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2
Chapter 42
梁序之看完那張紙條上的內容, 折回去丢一邊。
他打開紙箱中最上方的那只盒子,裏面是那條藍鑽項鏈,組成他的名字, Keelan。
梁序之擡頭,掃了眼還在車門邊候着的管家, 聲音平靜地重複一遍:“她人呢。”
管家對上他的眼神,莫名就有些忐忑,戰戰兢兢道:“應該是搬走了,這半年鐘小姐跟您一樣, 也不常在酒店住,我也沒多問…”
那紙箱裏餘下的東西, 基本都是些印着高奢品牌logo的盒子, 梁序之不用再打開也猜到是什麽。
林叔在駕駛位上聽到二人對話,已經拿出手機, 主動道:“我給鐘小姐打個電話,問她人在哪。”
梁序之沒應聲,算是默認, 輕阖眼,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許是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 他此刻都有些麻木。
那張紙條中提到“兩年”這個期限, 梁序之凝神回憶片刻, 也沒想到這是哪門子期限。
好似,前年在馬場剛見到鐘晚時,也是這樣的夏末時節。
他們認識有兩年了, 僅此而已。
前排林叔打電話時開了揚聲器, 剛撥通號碼,梁序之就聽到他手機裏傳來的聲音, 機械般地冰涼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梁序之緩慢睜眼,眉頭蹙得更深。
林叔也有些麻木了,語氣算是冷靜,挂斷電話,先道:“我讓人去查,鐘小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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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手機又響了,來電顯示是紀為南。
“稍等,梁先生,紀總的電話。”
林叔同樣開着揚聲器接起來。
紀為南在電話裏說:“林叔,有個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因為跟梁先生同步一下。上周我打過兩個電話,你和梁先生都是忙線,知道梁先生最近很忙,想拜托你代為轉達。”
林叔:“紀總您說。”
紀為南語氣帶着些猶豫:“鐘晚…前段時間找過我,說是要回杭市了。這事不知道她有沒有跟梁先生說過,但跟我倒是最後見過一面,當天沒聊什麽,都是些家常的話,也沒細說為什麽要回去。”
他這麽一說,林叔就明白他這通電話的用意。
紀為南跟梁虹姍已經離婚,在公司裏的職位也沒變,現在就完全是在替梁序之做事。
鐘晚離開港島前見過他,若他不主動說,梁序之也同樣會查到,但性質就不一樣了,他是想撇開幹系。
這時,梁序之出聲,嗓音淡漠:“你跟她提過盧文茵案子的證據是哪來的嗎。”
紀為南大概沒想到會直接聽到梁序之的聲音,怔了一瞬,立刻道:“沒有。您說不用讓她知道的,就當是我查的…”
梁序之沒在說話了。
林叔又模式化地寒暄幾句,将電話挂斷。
梁序之揉揉眉心,想起前陣子他收到的一條銀行卡大額轉款到賬提醒,也是她轉的,數額是他前年給她的那筆錢,稍多一點。
當時原本要打電話過去問,結果馬上又有別的急事找過來,後來也就把這事忙忘了。
梁序之毫無溫度地笑了下,想起月前,梁虹姍的案子已經移交律政司。
早就知道鐘晚當時找上他,不全是為了那筆錢,大半原因也是想查盧文茵的事。
梁序之并不介意此事,但倒沒想到,她是個過河拆橋的主,達成目的就甩手走人,全沒有半分留戀的。
他也難得會看錯人。
車內的氣壓極低,須臾,他沉出一口氣,吩咐道:“去查,她人在哪。”
林叔:“明白。剛才紀總說她去杭市,讓杭市的人先查,有任何動向再跟您彙報。”
“嗯。”
梁序之心中一時煩悶,無意地屈指點着座椅,片刻後,正欲開口,他的手機鈴聲又響起。
