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無渡
001.裴無渡
這個世界是本書。
當裴無渡意識到這一點時他正在同林非晚通電話，一秒清醒的裴無渡眼眸微擡看向手機，林非晚的聲音正通過外放功能傳過來。
屋外的景色正好，樹木枝繁葉茂，随着微風輕輕晃動。
手機那頭的林非晚還在巴拉巴拉規劃暑期旅行計劃，這頭的裴無渡只覺自己仿佛被按進冰冷的海水裏，炎炎夏日卻冰涼徹骨。
時間不過流轉幾秒，于裴無渡而言如同過去幾十年。
從林非晚終于敲定旅游地點為隔壁省B市到他死亡瞬間的身體失重感及溺水時的無法呼吸，所有片段如走馬觀花在腦中過了個遍。
都說走馬燈是瀕死那刻才會出現的畫面，看見的也應當是一閃而過的前生回顧，方才記住的卻是尚未發生的事，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實，讓人難以否認其真實性。
這個世界由一個筆名沾霜至曙的小透明所構思，最常見的戀愛款，甚至連小說都算不上，只是一個突來靈感的腦洞。
大概也正因為這是腦洞而非完整的小說世界，裴無渡才有機會意識到不對勁。
說不好是幸還是不幸，他并非這個腦洞世界的主角，只是“竹馬抵不過天降”裏的竹馬，在天降出現之前負責為女主保駕護航的男二。
裴無渡仔細思索走馬燈裏他以後會做的一系列事情，認為或許應該把“男二”改為求而不得并黑化的“反派”。
是的，女主是他青梅竹馬的林非晚，也就是電話那頭的女孩子，天降男主則是這次暑假去旅游會遇見的遲以。
走馬燈裏死亡瞬間感受到的海水湧入耳鼻無法呼吸無法掙紮的窒息感猶在，裴無渡沒了做題的心思。
電話那頭的林非晚并不知道裴無渡意識到什麽，她只是有些疑惑他的不回應：“無渡？”
“不想去B市的話咱們換個地方也行，你還有別的提議嗎？”
裴無渡對于去哪旅游無所謂，也沒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只是無法估量若他改變行程，會對後續造成何等影響。
他垂着眼睑看着手機的通話界面，暫時不幹預林非晚的提議，也打算借此驗證走馬燈的真實性，“抱歉，剛剛做題太投入了。B市也挺好，就去那吧。”
“你也太認真了吧？今天可是五一诶，都不先休息一下。”林非晚從不懷疑裴無渡話裏的真假，驚嘆之後道，“那就先敲定B市啦。到出門時間了，晚上再聯系。”
“好的。”
僅憑笑聲，裴無渡就很容易就在腦中勾勒出電話那頭林非晚笑容有多甜，不由抿了抿唇。
電話挂斷後，裴無渡将習題推至一邊，從書架上拿過空白筆記本将走馬燈內給他記憶比較深刻的事情記錄下來，事無巨細，從以前到現在再到未來會發生的事，并将他不曾見過的所謂男主以寥寥數筆畫出來，用手機拍了一份存入相冊。
在将筆記本混入書架最高那排時他動作微停，最安全妥帖的方法是記在腦中，于是又坐回座位上，将走馬燈的內容撕下來放進粉碎機。至于手機相冊裏的那份，裴無渡猶豫了一下，沒有删除。
這次去B市旅游，他們會在第一天遇上男主，第二天遇到星探，第三至五天就像是為男女主制造機會他倆不斷偶遇，乃至第六天他與林非晚因某明星街拍路人太多走散後林非晚還能與男主來個獨處時光。
遇到星探時裴無渡因沒興趣而拒絕，林非晚則是有些興趣所以暫時收下了名片，等幾天之後就會告訴裴無渡她想去演戲，并在同年參與一部邊拍邊播的校園青春戀愛劇，本色出演的她圈粉不少。
初見初識自然會伴随着相熟相知，男主遲以會在高二開學時轉入他們所在班級，從此開始兩男一女校園戀，與林非晚那部出道劇倒是有些異曲同工。
有點俗套又有些無法理解。
只是現在，裴無渡不打算參與男女主的愛情故事。說到底，他其實從未考慮過早戀的事情，只想學習。
走馬燈言中了林非晚挑中B市作為旅游目的地外，還言中了他清醒之前的高考志願。
