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這不是叫我名字很順暢嗎?喻喻。”
耳熟到讓陳喻心跳停止的聲音出現了。
鏡子裏的臉如花似玉,陳喻看了又看,沒法把那對含情目當作圓眼睛。
把抽搐的嘴角捋平,陳喻快速端起職業笑臉:“言前輩想聽,我就私下裏練習練習,下回當着您的面說。”
言晦一點頭:“行,我記住了,當面叫的時候,記得溫柔點兒。”
要求真多。
言晦玩笑夠了,正色道:“我打聽到消息,邵洺死了。”
“嗯,謝更闌殺的。”陳喻不顧身旁的人,直言不諱,“他死沒多久,臨場部的人就來了,随便分析都能得出謝更闌殺人的結論。”
言晦下巴擱在雙手支起的架子上:“臨場部來得這麽及時?童宛給了你們好東西,還那麽容易被發現?”
“我也覺得奇怪。”
“所以你在質疑邵洺?”
陳喻挑眼:“我不該質疑嗎?”
言晦略一低頭,手背抵着唇笑:“随你喜歡。但邵洺已經成了死人,死人該如何質疑?”
“不是還有奪……”
“喻喻想說奪舍?”言晦的雙目狹長,笑着看人時天生多情,冷淡起來又鋒利無比,“五百年前,邢典确認奪舍為第一禁術,一旦坐實奪舍,不必經法定程序,格殺勿論。”
Advertisement
“我姑且為了訟師考試背過法制史,知道邢典确立之後,奪舍情況銳減,但減少不等于沒有。”
言晦的冷漠轉瞬即逝:“喻喻想找出邵洺奪舍的證據,直接殺了他?”
“我沒有給他定罪的權力。”陳喻和言晦照鏡子般揚起嘴角,“我只想找到真兇,給謝更闌和我洗清罪名。”
逮捕令上,他倆的名字醒目得發紅。陳喻沒有待在逮捕令上的嗜好。
言晦手指撩過鏡面:“你有幹勁就好,我也好跟瀾旭交差。”
他提到瀾旭的名字,謝更闌全身的氣息都僵硬了,大概還沒接受瀾旭和言晦這樣的人好上了的消息。
陳喻餘光裏瞥見,嘴角那點笑意真切許多。
言晦雙眼一眯:“喻喻在笑什麽?”
陳喻面不改色:“您誇我,我自然會笑。但光我有幹勁沒用,我一個通緝犯東躲西藏,帶不了太多查案的東西,拖您的事兒如今有結果了嗎?”
“有,不多。”言晦面色凝重起來。
謝更闌的血液裏有毒素。邬寧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但邬寧每次要查下去,那點微不足道的毒素就仿佛消失在了血液中。
言晦問:“你有什麽頭緒?”
陳喻雙手交握,敲着額頭正中,翻尋他抛棄三百年的知識記憶。
三百年……太強人所難了!他越敲越重。
以邬寧的水準,至今未判斷出來,不是高階置換術,就是冷門的歪路子。
臨場部稱謂“置換術”,能短暫盜用被施術者的靈力、氣息,被施術者在盜用期間,有神志不清、有昏迷不醒,不同術術效果不同。同樣,置換術有一次性的,也有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依邬寧所言,應是後者。
排除符箓這種明顯的一次性術術,陣法和銘文有可能,還有囚峰山林的幽冥蟲,和蟲子有關的置換術……
“對了。”言晦補充,“邬寧姑娘還說,血裏的毒素應該不是幽冥蟲,更像魔門的伎倆。”
混在幽冥蟲裏面的其他蟲子,魔門的置換術……
陳喻腦子着火,搶救似的回憶藏書閣背面的魔門術術教材。
據說歸一案後,仙盟藏書閣背面對臨場部審核寬松許多,可喜可賀……陳喻猛地一敲,把自己那點苦中作樂的精神敲回來。
也是這麽一敲,把沉積在大腦深處的廢舊記憶敲了出來。
——轉身陰陽蠱。
陳喻咧了咧嘴角,借着手臂的阻擋,誰都看不到他笑不出來的表情。
他在想什麽呢?
