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甄億葉打了鎮靜劑,現下還在睡着,甄城坐在醫院的病床邊守着她,表情呆滞,一動不動,略顯佝偻的腰背在此刻好像被壓得更彎了。
付随遇從水房接了水回來,鼓起勇氣遞給了他一杯,“叔叔,喝點水吧。”
“謝謝。”甄城道了謝,接過水來。
水是溫的,但杯子捧在手裏,卻一絲溫度也感受不到。
很難以想象,假如付随遇再晚一些來找他,現在一切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半個小時之前,他坐付随遇的車匆忙趕回家,一推門就被客廳的景象給震驚了——簡直堪比鬼子進村!
茶幾橫斜,碎瓷片和碾成泥的水果粘在一起,花盆裏的泥土潑了一地,她結婚時随嫁的镯子也碎成幾瓣。
甄城血壓一高,差點撅過去,多虧付随遇在後面扶了一把。
旁邊,她房間的門緊緊關着。
倆人從柔聲細氣說到口幹舌燥,卻無論如何都等不到開門,仿佛裏面根本沒有人一般。
最後破門一看,甄億葉已經幾近昏死,整只右手都在扭曲着抽搐。
付随遇迅速判斷了一下病況,轟着油門一路火花帶閃電把人送到醫院去,忙裏忙外一大堆事弄完,付随遇後背的衣服已經濕了個透。
甄城長長地嘆了口氣,擡手招呼付随遇過來,後者趕忙走上前去,坐到他身旁。
“小付啊,”甄城頓了一頓,整個人疲憊不堪,“多謝你去找我……謝謝你了。”
“別這麽說叔叔。”付随遇簡直受寵若驚,拍拍甄城的手背勸慰道:“葉子姐現在這樣,我們誰都不願意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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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場車禍之後,葉子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常常一個人坐很久,也不說話,甚至眼都不眨。”甄城揉揉臉,眼皮無力地耷拉下來,“我知道有一天她要爆發,只不過早晚的事。今天正好姓沈的那王八蛋過來,當了個引信……”
付随遇聽着,自知自己母親的行為也算是推波助瀾,但他不敢說,只小聲道:“對不起啊叔叔。”
甄城以為他是在因為沒看好她而自責,略笑了笑,“這事怎麽能怪你呢,孩子,這事不怪你。哎,我家這攤子爛事……”甄城抹把臉,“讓你看笑話了。”
付随遇抿了抿唇,“葉子姐現在狀态不穩定,随時都有承受不住的可能。沈……他不在家,叔叔您以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晚上,省隊大家夥兒為拿到團體資格賽而慶功。
這是省隊的傳統,但是礙于食堂還有其他隊,所以不便張揚,只好每人帶了一罐飲品到陳康國教練的宿舍嗨皮。
“幹杯!”“切爾斯!”
大家異口同聲小聲慶祝,然後仰頭痛飲。
陸影安随着人潮咽下一口旺仔,但其實她臉上并不見多高興,目光時不時呆滞。
在不久前,她讓人去甄億葉住的小區打聽了一下,得知沈淩寒又去甄家攪和。直到現在她家裏還不曾點燈,再結合下午時跟甄城那一通電話,陸影安不難推測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陳康國在那邊跟大家聊了一會兒,正說着比賽的事,轉頭一看自己的得意門徒竟然縮在角落裏發呆,便了走過去。
“不高興哇,是不是今天比賽有點累了?”
“不累。”陸影安仰面看天,“我想點事。”
“有什麽事明天再想。本來今天就累,你又容易頭疼,這要是弄不好,豈不是影響賽程。”陳康國說着,悄悄使了個眼色,“而且,今晚上到底是為了團體賽,你別太離群……”
“明明離群的不止我。”陸影安觑觑儲羽,顯然沒把人放在眼裏。
“別管誰,總之日程裏你必須得在群裏!”
陳康國拽了她一把,讓她直視着自己,“我跟你講,雖然這不是你第一次參加國家賽了,但你每一次都必須慎之又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懂不懂?”
“知道了。”她抓過旺仔牛奶,深吸口氣站起身,“得了陳教練,小的我謹遵聖旨,這就投身酒池肉林,前去逢場作戲了。”
“……”
陳康國眉頭一壓,擡腿就要踢。
陸影安沒什麽力氣躲,冷不丁被絆了一下,但她面不改色,施施然走入人群。
雖說陸影安向來張狂,但她也不是傻子,在這種關頭也斷不會平白無故給自己惹一身騷,所以她即使加入了交際圈,但對象還是僅限于陳魏,還有其他幾個平時玩的好的隊友。
但在這支隊伍中,其實更多的人是中立的,即不加入陸影安和儲羽陣營中的任何一個。
介于之前他們已經跟儲羽打過招呼,所以當陸影安走入人群後,大家又紛紛走過來跟她說上幾句話,算是一碗水端平。
這本是很正常也很和諧的一幕,但奈何看者有意。
儲羽看着方才還跟她談笑的人紛紛走向陸影安,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挑釁,是一道她不如她好的證明。
儲羽想起之前在芙徽市的訓練基地時,她打槍打了整整一個下午那次。
可就是整整一個下午,她的成績也還是沒能比上陸影安精彩。
不得不承認,陸影安,天生就适合吃這碗飯。
她理應受人敬仰、被人羨慕,她身上的光芒旁人求之不得。可偏偏,她的光芒太過耀眼,不避鋒芒地灼了旁人的眼。
那這算什麽?
