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人類本能地畏懼黑暗,許多罪惡在黑暗裏滋生,許多危險借着黑暗隐藏,說不害怕是假的,但被女孩催促着,季平安也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到操場的榕樹下。
女孩很熟練地找了塊平坦的地方蹲下,握着不知從哪找來的小木棍,一筆一畫地在地上寫起來。
“宋、芝。”
她寫一個字念一個字,語氣裏帶着點高興和炫耀。
季平安便順勢誇了句:“寫得真好,這是你的名字嗎?”
她歪了歪頭,似乎沒有理解。
想了想,季平安将胸前的工牌舉起來,放到面前,語速極慢地說道:“這是我的名字,我叫季平安。”
女孩懵懂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她湊近塑料牌,眯着眼,認真地辨認上面的字,過了許久,才磕磕絆絆地道:“季、平、安。”
“你認識我嗎?”
季平安多少懷着一絲僥幸,但可惜只要她一旦問得多了點,女孩就又變成了懵懂的樣子一言不發。
她只好嘆了口氣。
“好吧,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正在費力理解季平安的話的女孩忽然激動起來,漆黑的眼睛在黑夜裏發着亮,就連本來慢吞吞的聲音也加快了一些。
她指着地上的字:“宋——芝——”
依然是那種帶着炫耀的語氣。
季平安有些懷疑她就是想讓自己來看她寫的字,就像那些渴望得到誇獎的小孩一樣,出于某種虛榮心或成就感。
只好敷衍地又誇了幾句。
“好,寫得很好。”
女孩高興地彎起眉眼,笑容看上去很傻,她的智力似乎不高,穿着學校的校服卻并不去上課,而在其他學生都消失的大晚上又開始獨自一人在學校裏游蕩,可能是住在學校裏的殘障人士。
這樣的女孩會因為對自己的老師愛而不得而跳樓?
想到報紙上的報導,季平安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适。
一陣風吹過,遮擋住月亮的雲彩緩緩移開,明亮的月芒照亮了操場,也照亮了女孩髒兮兮的臉,她還蹲在那裏,用木棍沿着原來寫出的字跡一遍又一遍地刻畫,出乎意料的,女孩的字跡竟然很好。
剛勁如松竹,帶着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季平安默默看了一會兒,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擡起手用襯衫潔白的袖口幫女孩擦幹淨臉。
女孩乖乖地配合着,目光有好幾次落在季平安小指上的戒指,只是看一眼就立刻縮回視線,像貪吃糖果又不好意思開口的小孩。
見狀,季平安将戒指取下來遞過去。
“這個是你的嗎?”
女孩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接,但不知想到什麽,又搖了搖頭,然後繼續低下頭一筆一劃地開始寫字。
疲憊湧上心頭,季平安在這個很可能是幽靈的女孩身邊坐下,仰頭看向一塵不染的黑色蒼穹,正對她們的地方是那個充滿詭異和血腥的教學樓,上課的教室裏坐着三十六個會生啖活人血肉的魔鬼,而那些和她名為同伴的那些人則各個暗藏禍心,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信任。
失憶則讓這一切都雪上加霜。
季平安疲憊地閉上了眼,對着身邊這個是人是鬼都未知的家夥,輕聲開口:“宋芝,你知道該怎麽通關嗎?”
樹葉簌簌響動,濃重的夜色下,木棍劃動泥土時沉悶的摩擦聲沙沙作響,接着如夢幻一般,不知不覺間消失了,當季平安再睜開眼時,身邊的女孩已經不見蹤影,而原本寫着字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幅畫——那是一高一矮的的兩個小人,手拉着手,臉上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第三天上課的情況比昨天還糟,當季平安背對學生們在黑板上寫字時,一道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擦過,寫字的手一頓,緩了緩神,她才慢慢将那枚插入黑板的鐵釘拔出。
季平安面無表情地扭頭看向那群嘻嘻壞笑的青少年,厲聲道:“剛剛是誰在惡作劇?”
無人回話,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幸災樂禍的笑容。
“啪”地一聲,季平安将課本放下了。
“如果不站出來承認,那今天這節課就不上了。”
學生們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詭異的沉默裏,有一個陰險的聲音惡狠狠地道:“你不能不上課。如果你不上課,我們就要懲罰你!”