這段時間都是這樣,他的私人號碼,外加林叔的電話,從早到晚都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次是梁家逸打來的電話。
梁序之掃了眼,接起來,聽到梁家逸焦急的聲音:“哥,你現在有空來趟醫院嗎…剛才承安叔在這,跟爺爺說了幾句話,爺爺有點激動,這次…沒搶救過來。”
梁序之默了一瞬,平緩道:“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
鐘晚來劇團後,排的第一部戲是改編自一部匈牙利小說,《僞裝成獨白的愛情》。
他們先排了其中的第一部分,名叫《真愛》,講的是一個市民階層的女人學習所有貴族的禮儀,盡可能讓自己變得完美,也用晟敏去愛自己的丈夫,但他們的婚姻最終還是歸于毀滅。分開之後,女主依然愛她的丈夫,但也學會了愛自己,從而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他們把原本用雙方獨白形式創作的小說改成了戲劇形式,但原著在國內的名氣有限,翻譯後的臺詞縱使再改編也留有翻譯腔的感覺。
張老師都沒對這部戲的成績抱有太高期待,對于一般觀衆來說,戲中的背景和劇情都有些陌生和晦澀。
但沒想到,有鐘晚在,前兩場都是座無虛席,他們劇團的上座率也破了成立以來的記錄。
雖然大多到場觀衆都是沖着鐘晚來的。
她在港島拍的懸疑片《放生》也開播了,雖然鐘晚戲份不多,但她飾演的角色給觀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被做成各種發瘋表情包,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
劇團的演員拿的都是底薪+提成,票賣得好,大家收入就高出一大截。
張老師是那部匈牙利小說原著的死忠粉,能夠用話劇的方式将它呈現給更多人看,自然也喜不自勝。
既然所有人都開心,鐘晚也就抱着無所謂的态度,好好排練、好好演戲,謝幕後也不拒絕粉絲的合影要求,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
除話劇之外,鐘晚和吳邈邈的自媒體賬號後臺還收到私信,有許多內地的娛樂、傳媒、經紀公司向鐘晚發出簽約的邀請,甚至還有不知身份真假但自稱導演、制片的人問她要聯系方式。
回杭市前,鐘晚起初是打算就此離開影視行業,在內地從零開始發展,不再像前兩年一樣,倚靠梁序之給她的資源。
但此番下來,她才真正意識到,人在一生中做過的事、遇到過的人,都是會留下痕跡、帶來影響的,哪可能完全斬斷。
也許這就是“因果”的直觀體現。
如果沒有梁序之,她也不會有現在的名氣,那麽她的自媒體賬號、話劇演出都不會如此順利。
以這種方式,他已經成了她過去無可分割的一部分。
……
這天晚上的演出和合影都結束,鐘晚回後臺打算先去換衣服卸妝,張老師叫住她:“晚晚。”
鐘晚應聲回頭:“怎麽了老師?”
張老師問:“你下個月初有時間嗎?京市的戲劇學院辦了個戲劇節的比賽,前天我把我們演出的視頻投給負責人,今天就收到入圍的回複。展演大概就安排在下個月初,其他角色倒是好說,但女主角肯定換不了…得你有空才行。”
鐘晚笑了下:“有空啊,我現在也沒別的事,劇團的事就是排在第一位的。”
張老師笑:“那行,到時候我就直接訂票了,戲劇學院那邊都給報銷。”
“這棟老百貨大樓聽說是要拆了重新招标,畢竟占着這麽好的位置,成天也沒幾個人購物的。但到時候我們演出的場地就得搬,其他地方我打聽了一遍,租金都貴得離譜。聽說這次戲劇節有不少業內的投資人也會去,要是能拉點投資就更好,也能解我們的燃眉之急。”
前兩天表演結束聚餐時,張老師就提到搬場地這件事,愁得頭發都更加稀疏。
劇團日常的開銷中,場地就是最大頭,畢竟要租的空間大,還得有高昂的燈光音響設備,當時租下這個廢舊電影院,張老t師就幾乎墊了大半輩子的家當,老婆都差點因為此事跟他離婚。
鐘晚試探着問:“…其他場地,大概需要多少啊?”
