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更
三更
根據反恐支隊的要求,初次爆炸點周邊五百米內全部清空,操場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個足球孤零零留在草坪上。
“廖隊,醒了?”反恐的人端着槍招呼。
“莊隊在哪兒?”
那人拿下巴指了指不遠的化工樓。
普通消防員處理不了,只有從事危害物爆炸的特種消防員在忙,一組人外圍盯場,都穿了深藍色的反恐防彈背心,其中一個身高腿長,姿态特別靈活。
廖俊傑盯着立青的背影,瞬間一股柔情湧上肺腑。
他怎麽會懷疑這麽可愛的姑娘,以至于一時心軟放跑了莫安生?
現在他要親手彌補這個錯誤。
他從兜裏掏出輔導員的名片。
“喂,休寧不是學計算機的嗎?”
“廖隊?哎呀!廖隊,我還以為你……”
輔導員驚魂未定,但被他問的冷靜下來。
“本科化工……我們轉移到體育場了,她在我邊上,放心吧,就是從階梯教室那邊直走,左轉,诶,你看得到的!頂上有校隊的隊旗。”
挂了電話,莫安生從小李的電腦屏幕前扭過頭,“哪個?”
他們盤腿坐在籃球場上,把更舒适的觀衆席讓給老弱病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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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警官好怕你出事哦,緊到問你。”
莫安生抿抿嘴,看觀衆席側邊的緊急通道,“廁所空不空?”
“恐怕要排隊哦。”
莫安生穿過人群,冷不防有人拍她肩膀,“小莫,7月來趟北京?”
“幹嘛?”
“之前那個公司,想找個有傳媒經驗的人管技術,見個面罷?你要出鏡也可以的,短視頻,播客都可以,他們各個平臺都有投放,廣播始終是走下坡路,你還年輕,要往前看。”
莫安生婉拒,“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快過完了。”
幾個互聯網前輩轟然大笑。
人影密密麻麻,廖俊傑跑上二樓觀衆席,扒着欄杆掃視全場,一眼就鎖定了莫安生。
他跑起來,找到離她最近的樓梯口,矯健的身姿混在無所事事的學生裏十分顯眼,幾乎是同一時刻,莫安生也注意到了他。
她沖他一笑,舉起右手三指,比了個對天鳴槍示警的姿勢。
廖俊傑腦子嗡地一響。
體育場少說一千人,他不信她有槍,但真賭不起。
莫安生轉頭就往人堆裏紮。
廖俊傑沖下樓梯,一頭烏黑的長卷發飄出通道,他急忙推開面前擋路的男男女女,伸手去抓,揪住了翻過來一看,卻是個小夥子。
一片亂七八糟的驚叫,他沖出閘道,但眼前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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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岳領了份礦泉水,找位置坐下。
兩個女生從觀衆席東西兩側往中間靠攏,逐個登記避難人員基本信息,有幾個自稱頭暈想吐的,單獨拉簾子隔離在角落,學生穿着防護服,拿剪刀剪開他們的衣服,仔細檢查身體狀況。
一個中年男人挨在安岳右邊感慨。
“你看人家城大搞得好好哦,這種事情還有緊急預案,一點都不慌,我剛才看他們統計完人數,還要放飯。”
安岳點頭。
人擠人摞在一起,不能開空調,汗臭、濕氣,避之不及的肢體接觸,有些人體溫太高了,她居然沒有尖叫沒有心悸,暴露療法真的有用。
“你是老師乜?”安岳努力擠出話來搭讪。
“哦喲,我看到像知識分子乜?你簡直笑死人。我住在這邊上,晚上吃了飯進來跑步,看到他們創業大賽的宣傳牌,我說看看現在學生娃兒搞啥子。”
“哦哦,我也是,看熱鬧。”
“你看他們好能幹哦!井井有條,真是,比我當初強多了。”
安岳摩挲着手機頻頻點頭。
不用反複查看,握在手裏感受有無震動即可,爆炸後一個多小時對方沒有新消息,本來她挺擔心的,但看學生們的處理,覺得還好,對方大概被安置在什麽特殊照顧的席位上,暫時不方便見面。
“師姐——”
“師姐你來了?”
學生們讓開通道,放莫安生進入婦孺安置區。
她頭發短到貼頭皮,但五官姣好,只覺得酷,并不古怪,旁聽了上午創業大賽的學生捂着嘴跟朋友八卦。
“诶?師姐上臺帶的假發。”
安岳僵硬地對她笑,“同學,怎,怎麽了?”