倘若他沒有清醒，已經提交分班申請的他将在下學期繼續與林非晚做同班同學，作為文科班的一員。
但其實，他喜歡的是理科。比起閱讀與記憶，他更喜歡邏輯與理解。
為什麽會選擇文科？裴無渡不理解當時的自己怎麽會有“想同非晚一個大學”所以選擇文科選擇相同專業的想法。
為什麽會為了他人而無視自己喜歡的事情？
之前那些看似合理但根本沒有邏輯的思維方式，讓裴無渡再次認識到書本世界強勢的牽線能力。
既然他是書中角色，又為何會擁有自我意識？裴無渡看着自己的手，既然清醒，那他想将自己的一切握在手中，他需要探索與自救。
如何才能自救？偏離原本的劇情可以嗎？或許他可以先小試一下，比如趁着下學期開始之前将分班志願改成理科。
視線收回落在測驗試卷上的時候，只需一眼答案就在腦中閃現，迅速填下一整頁的答案後取過參考答案來對照，準确無誤。
又拿過幾份未開封的試卷，即使是近年的高考文綜卷，也依然如此。
失去抽絲剝繭般解題的過程，樂趣又在哪裏？
環顧一圈後裴無渡擱下筆去了琴房，在他将琴房樂器摸了個遍後默默回了書房。
無他，什麽都在印刻在腦中展現在手上，他對學習和樂器的樂趣被走馬燈剝奪了。
草草刷完假期作業，裴無渡打開電腦搜索了理科到大學可以選擇什麽專業，目光落在數學上。
雖然這時候才打算更改分班志願有點晚，但多花點時間也不是不行。
裴無渡起身拿起架子上的背包下樓，遇到端着甜品剛從廚房出來的裴母，後者有些詫異，“無渡要出門嗎？”
裴無渡應了聲，一邊換鞋一邊道：“習題做完了，打算去一趟書店。”
裴母将甜品放在餐桌上，追着兒子來到玄關：“這個點外面很熱的，不如讓你哥下班給帶回來？”比起已經接手自家公司兩年多的大兒子，裴母對待小兒子更多的是怕他磕着碰着的疼愛。
“沂哥這些天都在加班，就別折騰他了，我戴個帽子就行。”裴無渡穿好鞋直起身，從旁邊衣帽架上取下一頂鴨舌帽蓋在頭上，“對了媽媽，對我來說文科已經沒有挑戰性了，我打算節後去把分班志願改成理科。”
“無渡之前不是還說想繼續與非晚做同班同學嗎？”裴母的表情裏帶着疑惑與不解，并不認為之前小兒子因想與小青梅在一個班而選文科有何不妥，“怎麽突然打算改了？是不是和非晚吵架了？”
裴無渡目不轉睛地看着裴母，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表情，與走馬燈裏簡單描述過的早年喪母的遲以不同，他有一個很疼愛甚至可以說是溺愛他的媽媽，但這是在沒有林非晚的前提下。
而有林非晚在的時候，他爸媽更偏愛林非晚，甚至初中那會還想給他們訂個婚約，只是最後被沂哥給阻了。雖然不知道沂哥為何阻攔，但裴無渡此刻無比感謝他哥，是親哥了。
可惜在那之後他哥就去公司高強度工作了，連家庭小聚都難得一見。
“我們沒有吵架，剛剛還敲定了七月份一起去B市旅游。”裴無渡頓了頓，“我一直都很喜歡數學，最近越發感受到理綜的魅力，大學專業打算選數學。”
他知道一旦讓他媽媽勸說，那就得是一小時起步，在他不打算更改這個決定的情況下，這個勸說就沒多大意義。
裴無渡擰開門把手，“從書城往返就得花兩個多小時，我得出門了，回來再聊吧媽媽。”
即将高二的他沒有到考駕照的年紀，家裏司機這個點還在公司聽候差遣，裴無渡從家裏出來步行到路邊公交站臺花了半小時。
這并非裴無渡第一次乘公交。
他家地處偏僻很少有出租經過，如果不是坐私家車出入，那就只得走到小區外的路邊乘坐十分鐘一趟的公交。
這裏是起點站，坐七個站就到林非晚家門，再過六個站到學校門口。之前的每一天上學日，裴無渡會先走半小時路搭公交，上車後打電話喊林非晚起床，等她洗漱完吃早飯然後抵達公交站臺，再等一兩個站才會等來他所在的這輛車。
其實這并非最優路程，只是因為兩人習慣了一起上下學，裴無渡主動做出的妥協。他家、林非晚家、還有學校，三者之間更接近等腰三角形，林非晚家在頂角位置，若裴無渡選擇另一條公交路線，可以省時不少。
