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利媽的想法
這些人更是油滑，不再擺出惡客的樣子，反倒嬉皮笑臉起來：“小姑娘，我們可是一等清白之人，你在我們面前提巡捕房做什麽？明明是你自己做生意小裏小氣的，怎麽還怪起我們來了。廢話不多說，你快些把十籠醬肉包上上來。”
他們已經是老油混子了，絕非一般人能夠趕走的，利媽和虎子看文靜沒發話，也不敢輕舉妄動。文靜還是同樣的态度：“對不住，小店小本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銀貨兩訖。您拿五塊錢來，我這邊就給您上，否則，大家都是出來做讨生活的，別總是搞的不愉快，是不是？”
說完，文靜看了虎子一眼，虎子站了過來。
那幾個人一哄而散，讓利媽都驚詫了，文靜解釋道：“這些人就是一些耍無賴的懶漢罷了，以後人多的時候咱們也不怕他們，您想想咱們鄉下還有不少攔路虎呢！”
現在很多人的日子不好過，便都流行當起土匪來，在路邊看着人家略穿的齊整些的，都沖上去攔住別人搶錢搶糧，利媽和虎子都遇到了好幾次。本來利媽覺得在上海這種地方，時常有巡捕房巡邏，會好很多的，沒想到今天也碰上了這種人。
之後天大亮了，人也多了起來，包子氤氲的水汽飄出去的醬肉香，酸辣湯的濃香，更有文靜在油鍋裏炸油餅，讓喝豆漿的人都不由得點了一個。糯米餃是甜的，從油鍋裏撈起來後，放在甜甜的糯米粉裏再裹上一層，而油餅包燒麥則是鹹口，油餅酥加燒麥軟和，吃進嘴裏簡直是絕配。
吃了一陣人，文靜才扶着腰坐下來休息，李澹和金嬌兒一起過來了。金嬌兒實在是佩服她的行動力，“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說一聲，真好，你還真的開起來了。”
文靜笑道：“我說到做到，就是沒辦法陪你說話了。”
“嗨，陪我說話算什麽正經事，我若是那種人，你我也不必做朋友了。這樣吧，你告訴我要做什麽，我來幫忙就是了。”金嬌兒撸起袖子，就想大幹一場。
“別着急，你先嘗嘗我的早點。”
說罷，拿了一籠醬肉包，一籠素包，又拿了油條糯米雞過來，放在金嬌兒和李澹面前。利媽正和李澹說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李澹聽的皺眉：“這日後大早上還是讓她媽過來。”
利媽也知道江氏的性子，最是執拗不過的了，她不由得轉圜：“太太若是過來了，家裏誰做飯洗衣服啊？”
誰都知道順婆是個不做事的性子，李澹以前倒也尊敬母親郎氏身邊的老人，現在聽了卻冷哼一聲：“她既然什麽都做不得，不如回家看老宅，把蘇嬸叫過來就是了。”以前是男主外女主內，但李澹現在是不得不管了，且不說江氏為人如何，就是順婆作為傭人的，李家這般困難也沒有抛下她，她還真的以為自己是來做老封君的。現在主人尚且都在做事，她做傭人的倒是好生養起來了。
“爸，快吃吧，別想這些了，我們生意才剛剛做，也不算是特別好，還忙的過來，就別讓媽跟着受累了。”文靜笑道。
李澹想了想才，他吃了幾個包子，又特意拿了幾樣回去給郎氏和江氏吃。郎氏砸巴了一下嘴，不發一言，說到底，她雖然不喜歡李文靜，但到底她是隔了一輩的孫女，她現在也管不了了。江氏嘗了一口，李澹問她：“好吃吧？”
“好吃是好吃，還不是利媽做的。”江氏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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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澹生氣道：“利媽？這明明都是文靜想出來的法子，買多少斤面粉，多少菜，怎麽做餡料，都是文靜自個兒想的。你到底了不了解你女兒，外人不了解這麽以為也就算了，可你是她媽媽，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就知道和女兒生氣。”
他這一通脾氣發下來，順婆是幸災樂禍的，恰好她的神情也被李澹捕捉到了，李澹對他道：“今天你吃完太太過去店裏幫忙，這家務事就由順婆你來做，你若是做不好，就回家去，讓蘇嬸過來。”
男主人畢竟是男主人，順婆驚了一下，老實了不少。江氏本性就懦弱，也不敢多說什麽，只道女兒肯定在老爺面前說了她一些不好的話。