張老師一臉苦澀地給她比了個數。
鐘晚倒吸一口涼氣。
張老師嘆聲道:“這只是場地租金呢,現在經濟情勢不好,最低也是三年起租,大部分都是五年十年的。除了租金,還有演員工資、宣傳運營費用、燈光師、音效…”
“罷了罷了,好在也沒那麽着急,現在的場地暫時還能用,等哪天真拆了再說吧。”
鐘晚抿了下唇:“張老師,我這還有點積蓄,但也不夠…到時候這邊拆了,應該會把預付的租金還回來吧,那加起來應該就差不多。”
張老師:“怎麽好意思借你的。這不是去京市還有機會,要是真能拿到一筆投資贊助,這些就都不是問題了。先好好準備着吧。”
鐘晚點點頭:“好,但願能拿到。”
**
到月初,劇團沒有排演出,上部話劇的全體演員和工作人員搭上了去京市的航班。
鐘晚大學時參加的比賽也是這個戲劇學院辦的,當時他們也是這樣一群人,從杭市飛去了京市,懷揣着各種興奮和期待。
他們學院每年戲劇節的時間都差不多,在開學季,比賽分為學生組和專業組,所謂專業組,參加演出的就是他們這些商業性質的劇團,劇目提前經過篩選,每年挑出大約十部在京市展演評獎。
主辦方給他們訂的是劇場附近酒店,大概為了節約開支,全都是标間。
鐘晚跟吳邈邈一間。
剛進屋,吳邈邈把行李箱擱在門口,環視一周,回憶着說:“大學那次戲劇節比賽,我們住的好像就是這家酒店吧。這麽多年了,居然這家酒店還開着。”
“好像是。”鐘晚也到處走着看看,“合理吧,開在京市二環內的酒店,什麽時候都不愁客人,老板也舍不得讓它關門。”
吳邈邈笑着應了聲,拿出相機給視頻賬號拍了段素材,而後拖了外套往床上一攤,感嘆道:“小是小了點,但挺舒服的,也挺衛生。”
酒店空間确實太小,十二三平米的标間,除去兩張床和衛生間,基本什麽陳設都沒有了,桌子都是從電視機下方的牆面上延伸出的一塊窄木板,椅子因為沒地方放,壓根就沒擺。
俗話說由奢入儉難,鐘晚在港島住慣了比家還大的酒店房間,乍然換到這裏,還有些不習慣。
吳邈邈手撐着下巴,斜看向她,問了個突兀地問題:“我看前天演出結束有個找你合影的男觀衆長挺帥的,看衣着打扮,應該條件也挺好。你們後來沒加微信?”
鐘晚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那個觀衆,撥了下頭發:“沒有啊,每場那麽多人,都加微信,一萬個好友上限也不夠用吧。我也沒考慮這些事,而且,我們不是說好都不找對象組團養老嗎。”
吳邈邈半開玩笑道:“是啊。我這是在測試養老搭子的決心呢。”
她頓了一會兒,又壓低了些音量,問:“你回來也有半個多月了吧…真的不想港島那位嗎?他沒聯系過你?”
“沒聯系過了。”
鐘晚打算岔開話題,看向她,淡笑着問:“這也是測試?”
吳邈邈:“不是測試,是我真好奇。”
鐘晚靜了一會兒,去門口把行李箱托進來,很輕聲地答道:“還是會想的。”
最近每天晚上,她幾乎都會夢到他,夢到這兩年間發生過的事,或是其他沒有發生過,只在她潛意識中存在的。
吳邈邈還打算追問,兩人的手機就同時響了幾聲。
應該是這次展演群的消息。
鐘晚點開,看到群裏張老師在艾特所有人,通知這次演出的時間和場次安排。
吳邈邈“欸”了一聲,發消息在群裏問:[原先安排得不是演三場嗎,怎麽在最後一天又加了一場?]
張老師回答說,是主辦方臨時要求加的,好像是有個很有開頭的投資人,指明要他們的戲加場,時間也是投資人那邊定的。另外,這家酒店在加場的那天滿房了,主辦方表示可以将酒店費用折現,或者他們再重新安排別家。
吳邈邈嘟囔着“這得是什麽樣的大人物”,一邊先在群裏回複:[折現吧。]
她笑着對鐘晚說:“這樣挺好的,我們找家環境好點的酒店。難得來一趟京市,全程都縮在這樣的小房間裏住太虧了。”
鐘晚:“行啊,那另外選一家?別太遠就行,房費我直接轉你。”
沒幾分鐘,吳邈邈就訂好了酒店,把截圖發到鐘晚微信上。
她點開,看到是萬泰旗下高端線的一家酒店。
鐘晚出了一會兒神,把房費轉過去。
吳邈邈解釋道:“現在是開學和旅游的旺季,平臺上顯示這家酒店也沒剩幾間房了,套房太貴,雙床房全都沒了,我就訂了兩家行政大床房。”
鐘晚:“好,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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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演前三場效果都不錯,因為并不是耳熟能詳的劇目,觀衆反響一般,但戲劇學院的老師和到場做評審的專業話劇編導和演員們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名次要等所有劇目演出結束,評分統計完才會公布,如果有投資贊助或合作的邀約,大概也要等到戲劇節閉幕頒獎時。
第三場演出謝幕時,鐘晚被來看演出的一位知名導演拉着在後臺說了好半晌的話,想請她去演一部正在籌備中的新戲。
鐘晚暫時沒有這方面計劃,只得先加了微信,說再行考慮。
隔天劇團的全體演員約着去逛京市的景點,吃了各種特色小吃,吳邈邈和鐘晚也搬去了新訂的那家酒店。
鐘晚一進門,看到相似的配色、陳設、裝修和香薰,難免又想到過去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把雜七雜八的回憶都清出去。
住在這裏的第一個晚上,她幾乎徹夜未眠,默默背話劇臺詞轉移注意力。
**
加場演出的當天,劇場比前幾日要冷清太多。
門口只有零星幾人,且離開場時間越近,劇場周圍的人也越少。
主辦方給他們安排的是規格最高的場地,有上下兩層,據說燈光和音響設備當初都是花了天價配置的。
鐘晚很早就到了後臺準備,臨到場鐘響起前五分鐘,都沒聽到外頭觀衆席有任何動靜。
同她搭戲的男演員開始納悶:“今晚真的有人來嗎?是不是加場的消息沒有對外通知啊?”