裴無渡對之前每日早晚同行的甘之如饴感到不适，更加堅定了他想要憑自己想法過活的念頭。
搭乘公交到市區書城，裴無渡提着書籃在裏面逛，本是打算購買後拿回去看，中途卻忍不住停在數學競賽專欄翻了翻。
兜裏手機振動時他還有些意猶未盡，拿出來看見來電顯示，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沂哥不會在工作時間給他打電話，除非是有特別的事。所以，是他媽媽告訴他哥了嗎？
裴無渡接通電話，“沂哥？”
電話那頭開門見山：“無渡你還在書店嗎？”
“還在。”
“我記得他家旁邊有個水吧，你先過去坐坐。”裴無沂道，“我在負一層停車，幾分鐘就到。”
對于沂哥的行動力裴無渡不知道該不該贊嘆，反而敏銳抓住其中訊息，“沂哥下班了？今晚你開車？”
“是啊，我給李叔放假了。”裴無沂看着電梯數字逐漸減小，“電梯來了，等會見。”
裴無渡收起手機，低頭看了眼被他放在腳邊的書籃，将手中數學競賽題放進去後提着去了收銀臺。
将買來的東西塞進背包後裴無渡來到他哥提到的水吧，今天是假期，裏面已經坐滿了人，裴無渡只能點了兩杯檸檬水坐到店門外凳子上等。
低頭看手機的時候餘光掃到有人靠近，他一擡頭，是個紮着單馬尾的可愛女生，搜刮了一遍記憶，确定不認識。
他看了周圍一圈空凳子，确定對方不是因為他用一杯未開封的檸檬水占了個座位才找上門。
卻沒想到對方是找他要VX號的。
裴無渡婉拒，女生垂死掙紮又問了一遍，見他還是搖頭，只能退開。
這時候，一只手按上裴無渡的頭。沒能第一時間察覺的他下意識緊繃肌肉，擡眼看見來人後慢慢放松下來。
黑白休閑服，也就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看上去勉強算是上班族，與自己極為相似的面容讓他有些恍惚。
明明有着八歲的年齡差，但以他和他哥哥這個相似程度，說是雙胞胎也毫無違和感，怎麽就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真實世界哪有相似成這樣的？
裴無沂很快收回手，拿起未開封的檸檬水坐下來，将手中牛皮袋擱在旁邊，一邊插吸管一邊問自家弟弟：“快到飯點了，咱們吃了再回去。想吃什麽？”
知道哥哥來這找他的目的，裴無渡并不高興，但還是下意識道：“川菜吧。”
“有家私房川菜味道不錯，那咱們今晚去那吃吧。”裴無沂拉着弟弟起身，還看了看自家弟弟的背包，“不是要換理科嗎？這包裏裝的資料夠嗎？”
裴無渡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謹慎了些：“只是先買了一部分。”
“難得我開車一趟，幹脆多買點，下次還要過來買也不嫌麻煩。”裴無沂勾着裴無渡的脖子就往書店拐。
他哥不是來當說客的嗎？這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樣。
裴無渡在被他哥陪着買了裝滿後備箱的資料後，即使坐到私房菜包間裏還是有這個疑惑。
裴無沂點完菜就看到自家弟弟小小的腦袋上頂着大大的疑惑，輕笑出聲，“你現在的樣子有多蠢，需要錄下來給你看看嗎？”
裴無渡：？
這是一個工作繁忙到難得同自家弟弟共進晚餐的哥哥該說的話嗎？
裴無沂将眼鏡取下放到一邊，“趁着有空給我掰扯掰扯，怎麽決定改選理科了。”
該來的還是會來。他清醒了，但周圍人不見得也清醒了，從他哥被他媽媽請來當說客不就很明白了？
說不定在家裏人眼裏，他才是不清醒的那個。
裴無渡反問他：“你是來勸我再想想的嗎？”
“勸你，為什麽要？”裴無沂雙手交握，“爸媽确實很喜歡非晚，也一直想讓非晚做裴家兒媳，但那關你什麽事？”
到底還是年輕，裴無渡面上不自覺帶出一些懷疑的神色來。
裴無沂見了不由失笑出聲，“什麽年代了，難道你還信包辦婚姻？”