但即便江氏不情願，可李澹讓她去幫忙，她也不敢不去。走到巷子門口，先偷偷瞄了一下包子鋪的生意，這個時候生意還算可以，女兒端着籠屜穿梭其中，蒸汽把她整張臉都熱紅了，她依舊笑呵呵的跟個陀螺似的。
這孩子，怎麽就說不聽呢？
文靜剛剛幫人打包了幾籠包子，心情正好着呢，擡頭一看，看到她媽了，她明知道江氏肯定是被李澹喊過來的，她怕她不自在，立馬道：“媽。”
“靜兒……”江氏有很多話卻說不出來了。
“老板，我要三籠素包子你幫我裝好，我們要去趕電車。”
有生意上門，文靜對江氏歉意的笑了笑，手上又開始忙了起來。江氏見她實在是忙，主動和利媽去包包子了，利媽以前一貫是江氏心腹的，此時也不得不勸江氏幾句：“太太，小姐本來就已經夠難了，她也是為了家裏着想，你就別怪她了。”
聽利媽的口氣，應該還不知道陸家的事情，江氏小聲和她說了，想争取利媽的贊同，畢竟當初陸家的事情也是利媽提出來的。誰知道利媽道：“太太，今天嬌兒小姐不是有來咱們這裏吃早點嗎？她說了讀書出來去工作，就是當個小教員也有四十個大洋，而且讀了新學也更能被社會上的人看重。那陸家不就是因為當初支持民國，所以現在才混的這樣好，小姐不過才十六歲，她掙到錢去學習，還跟自己鍍一層金呢？否則和大小姐一樣，丈夫一走，只能困在老家，那才慘呢？”
以前利媽是一心想文靜嫁入陸家，但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來了上海才知道讀書讀好了也能掙錢，女子靠自己也能在社會上立足，她想陸家的事情成了那就皆大歡喜，不成小姐也有店有錢還讀了書，嫁人對她來說也不是難事，所以她沒有江氏這樣擔心。
☆、18 屋漏偏逢連夜雨
江氏愕然：“利媽，怎麽你也幫那個丫頭說話？任由她胡來。”
她都懷疑李文靜是不是給什麽藥給利媽吃了，明明最開始是她不想攀附權貴的，利媽在那兒撺掇，現在她上了心，利媽卻不在乎了，這不都反了嗎？
聽聞這話利媽簡直就是哭笑不得：“太太，您到這兒忙一會兒就知道了。”
以前她利媽是李家的仆人，做再多事情也不過是看主人臉色行事，但現在她和虎子都是憑自己的勞動力掙錢，就她們母子之間誰做的好誰做的不好小姐都會一一記下，完全按照他們的勞動力分配。
也不用去做些雜事，只要把店裏的事情做完，她們就可以忙自己的事，休息或者出去玩都看她們自己。
不用像以前那樣随時随地都要待命，供主子差遣，即便是兩天，利媽就已經不想和以前一樣了。
文靜打包了一些，看豆漿不夠了，讓利媽去熬粥。
江氏也跟着過去，看利媽把皮蛋全用勺子切斷和米混在一起，煮沸後再放入肉絲，她驚道：“你們還在裏邊放肉，不會虧本嗎？”
利媽小聲道：“這都是肉絲，花不了多少錢，這一碗粥兩毛錢，您算算成本能賺多少？”
随即等粥熟了，又放入瓦罐裏，客人看到是瓦罐古樸，才賣兩毛錢，紛紛掏錢，還覺得占便宜了。
虎子聽到客人這麽說，還憨憨的道：“我們老板說讓大家吃好就行，只要不虧錢就成了。”
不過是換了一種包裝，就讓人這樣追捧，一直到把粥賣完，文靜才一一安排誰買菜誰打掃，她則坐下來清錢。
江氏看她包裏鼓鼓囊囊的，估計賺的真不少，想問多少錢，但又怕利媽她們聽到了。
從菜市場回來的虎子今天買了一只燒鵝回來，文靜樂道：“你家去喊我爸過來吃飯吧，我爸上次不是說最愛吃燒鵝了嗎？”
江氏不禁為女兒心疼起錢來：“你才掙了多少，何必買這些。”
說到底，她認為自己還是心疼女兒，就像利媽說的，這個女兒雖然稚嫩青澀，但她能夠勇往直前，誰也擋不住她，她還做的有聲有色，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小花招把生意做好，她又如何能扭轉乾坤呢？
“媽，我們這一天勞動力多大呀，再說像利媽和虎子哥都是早早的起來了，買點好吃的也是犒勞大家。”
虎子聽了樂滋滋，這饑荒年月，別看上海歌舞升平的，但是能夠頓頓吃幹飯的人家少的很。
之前在李家節衣縮食，現在雖然出了力氣也有點累，但是小姐每日好吃好喝的，倒也不覺得那麽累了。
下午吃飯，李澹把郎氏也請了過來，就在店裏的八仙桌上擺了菜。這次雖然沒人說出來，但文靜已經感受到她在家中的角色已經微妙變化了，桌上四菜一湯。
一大只燒鵝、涼拌豆芽，豆腐魚頭湯，清炒土豆絲，焖土豆上面淋點醬肉汁。豐盛的午餐是她用自己的勞動力換來的，這些大人們不再挑剔店鋪了。
“靜兒，這燒鵝可真好吃，爸爸今天算是享了女兒的福了。”這話說的感嘆，他堂堂一偉男子，到底還要女兒養家。
文靜笑道：“爸，這不是應該的嗎？”
