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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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範立青站在李局辦公室,手提□□,頭上眼眉上白灰似雪花。
李局看她半天,“退膛沒?”
她不動。
李局啧了聲,提聲發令,“範立青!下彈夾!”
一頓咣當當标準操作,30秒內黑色彈夾拍在李局桌上。
“小廖死于多種成分混合中毒,其中□□15毫克,小範,叫你帶隊,不是支援反恐,是支援小廖,怎麽你忙活半天,安岳死了不算,小廖還一個人在觀音橋呢?!我當警察三十幾年,貪功冒進的新人見得多了,像你這樣,丢下自己的案子不管,給別人幫忙的,真沒見過!”
頓一頓,恨鐵不成鋼。
“案子破了再跟你算賬,一個處分跑不了!”
“是!”
“現在局裏決定,陳數杉臨時兼任刑偵隊長,你好好想想,怎麽跟她解釋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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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姐!”
範立青渾渾噩噩回到刑偵辦公室,立刻被馬提子攔住了。
他高高舉起證物袋,裏面是廖俊傑的手機。
範立青對手機殼很熟悉,他們一起買的《瘋狂動物城》周邊,她的是深藍色兔子警官,廖俊傑是自以為聰明的火紅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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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哥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他說什麽了?”
範立青茫然。
“他說……注意安全。”
“還有呢?”
“說晚上再碰……他問我走得開麽?”
範立青忽然明白過來,慌亂地向馬提子确認。
“這是叫我支援麽?他跟你說你會怎麽樣?”
“當然是回去找他啊!”
馬提子崩潰大喊。
“範姐,你不是連這個都不懂吧?刑警出現場一定要雙人作業,中午他叫我先走,就是以為你在城大,指望得上啊!”
範立青被問的懵了,忽然轉頭,噔噔噔上五樓沖回李局辦公室。
李局正抽着煙靜靜流淚,猛見她提槍進來。
“幹嘛?”
“拿子彈。”
範立青摸到彈夾順手就裝上了,眼神挪回李局,槍口黑洞洞跟着對過來。
斯文和馬提子跟來,看她這個樣子,二話不說,一個摁住肩膀往桌上壓,另一個钪钪琅琅奪槍下彈夾。
李局驚了半天,不耐煩揮手,“給她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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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隊挑起百葉簾,看馬提子押着範立青,斯文左手提槍,右手拿彈夾。
“怎麽搞成這樣?”
他向陳數杉抱怨。
“我還以為立功了,結果槍丢了,這叫我怎麽解釋?幸虧是20發子彈,要是60發,哎——你們大案當前,我也不想扣提子啊!”
警察丢槍,隐匿不報是刑事罪,及時上報也得脫衣服丢公職。
“老規矩,先算廖隊頭上,破了案再說。”
正中莊隊下懷,他消了氣,“你人手夠不夠?我借你兩個?”
陳數杉站起來拉門。
“謝了,不用,不過你幫我個忙。”
五分鐘後她回到刑偵長桌前。
“立青!擡頭——”
範立青兩手捂着臉,好半天才撤下來,眼泡紅腫。
“要哭回家哭,這兒是辦公室。”
陳數杉冷冷敲桌面。
“莫安生的通緝令剛發出去,罪名是教唆他人自殺,提子明天早上到市局過一遍流程,提到市級發布。好,斯文先來,離隊一天,在幹什麽?”
“我找到金榮的父母了,在藥廠看倉庫,金大昌2014年死亡,我懷疑兇手就是金榮,他符合痕檢給的範圍,但岳梅幫助串供,誤導了警方。”
斯文低頭認錯,“是我工作有疏忽,沒查死亡人口。”
陳數杉說,“主要是管理責任,之後再總結加強吧,岳梅人呢?”
“金大昌死後她沒有消息,但退休工資一直正常發放。”
陳數杉愣了下,“你懷疑金榮連母親也殺了?”
“不然,趙小琴為什麽從來沒見過岳梅?”
一片唏噓,這案子越查越是觸目驚心,唯獨陳數杉贊賞,“很好。”
“這是金大昌的遺物。”
斯文從背包裏掏出一件精致的駿馬擺件。
香燭紙錢送去醫院了,衛蔚父母要帶道士上門燒紙,他寫了封嚴肅的檢讨,懇請醫院配合,主治醫生對小夥子印象不錯,竭力争取,領導居然同意了。
陳數杉拿起來,底座上燙金大字,川崎進出口公司2013年優秀員工。
“2007年實習,2010年畢業簽約,2013年優秀員工,2015年……”
她轉頭問,“金大昌死亡的具體時間是?”
“2014年8月16日。”
“金榮跟川崎進出口的勞務合同幾月份終止的?”
“社保截止2015年3月份!”
長桌上攤着一只锃亮的不鏽鋼大盤,林林種種,全是現場收集來的廖俊傑個人物品,除開槍套、防彈衣、手铐等等警局配備,經檢驗退還設備科外,其他全部暫時列為證物。
其中包括現場醫學生交還警方的安岳的舊手機。
“從2009年6月12日到2024年5月23日金榮死亡,金榮一共發了十二條短信,五條生日快樂,一條新婚快樂,剩下六條——”
陳數杉投屏,用激光筆框出‘2015年2月,我回來了’這句。
“金大昌死亡後半年,合同還沒解除,公司還在交社保,金榮就回來了?”
廖俊傑死後,範立青的腦袋就像被人灌了水泥砂漿,流體的進來,凝固住不走,但這會兒好像開始轉了。
她遲疑地問,“難道之前是金大昌不讓金榮回來?”