那聲音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季平安無法判斷那到底是由哪張嘴說出,教室裏的氣氛越來越沉重,她強壓下心底難以自制的恐懼,冷靜地看着學生們。
“作為老師,我有責任教導好你們中的每一位,但是你們作為學生,也有好好聽課的義務。現在是你們在妨礙我上課,而不是我不想給你們上課,如果你們再搗亂,到時候課上不好,就是你們的問題了。”
游戲沒有給出太多的線索,季平安只能靠這兩天的經驗做出猜測。
她猜如果她只是想息事寧人,不去制止這群學生,學生們的惡意只會愈演愈烈,直到殺死一個人,才能心滿意足地安靜。
老師和學生是天然的對抗關系。
老師太弱,學生就會強。
所以她必須強勢。
另一方面,這個游戲設定了一些隐形的規則,比如玩家不能打擾學生上課,不能在課未上完時離開教室,但既然是對抗類游戲,如果玩家會受到制約,與玩家敵對的勢力也一定會。
這個制約到底是什麽季平安目前還不十分清楚,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确定,只要她的所作所為仍然在系統認可的老師這個身份範疇內,學生們是不能輕易殺她的。
否則剛才那枚鐵釘對準的就不是黑板,而是她的頭了。
冷靜地站在講臺,對着那群愈發沉默的學生,季平安不容置疑地開口:“剛剛惡作劇的同學請站起來,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而耽誤所有人的進度。”
一片死寂。
幾分鐘後,一個男孩滿臉怨毒地站了起來,正是昨天那個用菜刀威脅她的學生。
季平安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不再管他,開始繼續上課,一直到課上到快一半時,才好像突然想起這個人似的,對着那個雙眼裏已經慢慢開始有血絲彌漫的、渾身恨意幾乎凝成實質的男孩點了點頭。
“好了,這位同學,你可以坐下了,希望你能反思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
男孩恨恨地坐了下去,模樣和神态都像極了一個不服管教的初中男生,趁着讓他們朗誦課文的功夫,季平安默默地觀察着他們每個人,估摸着快下課的時候,打開了點名冊。
“各位同學,之前一直忙于上課,都沒有和同學們好好認識認識,今天就向大家正式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季平安,是你們這一周的語文老師,你們可以叫我季老師。”
臺下立刻響起許多竊竊私語的聲音,季平安注意到有些人露出了迷茫的眼神,仿佛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
“有什麽問題嗎?”
問這話的時候,季平安心裏也捏了一把汗,剛剛她只是想試探一下學生們的反應,沒想到,看他們的表情,竟然好像真的認識她一般。
難道,自己真的是……
竊竊私語聲忽然停下,教室裏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白癡!”
一個聲音發出尖叫。
緊接着,哄堂大笑。
季平安皺眉看向那群笑得歡快的少年,越看越覺得自己很不喜歡這群人。
“罵人的同學站起來!”
嚴厲的聲音壓住了學生們的嘲笑。
但無人站起來,在學生們無聲的反抗下,季平安不急不惱,微微笑了笑。
“好,既然你們這麽團結,那麽現在全部給我站起來,大聲朗讀‘敗類’兩個字一直到下課。”
壞人其實對自己做過的事也是有道德評價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
“敗類”兩個字是指誰,他們心裏一清二楚,這兩個字每多說一遍,就相當于自己罵了自己一遍,可季平安偏偏沒讓他們加上主語,就算是侮辱,也不是作為老師的季平安在侮辱他們。
是他們過往的所作所為在侮辱他們自己。
幾乎是話音剛落,學生們臉上就迸發出了強烈的恨意,有些人甚至蠢蠢欲動地又想将手伸進抽屜,但季平安不在乎,只要她老師的身份還在被游戲認可,這群壞孩子就必須扮演好學生的角色。
他們可以在規則範圍內做一些惡作劇,可以傷害她,激怒她,但絕不能殺她,否則,這游戲還怎麽玩下去?
無聲的對峙中,初二十二班的學生慢慢站了起來。
“敗類!”
“敗類!”
“敗類!”
充滿怨恨的朗讀聲一聲比一聲憤怒,直到下課鈴聲悠悠響起,季平安說了下課,在一群殺氣騰騰的學生的注視下慢慢走了出去。
下一節課的老師,是柳辰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