轉身陰陽蠱由前任魔尊右使所創,能接觸到這個蠱術的,無一不是魔尊近臣。
現在別說魔尊近臣了,魔尊都被仙盟盟主削了。
他像只會重複動作的木偶一樣,言晦等了夠久的時間:“你有想法了?”
陳喻實話實說,轉身陰陽蠱五個字一出,言晦也忽然緘默。
謝更闌懵懵道:“這個,解不了嗎?”
“不是解不解得了的問題。”陳喻語無倫次,“不,難解也是真的。但假設查出來确實是轉身陰陽蠱,仙盟又得大殺特殺一輪。”
“為何?”
“魔門漏網之魚,當斬草除根。”
陳喻不負責仙盟戰事,但耳聞過魔門肆虐,對凡俗中人也能作出剝皮取骨的惡劣行當,仙門有心剿滅魔門數百餘年,用諸多犧牲換取最後的勝利。
若還有魔修餘孽,仙門又要一輪動蕩。更不必說,這個魔修餘孽不僅是仙門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還十有八九混跡在臨場部、能夠看到臨場部資料。
陳喻舒展開嚴肅的面容,緩和下氣氛:“是魔門餘孽也沒辦法,兵來将擋,搞不巧能立個功,就算查不出真相,還能靠功過相抵,免了我這幫兇的極刑。”
謝更闌突然鬥志昂揚。
陳喻也想配合他發表點振奮人心的話,卻想起謝更闌的鈴铛,對言晦道:“言前輩,還有一事。”
“說吧。”
“謝更闌有被其他人操控的跡象,他的血液裏除了置換術,其餘術術一概查不出來嗎?”
“不曾查出。”言晦思忖後,道:“謝師侄被操控後,殺了邵洺?”
陳喻:“或者說被引導走火入魔?”
言晦面露倦色:“我清楚了,我和邬寧一并查着,有情況立馬通知你們。臨場部在加緊對你倆的追查,你們避避風頭,過些時日再想着解謎也不遲。”
也只好如此。
釣出的嫌疑人已死,案件第五名死者的現場也不便去。
陳喻忙碌幾日,此刻閑得不自在。
俗世城鎮設有仙盟結界。禦風飛行只能在結界之上,要腳踏實地進城鎮,只有領取仙盟任務、臨場部取證、訟師查案等情況,才能申請到通行令。
陳喻如今與謝更闌同為嫌疑人,沒有通行令,連進城鎮幫忙寫狀子打發時間的機會都沒有。
他枕着雙臂,臉上蓋着草帽,在門口曬夕陽。
橘紅色的光從或疏或密的草帽縫隙透進來,晃得陳喻閉了眼也能感受到一片暖紅色的光彩。
這一帶空空蕩蕩,偶爾路過幾個小孩,跑得飛快,嬉鬧聲從耳邊一閃而過,又在遠處跳躍不止。
快樂還真的都是別人的。陳喻搔了搔頭皮。
他翻來覆去地想兇手、奪舍、魔門手段、魔尊……甚至推理到了當初仙盟派去魔門的卧底。
但與其說推理,不如說他構想了一個故事。
卧底卧成魔門領導人,掌握魔門一手資料,與仙盟裏應外合,一口氣剿滅後,卻聽聞至親至愛的死訊,回歸仙門的第一件事便是展開複仇計劃……
這是誰愛看的話本?陳喻想,反正他不愛看。
且不說卧底活沒活下來,僅憑猜測把無名功臣當成連環殺人案嫌疑人,誰會相信。
還有一個關鍵問題,卧底有哪些人比主偵有哪些人更難查。就算言晦信了他的說辭,也不确定能不能手眼通天到這個程度。
姑且從姬潭身邊的人出發,找到新的頭緒再說。
陳喻移開草帽,浸在落日之下。
傍晚的溫度不高,餘晖落在臉上,溫涼參半。
涼風一吹,攜着荒郊的粗犷,卷過薄薄幾頁紙。
“啊!吹跑了!”路過的孩子陡然音調拔高,細瘦的雙腿不夠穩當地朝陳喻的方向跑來。
同行的其他孩子反應慢一拍,泛黃的紙頁在空中打過一個轉,他們醒過神般稀稀拉拉、哇哇亂叫着沖過來。
陳喻手一揚,靈力挽留住長風,幾頁紙聽話地落在他手中。
“下次記得抓緊。”他把手感粗劣的紙張遞出,眼一瞟,不算精致的圖畫裏,長發半束的劍客一劍劈海。
第一個沖過來的孩子激動道:“謝謝大叔!”