“還以為你該明白我是站在你這邊的。”裴無沂頓了頓，“畢竟，你們那差點成立的婚約就是我搞沒的。”
所有人都是書中人的時候，為何他哥會有不一樣的思維與行動？
裴無渡微微抿唇，想問他哥是不是發現這個世界的不對勁了，又不太敢問。如果他的清醒只是微小一步，那他說出口後會不會被那位作者或所謂的書中意志發現？
“想問就問，什麽時候在我面前還需要這樣瞻前顧後？”裴無沂“啧”了自家弟弟一聲，“可別說沒這想法，我的眼睛和邏輯可都在正常範圍。”也或許是稍微高于正常範圍，裴無沂如此補充。
不同于裴無沂的眼尖，裴無渡卻看不出他哥的真實想法，畢竟在商場混跡許久，面上的笑不一定代表真實意圖。
“算了，最蠢的就是你了，非要我說得清楚明白你才肯信。”裴無沂将一直拿在身邊的牛皮袋扔給弟弟，“你是我裴無沂的弟弟，不需要為了任何人做違背本心的妥協，即使是父母也不行，因為你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是他們的附庸。”
“以你的性格，既然選擇更改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既然堅定，那出門前為什麽又要逃避？別說是時間來不及擔心書店關門，書店可不會只開今天一天。”
即使有八歲年齡差，裴無沂依然是最懂裴無渡的人，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讓裴無渡無法反駁。
但他哥哥真的像是清醒世界的一員，可以信嗎？
“還有，你的微表情管理太不合格了，正好等節後來我新收購的公司培訓一下。”裴無沂點了點裴無渡面前的牛皮袋，示意後者打開，“再遇到這種事，總不至于繼續慌吧？”
裴無渡不明白：道理他都懂，但是為什麽還會遇到？
想歸想，他還是打開看了下，裏面是收購公司的複印件，以及藝人造星企劃案。剎那間他腦中有了個難以相信的念頭，“你想讓我當這個企劃案裏的藝人？”
“你我長相太過相似，所以原計劃裏沒考慮你。”裴無沂道，“但現在你需要那課程帶來的便利。正好這公司還在整頓，你有兩個月的時間用來考慮是參與這個企劃還是只去上課。”
無論清醒前後，當藝人都是裴無渡不曾考慮過的規劃，他遲疑了一會，“我需要考慮一下。”
仔細回顧走馬燈，林非晚簽約的是旅游時遇到的星探所在公司，裴無沂确實有收購娛樂公司但手下簽的是幾個素人和一個流量明星。那是裴無沂商場上無數決策裏唯一的敗筆，因為他簽的那幾個是特別能作妖的類型，其作妖程度還連累到身為幕後老板的他，連帶着裴氏股票都跟着一路下滑。
連已經被從原公司挖過來的林非晚也受了些波及，甚至林非晚的粉絲們還跑到公司官博下留言求公司放過林非晚不要再拖累她。
即使裴無沂及時止損與那幾人解約，新簽品行素養皆合格的藝人，将這家娛樂公司從虧損難填到盈利翻番，那件事也是他職場生涯的墨點，永遠無法抹除。
走馬燈裏裴無渡他自己家破人亡衆叛親離，那身為他親人的哥哥呢？觸及對方沒有戴眼鏡的黑色眼瞳，所有意識回籠，裴無渡眼前清明，家破人亡之前他哥在遠赴南洋洽談合同時飛機失事，屍骨無存。
時間再往回撥一些，他哥哥居然也成了戀慕林非晚的一員，仿佛是全員中了一種名為“林非晚”的無解之毒。
全年無休泡在公司的哥哥會在某一天為了某個人變成戀愛腦，裴無渡認為這比他自己戀愛腦更加難以想象和忍受。
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裴無渡的思維不自主發散，忽覺頭頂一重，他哥哥已經伸手按在了他頭頂：“高中生就該好好學習，在不影響學習的前提下對什麽感興趣就鑽研什麽，沒必要想太多。”
裴無渡總覺得他哥哥在暗示什麽，但後者已經收回手并夾了一筷子剛端上桌的水煮牛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