莫安生不明白。
安岳停藥兩周了,照理說情緒應該像炮仗一點就着,怎麽看着交感神經還挺穩定的?眼神沒有失焦,四肢也聽話。
“您好,我是城大危險品管理委員會的幹事。”
“同學你好能幹啊!”男人湊過來,替安岳握了握。
“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抹開安岳的手心,幹燥柔軟,沒有冷汗,摁她腹部,也沒有觸痛。
“現在還不能放你們回家,化學品爆炸可能攜帶大量特殊粉塵,适宜條件下易燃、易爆、有腐蝕性,或者有毒害性……”
男人大驚失色,舉起兩只袖子嗅聞,又聞頭發,“那你們還不處理?”
“現在就是在處理。”
莫安生提起男人的手腕,捏住脈搏,另一只手下拉眼睑,查看虹膜。
“你有吸入異常氣味的氣體,或者煙霧嗎?”
“好像……沒得罷?”
男人拿不準,又怕放跑了這次免費‘處理’,聳起鼻子深深吸氣,但除了體育館太多人的淤塞汗味兒,并沒有別的什麽。
他拍腦門,“我剛才好像聞到那種,臭雞蛋味兒!是不是氨氣?”
“氨氣哇?有毒哦!”
好幾個人跳起來,捂着鼻子使勁扇風,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學生聞聲靠攏,倒是都不慌,來學習莫安生的處理手法。
男人一驚一乍推安岳。
“诶,你咧?我們坐在這兒,你有沒聞到啥子?”
安岳不動,但身體漸漸發顫,突然兩臂交叉,緊緊抱住自己。
男人往邊上一彈,“哎喲,她是不是中毒了?”
莫安生環顧周圍,學弟學妹做事太小心了,婦孺區全是四五十歲的男女,并沒有嬰兒孕婦老人什麽的,精力旺盛,又怕又要探頭瞧熱鬧。
“對啊,她中毒了。”
莫安生平淡地描述細節。
“磷化氫氣體有臭蒜味兒,中毒初期,頭暈無力,雙下肢發抖,之後會有精神症狀,出現腦水腫,肺水腫,肝腎及心肌損害,更嚴重會抽搐,休克及昏迷等等。另外,濃度超過0.3ml/m3,溫度超過60℃,就會引起燃燒或爆炸。”
刷拉一下,前後左右的座位全清空了。
安岳篩糠樣的震顫,不敢擡眼,不敢呼吸,更不敢說話。
落在人眼裏,活脫脫就是中毒已深的樣子。
圍觀醫學生覺得不太對勁,安岳的肢體症狀确實符合中毒,但瞳孔并沒有明顯縮小,說明神經系統是正常的,而磷化氫對神經系統的影響非常快,他剛想澄清兩句,就見莫安生直接湊到安岳耳根子底下去了。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姐姐,十八歲一點也不好玩。”
安岳慢慢張大嘴,深深看她。
莫安生塞給她一條帕子一瓶噴霧,直起身,拍拍醫學生的肩膀就走了。
安岳平靜下來,摸出手機。
現在的年輕人不認識非智能機,不知道有些簡易操作能隐藏收件箱,再輕輕一點,又能恢複,反而警局那些神通廣大的檢驗設備查不出來。
十五年,一共只有十二條。
結婚十周年的時候,宋雲帆說買個大點的鑽戒,他們去了著名珠寶店,那個銷售很會說話,說女人一生中會凝視這顆鑽石千萬次,所以多貴都值。
試戴時她走了神,想她這一生中凝視最多次的,是這個手機。
2024年5月23日,金榮:你馬上回家。
2024年5月23日,金榮:他們有沒有找到你?
2015年2月12日,金榮:我回來了。
2014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3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2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1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0年7月5日,金榮:我會在上海安家。
2010年6月2日,金榮:新婚快樂。
2010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09年6月19日,金榮:我回學校了,你害怕就不要開口說話。
2009年6月12日,金榮:我不會讓你殺人的。
但她已經殺過了。
是她殺的,她今天怎麽不該死呢?
第二輪爆炸的震顫感比第一輪小得多,只有聲音,沒有席卷而來的熱度,安岳大腦遲緩地運轉分析,猜測這是因為體育館距離化學樓更遠了。
周圍的人紛紛抱頭蹲低,座位上的彼此依偎,沒人看她。
是個很好的時刻,衆目睽睽之下她就不成了。
安岳感謝小莫替她做的安排,攤開帕子,裏頭包着一些白色粉末,她把噴霧噴上去,立即聞到一股大蒜或是腐敗魚蝦的惡臭味兒,很惡心,但她毫不猶豫地往鼻子上一捂,深深,深深呼吸。
回憶是粘稠黑暗的夢境,可不可以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