“有這個可能。”
斯文框出‘2010年6月2日,新婚快樂’這句。
“安岳也很奇怪,2009年還在跟金榮談戀愛,不到一年就結婚了,還是趕在校園裏,大二結的,我記得那時候剛剛允許在校生結婚吧?”
三個人讨論的熱火朝天,房間另一半安靜如雞。
陳數杉壓壓手,看向長桌對面,會開了半天,刑偵幾個還心不在焉。
十二從圖書館借了幾本《常見劇毒和高毒化學物品中毒防止手冊》、《常見有毒和致敏植物》、《中國嚴格限制的有毒化學品目錄》,摘摘抄抄,若有所思。
小虎眼眶通紅,兀自抽動鼻子。
馬提子抱着廖俊傑的靠墊,下巴撐在上面,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範彥行和金大昌先放一放,我們看廖隊的案子。”
這話一出,馬提子眼中閃出光亮,挺直背部,嚴肅地慢慢吐出幾個字。
“陳隊,我要報仇。”
十二合上筆記本,沉穩地推推眼鏡。
“蓖麻太常見了,重慶遍地都是,提純又很簡單,上過高中就能做。”
小虎平時不聲不響,這時候看出是個狠人了,他說的更直白。
“金榮、衛蔚、安岳都不是莫安生親自動手,唯獨廖隊肯定是她幹的,但一沒有證人,二沒有監控,就算抓住了也不好判,還不如……”
他們顯然商量過了,馬提子比個利落砍頭的動作。
“趁抓捕斃了!”
陳數杉瞪眼。
“□□片看多了?實在清醒不過來,下了班找王隊打申請,陪你們廖哥在斂房過夜,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主意都跟他說說,看看他什麽反應,啊?”
馬提子愣了一下,讪讪垂眼。
四點五十五屬地派出所才到達現場。
王隊能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內就得出□□致死的結論,想必沒經過家屬簽字同意,直接按照工作需要,剖了。
他無法忍受去地下室看那個——剖完可能還沒有縫合的廖哥。
陳數杉的語氣跟往常一樣平淡。
“我們是紀律部隊,入行就知道警察的死亡率遠遠高于一般職業,尤其是刑警,随時随地,要面對隊友的離開。”
馬提子悲憤。
“陳隊,我真的接受不了,廖哥才三十二歲!”
陳數杉不接他話茬,手點斯文。
“幹過刑警,是警察生涯裏的一枚勳章,昨天廖隊才跟我說,斯文申請留在這邊,我很舍不得,但同意了。”
馬提子又悲又喜,抓住斯文胳膊狠狠握了下。
斯文張嘴就帶哭腔。
“廖隊同意了?可他叫我別做春秋大夢……”
“程序上,你是應該先征求我以及分管局長的同意,再向廖隊提出。”
陳隊總是這麽硬邦邦,斯文早習慣了,咽下淚水喃喃道。
“其實廖隊人挺好的。”
一句話說的幾人悲從中來,黑黑白白的巴掌拍到斯文肩膀上,看得出來,要不是在場還有別人,他們肯定要互相擁抱着大哭一場。
陳數杉看一眼範立青。
大家同坐一張桌,唯獨她被排除在外,當初來,頂着未婚妻的名頭,現在人走了,卻沒能在這幫兄弟面前博得未亡人的尊重。
“我管不了你們幾天,沒別的要求,公是公,私是私,上班時間,各個都是自己人,在外面,立青的後背也是交給你們的。”
頓一頓,“降低刑警死亡率,人人有責。”
這話說得太重了,馬提子眉頭一挑,欲言又止。
範立青開口,“陳隊,這種最基本的工作素質,我們都有。”
“那好,現在看這段監控——”
馬提子推斯文坐正,定睛一看,立刻嚷起來。
“這哪來的?我把樓上樓下翻了個底朝天,怎麽沒發現這段?”
“那幾家店是沒監控,但小巷盡頭的停車場有,拍不到店裏,但拍到案發前半個小時,這輛搬家的小貨車經過,有車載記錄儀。”
馬提子服氣了,豎大拇指。
“陳隊,你是這個!”
“是立青,她從城大過去,提着□□查的,效果不錯。”
馬提子愣了一下,沒吭聲。
切換車載監控鏡頭。
店裏沒客人,女人身穿緊身亮片超短裙,打把花傘遮臉,撐在收銀臺跟老板閑聊,借着櫃臺的遮擋,從皮包掏出一瓶礦泉水放在整提水上面,手剛離開,廖俊傑就入了鏡,他攏着衣領匆匆走過,在對面買了包煙。
“她是用礦泉水下的毒?”馬提子大為震驚。
沒有監控,沒有目擊,屍檢确定廖俊傑死于□□後,刑偵把現場所有的瓶裝飲料、自制綠豆湯,後廚原材料,吃過和看不出吃沒吃過的麻辣香鍋,連老板的保溫杯、不知道誰丢下的半杯凍檸檬……通通搬回分局檢測。
數量太多,王隊那組人忙不過來,江南分局還向市局和其他兄弟分局借了法醫幫忙,但沒有發現任何毒害物的痕跡。
現在看來,這瓶礦泉水在廖俊傑離桌嘔吐時,就被莫安生拿走了。
斯文兩眼發直。
“她不知道被廖隊跟蹤?!那她原本打算毒死誰?”
“注意,這個人是今天會議的主題。”
陳數杉的語調不帶任何波瀾。
“他就是突破口,找到他,就能抓住莫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