,陣紋的光芒也很柔和。
可徘徊上空的劍影壓在地上三寸處,用力到劍身震顫,卻破不開無形的屏障。
一連排的字訣沒了對劍的用武之地,陳喻幹脆把字訣拍向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炸響逼出躲入暗處的持劍人。
持劍人一襲夜行衣,臉上蒙着黑色面罩,露在外面的兩點招子裏透出渾濁的老氣:“一字訣?用得不錯。”
被輕而易舉看穿了招式。
長鋒筆在陳喻五指間轉過幾圈,看似花裏胡哨,全是殺機。
陳喻眯起眼:“我也覺得不錯,還以為要炸死你了。”
持劍人說話聲似隔着霧:“豎子狂妄。”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消失在原地。靈紋光芒之上,刀光劍影裏閃過青電紅火。
持劍人修為不俗,一招一式裏比方才更加強勁狠辣,氣力中帶着上位大能的蠻橫壓迫力,砸得陳喻手心發麻。
陳喻艱難分出心力,向柳宿發出求救信號,嘴上不饒人:“前輩,臨場部也不是吃素的,能查到這裏,我勸你束手就擒比較好。等我們人多了,圍毆你一個,你下場就不太好看了。”
他一點兒沒覺得以多欺少無恥。
持劍人笑聲怪異:“臨場部該學會估量估量自己的斤兩,一個剛晉升元嬰的小家夥也敢嚣張至此。你大可猜測,是你的同伴快,還是我的劍快。”
劍勢迅猛如暴雨。
陳喻寫到一半的字被劈碎,倒退的腳步頗為狼狽。
施展陣法的姑娘不斷放出靈力,從陣中浮上來的靈力湧入陳喻體內,陳喻咬牙寫下“防”字躲過下一道攻擊,卻防不住第二道。
他很久不曾這般難堪。
一字訣成了薄薄宣紙上孱弱的字體,每一劍都能将之撕毀。
怎麽會……
這個人了解一字訣,也懂如何破解一字訣。
他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可一字訣在仙門堪屬冷門,整個仙門也沒有幾本一字訣的典籍,所以,成千上萬的修士裏,未必挑得出十個人仔細看過一字訣的構造。
到底是誰?
持劍人向下一揮劍,抖落字訣破裂時炸開的灰塵。
他慢條斯理地朝陳喻走來:“這個招數沒用,你有其他的嗎?”
陳喻平複呼吸。
他甩了甩手腕,被劍鋒割傷的手指本就沁出血珠,甩動間傷口完全破裂,血珠滴落在長鋒筆上,綿延不斷向下淌去,浸濕了筆頭的秋山靈貍毛。
不需要其他任何招數,再來一次。
就算是不能在這次抓捕歸案:
第一,熬到柳宿援救。
第二,至少挺過子時。
等過了子時,歸一訣意義消失。
他提起筆,秋山靈貍貓浸滿的赤紅将将滴落。
“林姑娘。”陳喻記得第五人叫林歌,“離開這裏,你活下去,就是我贏了。”
林歌躊躇道:“可是……”
“可是她走了,就沒人維持你腳下的陣法。”持劍人朦胧的嗓音上挑出諷意,“沒有陣法,一息之內,我必殺你。”
“不見得。”陳喻側過臉,“林姑娘,你在這裏,我施展不開,煩請回避片刻。”
林歌仍是猶豫。
陳喻笑道:“我知道,你是陣法師,可以在抽身後讓陣法維持半柱香的時間,對嗎?”
陣法中心的姑娘一咬牙,把竹杖直直捅入地面,暫時維系陣法的運行,目光艱澀地瞥過陳喻的背影後,往反方向逃離。
血珠憑空畫出痕跡,陳喻的衣袍由靈力震蕩開。
一剎那,風起,雲動,月明。
冷白的月光下,赤色的字痕有着殘酷的熱烈。
陳喻熟練運用的字訣不夠多,眼下的字訣手生至極,能發揮幾成能耐全憑造化。
“不自量力。”持劍人冷哼,爆開的劍氣掃平樹枝高出,碎枝殘葉紛紛揚揚,來不及落地被絞得粉碎。
恰是一陣勁風,枝葉碎屑迷眼。
一柄輕劍,化出的巨影重逾千鈞,朝陳喻兜頭砸去。
“無”字初成。
陳喻眼底平和,碎屑靜止。
“無”字死寂無聲,如死亡的陰影無限擴大。
靈力蒸發、劍氣消弭。
陳喻眼前發黑,吐出一口血來。他扶着昏沉的頭:這回托大了,差點讓自個兒無了。
他大力搖頭,攥住清醒,五指一握,野蠻地收縮“無”字大小,又輕巧一彈指,血色的“無”字似幽魂浮影,眨眼來到持劍人面前。
持劍人收回劍影,靈劍刺出,卻一寸寸蒸騰在血色的字跡裏。
“你輸了。”陳喻道。他身體難受,提不起興奮勁。
持劍人維持刺劍的動作。虛握着劍柄的手觸碰到不穩定的血字,皮肉頓時散去一層。
他沒有感情地笑了一聲,而後大笑、狂笑。
“小子,你應該用這個字直接刺進我的心髒,這樣你才算贏。”持劍人用血肉模糊的手指了指自己左胸口,“臨場部講究活捉嫌疑人,你們優柔寡斷,必然會輸。”
如擊石火,似閃電光。
陣紋光亮瞬間熄滅。持劍人閃身而來,穿過字形潰敗的“無”,左肩大半血肉湮滅。
他似無所覺,右手凝聚的靈劍紮穿陳喻的右胸膛,以不可抗拒之勢,逼得氣力将無的陳喻一退十餘尺。
等陳喻反應過來,皮肉破開的噗嗤聲從他背後響起。
子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