吳邈邈也好奇,拿出手機搜戲劇節的官方號,找到了最近公布的一篇展演場次,“真的沒對外通知。難道是投資人爸爸們的專場?”
她眉心一跳,嘀咕:“天,那這麽大的劇場,一會兒不會就只有幾個人吧?”
張老師來了後臺,看見她拿着的手機,皺眉斥道:“跟你們說過多少回,候場的時候要專注、放空、找感覺,切忌看手機!幾個人還是滿場人都得好好演!”
吳邈邈撇嘴,把手機關機放一邊。
片刻,倒數第二次場鐘也響起,伴随着錄好的播音腔,提示着觀衆注意事項。
“歡迎大家來到第36屆京市戲劇節,進入觀衆席後,請在各自的座位上就坐,請勿随意走動、中途離場……”
一會兒後,随着最後一次場鐘也落下,全場熄燈,舞臺上一束圓形光亮起,鐘晚深吸一口氣,按照劇本獨自出場。
偌大的舞臺和劇場,她還未走到中央說第一段獨白,餘光就能看見到處都是空的,跟他們最初對着空場排練一樣,只有一排又一排沉寂的椅子。
但等鐘晚在标記好的點站定,她轉過身,卻愣在臺上,差點連那段背到滾瓜爛熟的臺詞都忘記。
那一瞬間,她第一反應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梁序之坐在第一排vip席正中央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襯衫和西褲,面無表情,下巴微揚起,靜靜注視着她。
全場只有他一個人,側邊的安全出口倒是站着幾個眼熟的保镖。
燈光和距離的原因,鐘晚看不清他的眼神,可還是莫名打了個寒噤。
這加場的目的不言而喻,沖她來的。
梁序之可沒有那樣的閑情逸致,不遠萬裏來京市,看場不入流的話劇演出,或是投資個初出茅廬的小劇團。
但他來是要做什麽呢。
單純來看她演出,還是要找她?
鐘晚也說不出再見到他是什麽心情,更來不及往深裏去想他的來意。
不論梁序之此行所為何事,這t場戲還是要演的,後臺還有張老師和演員們等着。
鐘晚定了定神,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去說臺詞。
這是她從大學開始,演得最心不在焉的一場戲,幾乎透支了她在此行積累的全部專業素養,才撐着她一直演下去。
搭戲的男演員都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以為是沒有觀衆的緣故,背臺的幾秒鐘,拼命給她遞眼神。
……
戲的高.潮部分是男女主角離婚,在最後一面時,為了增強互動性和代入感,按照張老師的設計,演她丈夫的男演員會走到舞臺最後,只留一個背影,鐘晚則一個人正對觀衆。
男演員的臺詞通過音箱傳出來。
鐘晚需要跟觀衆有眼神上的互動。
而今天的觀衆,只有梁序之一個人。
她站在臺上,演出劇情需要的,心如死灰的表情,茫然地問:“愛是罪過嗎?”
“我如此愛你,難道是那麽大的罪過嗎?”
只有一道背影的男人在黑暗中,夾着一只雪茄,冷漠地笑了一聲:“比罪過還罪過。”
他答道:“是錯誤。”*
這三個字落下,梁序之也擡頭,無聲看着她,整個人仿佛冰雪凝成的雕塑,沒有半分溫度。
他一只手搭在旁邊,修長的食指在扶手上輕輕點着,一下又一下,讓鐘晚無端嗅到危險的氣息。
舞臺和觀衆席,一明一暗,鐘晚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在那明與暗的分界線上交彙。
她呼吸滞了一瞬,慌忙将目光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