陳喻語塞。他好歹維持在二十餘歲的模樣,怎麽就大叔了。
可面前的小孩身形不及十歲……大叔就大叔吧。
陳喻大叔升起不太多的好奇心:“這畫的什麽?”
小孩一驚一乍:“大叔沒見過?城裏可火了!一般人都搶不到,要不是主家少爺嫌這版印壞了,我還讨不了這個賞。”
他說了半天,沒說到重點。
小孩手舞足蹈地絮絮叨叨,陳喻逮住空隙插.進去:“有這麽好看?上頭畫的是誰?”
小孩擡頭挺胸,驕傲得仿佛畫上的是他:“仙門第一劍修謝更闌,厲害吧!我認不得幾個字,《謝郎行游錄》還是主家少爺念給我聽,我再說給他們。”
他身邊圍着的幾個孩子紛紛點頭,臉上浮現和說話的小孩相似的神氣。
陳喻心裏那點郁結散了不少。
這寫書的可真敢編。仙門第一劍修,這是沒把劍閣之主瀾旭放眼裏。
但比起數百年前聲名鵲起、如今已然返璞歸真的長老一輩,憑海臨風的少年郎更适合做年輕人喜歡的主角。
陳喻透過厚薄不一的紙張,辨別出與謝更闌相貌截然不同的主角,他揚起又垂落的劍袍衣角,帶着一往無前的英勇。
他自顧自走了一半的神,餘下的心思聽小孩接着說下去。
“前一陣子書屋出了畫冊,少爺買了三本,說一本用來看,一本用來珍藏,一本用來供奉……我不太懂啦,但裏頭有一本不太好,就是這本——”小孩看向抱緊了的紙頁,“紙都散開了。”
他咂着嘴,看起來很遺憾,但一眨眼又喜笑顏開:“不過,不耽誤我們看就是了。白得的便宜,今晚要睡不着了!”
陳喻戲谑道:“好了好了,睡覺還是得好好睡。別長不高了,謝更闌個子可不矮。”
孩子們互相比着鬼臉,推推搡搡說着“你才長不高”、“你現在就是個小矮子”……
他們嬉鬧夠了,抱着紙張的小孩道:“我們得走了,晚上還要幫家裏頭幹活。大叔,下回我把畫冊也借給你看。”
幾個鬧騰的孩子揮揮手,互相擠着離開。
陳喻聽力不錯,聽那些孩子邊跑邊聊。
“少爺說近幾日都沒有新刊,要講也只能講以前那些故事。”
“這都多少天了,按往常都該出兩個章節了。”
“唔——少爺也不清楚原因。那可是仙家弟子寫的,我等凡人能懂個啥。”
“那你改明兒也拜到山裏去,當神仙的徒弟。”
“哈哈哈你去你去,我還要回去帶妹子。她好小,一天到晚就會哭,我抱了才不哭。我爹娘可全托我了。”
“就你天天帶妹子,明天我也去看她……”
他們漸漸不再說起謝更闌。
陳喻往更遠的地方望去。
天快黑了,謝更闌釣魚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