再傻江氏也看出女兒對丈夫真心的孺慕，她道：“明兒早上你在家多睡會了再過來，媽來幫你的忙。”
就像方才做飯的時候利媽和她說的話：“來店裏還有早點吃，總比天天啃鹹菜好。”
之前她把小商販想的太不堪了，現在看着女兒忙進忙出，拿着錢指揮這個指揮那個，江氏竟然生出了幾分自豪感。她看着女兒知道什麽時候起鍋，什麽時候用多少餡料，知道怎麽和別人周旋，也許她一個大人都害怕的事情，她卻做到了。
江氏的話，文靜當然不推辭，說起來，她還要學習，還不能拉下。金嬌兒只有放假的時間才能跟她補課，每次講的內容非常多，她不得不抄完筆記後還要自己學進去才行，這些都需要時間消化。
她覺得自己以前害怕的東西，好像都在被她自己慢慢打破。
祖母封建，但可以為了享受，閉嘴不再多言。母親更是因為自己的勇氣，不再阻攔她，甚至連父親也開始支持她讀書。
她想世界上怎麽會有做不成的事情，端看你自己想不想做成了。
晚上的時間是屬于自己的，文靜點起油燈，仔細分析課本，她現在用的是她哥哥的課本，上面筆記極少，就可以看出文诤讀書不用心，同時頭痛的是文靜要把這些完全不熟悉的轉換成自己的也挺麻煩的。
國文還可以應付，英語她是不大懂，數學也是，只能把課本上的練習題反複鑽研反複做了。
早上她拿着課本過來的，江氏正忙着揉面，不得不說江氏這個人看似柔弱，有時候又迂腐，但她真的幫忙就是幫忙，不大叫苦，文靜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複雜了。
每每被她們傷害後，想劃清界限，卻又時常會被她們感動。江氏看到她了，笑道：“你爸爸昨兒提了咱們的紹興酒去你陳叔叔那邊，說是幫你問問，哪所學校容易進去，到時候你就不用那麽辛苦了，有學校讀書，老師教你，總比野路子強。”
她也不知道女兒現在的選擇對不對，但是，目前為止她的選擇确實給家人創造了福利。
她和利媽還有虎子一樣拿工錢，女兒又開發了新品種，專門讓她做，江氏只是感覺賺錢的感覺真好。現在丈夫的圖書館還沒發薪水，要從她手裏拿錢用，江氏的心裏也同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樣什麽都要看丈夫和婆婆的眼色，反而是丈夫離不開她，婆婆同樣。
“這樣就太好了，我正愁進不去嬌兒姐姐的學校。”文靜還真的挺緊張的，她雖然算得上聰明，但也不是到了天才的地步，這些知識看起來容易，但學起來還真的困難。
陳同勳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答應了替文靜找學校，周末一找到就帶了老師過來。
此時文靜系着白色的圍裙，正忙忙碌碌的招待客人，一看是陳叔叔過來，讓江氏頂她一會兒，去見老師。
馮老師今年四十歲，上海愛麗絲女中的老師，他戴着金絲邊眼鏡，一身泥黃色的西裝，看起來是個極為講究的人。
江氏和利媽知道這是老師，紛紛把包子鋪的拿手醬肉包送上，虎子還悶不吭的上了一大碗肉很多的皮蛋瘦肉粥。陳叔叔指着文靜笑道：“這就是我那個侄女，小小年紀能幹的很，自己開的鋪子。她這孩子以前也是被耽誤了，現在想讀書，是個極好學的。”
一口氣吃了兩個醬肉包，馮老師扶了扶眼鏡：“沒問題，都包在我的身上了，別人要進去都要考進去，她既然是你的侄女，就不用考了，我直接安排進去。”
“這感情好啊。”陳同勳笑道。
這時李澹也來了，李澹聊上了，就讓文靜先去忙，等那位馮老師走了，李澹才道：“他說他是不收錢，但是別的什麽校長副校長都不是那麽好應付的，少不得要開一桌。”
文靜皺眉：“要不算了吧？我還是去考算了，沒考上也罷了。”
李澹搖頭：“你考不上，又得耽誤一年。再說了，你陳叔叔介紹的這個學校在上海都是很有名氣的，你以後想考好一點的高中那就有指望了。”
想來文靜也不大懂這些，拿了十個大洋給李澹請客，李澹想的美好，還怕不夠從江氏手裏拿了五個大洋，先陪這些老師校長們吃飯，還陪他們逛公園游玩，
結果馮老師說不收上海戶籍以外的學生，說是上面現在的規定……
氣的李澹和陳同勳都罵這個馮老師不地道，但氣過了，還得再找學校，離國三報名時間就只有幾天了。
這屋漏偏逢連夜雨，文靜的學校懸了不說，陸家的信也随即到了，說是陸老爺調任到上海做財政部次長，于某月某日邀請李家人上門，還特地表明讓文靜一定要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入v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