毫無疑問,她的罪過。
儲羽握緊拳頭,手上的繭相互摩擦,很粗糙,像一把锉刀。
她的心在锉刀上鋸磨。
她的自尊在千百次訓練的積累中受刑。
這個點,大家已經不會再訓練了,儲羽從陳康國宿舍來到訓練場,坐在更衣室的座位上發呆。
曾經,在進到省隊之前,她一直認為自己技術精湛,實力強悍,雖不至于每一槍都滿環,但誤差值卻一直很小,發揮極其穩定,包括陳康國在內的教練們也都很看好她。
這對于從小家庭環境并不太好的儲羽而言,無疑是極大的鼓勵。
她開始得到更多人的認可,自己的野心也不再被諷刺為癡人說夢,所有人都在一步步推動她的野心瘋狂擴張。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影安來了。
她就像一只鷹隼,在一群以捕捉田鼠為生的林鸮中顯得鶴立雞群,也讓儲羽一次次打磨抛光的狩獵技術黯然失色。
她曾經付出千百倍努力才能勉強實現的成績,對于陸影安而言,易如反掌。
所以她可以永遠驕傲,永遠名正言順奪走屬于她的鼓勵與贊美。
儲羽攤開手掌,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這些年積累出的老繭,忽然覺得它們同腳後跟上的皲裂并沒有什麽區別。
儲羽翹起唇角笑了笑,眼底一片苦澀。
“嘿。”一聲口哨突兀地響起來,吓了她一跳。
儲羽第一反應是隊員來找自己,結果擡頭看看,竟是A隊的謝晴,她有點驚訝,下意識四下打量。
“沒人,我來的時候看過了。”謝晴走進更衣室,反手關上了門,臉上看不出情緒,“你一個人坐在這,不害怕嗎?”
面對敵隊的成員,儲羽還是警惕的,“開着燈呢。”
謝晴看出她的抵觸,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問任何有關比賽的事情。”
她說着,端起胳膊倚在櫃子上,表情放松。儲羽擡頭看她,為她這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感到非常不舒服。
“你能坐下嗎?”
“哦,當然,不好意思。”謝晴扁扁嘴,坐在她身邊,忽然道:“你剛才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們現在是在比賽場上一樣。”
儲羽沒說話。
謝晴挑挑眉,自顧自摳着指甲玩,“你沒必要對我抱有這麽大的敵意。我們是公平競争,你的射擊水平是一點點練出來的,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見儲羽瞥自己,謝晴就給她看自己的手。
“看,我手上的訓練痕跡,并不比任何人少。”她翹起一邊唇角,“其實以前,我根本不會随便給別人看自己的手,尤其是可能跟我站在同一個比賽場的人。但現在無所謂了——因為不管什麽情況,我的水平永遠都不會跌出前三。”
謝晴說着,意味深長地盯住她的眸子,“這不是天方夜譚,訓練所形成的肌肉記憶,永遠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天生的感覺來的更穩當。”
儲羽眼睛亮了亮,重新攤開自己的手掌,摩挲着上面的繭,只是不多時,眸光便又暗了下去,“可是再刻苦的努力,在天賦面前,也都是不值一提罷了。”
“你在為這件事煩惱嗎?”謝晴說:“你可以試着轉移注意力,看會手機什麽的。”
“這裏沒網。而且我也不想回宿舍,有人在,很煩。”
“哦……”謝晴撇撇嘴,“那你介意我坐在這裏嗎?”
儲羽砸吧砸吧嘴,“還好。”
“好的。”謝晴把手重新插進褲兜,繼續那會的話題:“你說天賦至上,但我認為那是不對的。馬每天都跑,可它依然還會失蹄,更何況人呢?當然了,有得必有失,既然任何人都會失誤,那誰又能知道誰不會成功呢?”
儲羽默了一會兒,嘴角依然下垂,“安慰人的說辭罷了……”
“人總是需要一點安慰的,尤其是我們這些經常要經歷輸贏的人。”謝晴笑,“看開點姐妹,人總不會走投無路的。就像你在這坐着的時候,我不是反而走到了你身邊嗎?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你不去見山,青山自來見你。呵,也挺有意思的。”
她說完,拍了兩下她的肩膀,而後起身離開了更衣室。
儲羽在原地又坐了會兒,這才從褲兜裏拿出手機,上面的錄音軟件一直顯示開啓狀态。
說到底她們還是競争關系,本就不适合私下見面,儲羽便多長了個心眼。
但所幸,她說的話沒有觸及到危險範圍。
其實她現在回想回想,謝晴說的雖然不多,但卻讓她心裏确确實實好過了些。
儲羽發了會兒呆,然後重新打開屏幕,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前一天晚上想的太多,所以第二天陸影安睡醒的時候,果不其然又頭疼了。
比賽期間不能亂吃藥,陸影安也不敢随便給自己投喂,只能颠颠跑去陳康國宿舍求助,并成功打劫來一板布洛芬。
陳康國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這還是他日前剛買的呢!瑪德,小兔崽子!
陸影安得了便宜就賣乖,被陳康國按着在訓練場修理了一上午。
快中午的時候,陸影安接到個電話,是哥哥打來的。
她也沒多想,随手就接了。
“喂,哥。”
沒想到那邊的聲音又冰又冷:“中午有時間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