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1
細碎而迷亂的燈光在包廂內肆意闖蕩,茶幾上的酒瓶早已傾倒,傾灑的酒水流淌在地板上,冷不丁被強勁的聲浪震得粉碎。
“陳列!你要給老娘震聾是不是?”魏拟拟給炸得耳膜疼,劈手抓了塊瓜皮就砸過去。
“我靠謀害親夫啊你!”陳列好險躲過這一瓜,嗓門絲毫不見收斂:“媽的我這失誤,失誤!狗屁的《死了都要愛》簡直要老子命,那誰,切歌!換首《好運來》給我們老陸慶慶功!”
“快閉嘴吧你這破鑼嗓子。”魏拟拟拎了酒瓶,繞過幾雙膝蓋往角落裏湊,“今兒我陸陸寶貝拿下華北賽區選拔,你別在這掃興……”
“魏拟拟你……我靠!”
陳列被怼,下一秒眼睜睜看着女友貼上了誰,又摟又抱簡直讓他上頭,一嗓子就把麥給炸了:
“陸影安,撒開我媳婦!”
順着陳列所指方向,矛頭所指之人正窩在沙發裏劃手機,眼睑低垂,氣息內斂,除了屏幕光在鼻梁一側打出的陰影之外,棱角分明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魏拟拟悶了口啤酒,湊上去看她的表情,“怎麽,不高興啊?是不是陳列那一嗓子惹你煩了?我替你揍他。”
陸影安沒說話,随手劃拉了兩下手機後把屏幕按滅,輕淺地笑笑,“我出去透透氣。”
“嘶,你透什麽氣?”魏拟拟抱着人不放,打定她是有事瞞着自己,“什麽事不能跟閨蜜說啊?是吧。”
她今晚穿的是一條意大利風情的長裙,腰側有镂空設計,魏拟拟的手指冷不丁觸到這裏,陸影安頓時一個激靈就沖上了頭頂,手上也多使了幾分力氣撥開,“我真沒事。”
陸影安的長相屬于偏硬朗那一挂的,小麥色的皮膚,鼻梁又挺又直,眉眼形狀雖不曾藏鋒,但陰影打在臉上還是給人平添了幾分陰沉。
魏拟拟癟癟嘴,“真沒事?”
許是她的表情蘊含了些許退縮,陸影安軟下點态度,晃晃手機解釋道:“我去給我爸回個電話。”
Advertisement
“诶诶行了啊……”陳列端着胳膊在旁邊站了半天,實在看不下去她倆人在這唧唧我我,忍不住開口幹預:“老陸你要不要來一首?”
“來個屁,我家陸寶貝那是能輕易開嗓的嗎?”魏拟拟駁道。
“……”
陸影安微微頓了下,因為魏拟拟能偏袒自己而感到幾分暗爽,趁着這個空當趕忙起身跑路。
“我說了我不相親不結婚!我才 21,爸您要是真急您就替我去,反正我也不介意您給我找個男後媽。”
陸影安從包廂走到大廳,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愣是把一通電話打到了盡頭,随後也不管那邊又說了些什麽,張口就把話頭掐得死死的:“就這樣,挂了。”
收了手機,陸影安扶着後頸繞了繞脖子,有點不想回去包廂聽隊友們狼嚎。
什麽死了都要愛,她還愛了都要死呢……
陸影安抓抓頭發,經過酒水區時順便薅了瓶啤酒在手裏,遠遠看去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十分俠性。
但再吊的人,也有裝不起逼的時候——就比如,她忘了拿啓瓶器。
人煩了果然是事事不順,陸影安仰面摔進沙發,披肩的直發猛地一蕩。
好容易壓下的煩躁又翻湧起來,她深吸口氣,但實際上疲累并不會因此而緩解分毫。
只要她一閉眼,滿腦子都是今天比賽時陳列和魏拟拟倆人眉目傳情的樣子,時時刻刻,毫不避人,黏糊又叫人莫名煩躁。
她掐掐眉心,自我催眠那只是閨蜜被豬拱之後産生的幼稚的失寵心理。
但陸影安也明白,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比起單純的友情明顯還是要更近一分。但她和魏拟拟之間實在太熟了,太熟的人做不成情侶,她冒不起這個風險。
可是……
可是什麽呢?
即使她願意,可是魏拟拟呢?她喜歡的可是男孩子。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時,忽覺迎面撲來一陣香風,淡淡的,像缭繞在湖泊之上的水霧,平淡,卻有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陸影安腦海中登時浮現出一張面孔,一張本該鮮活,卻只能永遠留在遺照中的臉。
有時候人世間真的很奇妙,明明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然而她身上的味道卻可以通過另一個人再次傳遞,大衆普遍稱之為普魯斯特效應,但陸影安其實更偏向于叫她緣分。
陸影安睜開眼睛,私以為對方會像過世前的媽媽一樣,一襲素衣,皺紋間填滿了溫柔。
不想對方卻是長發紅唇,一雙漆黑的眼睛除了警惕之外,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和。她的皮膚很白,幾乎到了病态的地步,面部骨骼線條明顯,眼下是厚重底妝也遮不住的烏青。
陸影安見她手裏托着一瓶啤酒,正是那會兒自己拿過來的,方才的時候,它差點就從沙發上滾落在地。
她有些奇怪地猜測着女人的身份。
或許是來搭讪的,畢竟自己在體壇也算是小有名氣,人們總會想方設法地靠近這類人,所以陸影安并不意外。
她等待着女人的下一步動作,然而對方只是朝前臺勾了勾手。
後者立馬拿了啓瓶器送過來,并且非常細心地注意到了女人右手上纏的紗布,利落地把酒開了。
“這瓶酒水算我送的,祝你玩得開心。”
她的音調很平,甚至有點冷漠,濃密的假睫毛壓在上方,讓那雙眼睛如同沾了死灰一般。
年輕人對與自己預測相差甚遠的東西總是更有興趣,陸影安把酒接過來,順嘴就問了句:“你是這的老板?”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搭話,女人略微頓了頓,點頭,“是。”
“那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陸影安把玩着瓶口,有意用挑釁的語調說出這句話,以便讓她對自己投注更多的關注。
“我以前有別的工作,不太過來。”
“以前有……”陸影安咀嚼着這幾個字,“那意思是現在沒有了?”
聞言,女人的目光閃了閃,輕輕點頭,“也可以這麽說吧。”
陸影安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微妙,因為她雖然笑了,但嘴角翹起的弧度着實顯得有點僵硬,像一根被苦瓜拽直了的秧。
或許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陸影安回想了一下,也覺不出怎麽樣,但對待這樣充滿善意的美人,她顯然還是做不到太過冷漠。
不過貿然的道歉太沒有誠意,陸影安舔舔唇,只好暫時一言不發。
身旁的沙發卻在此時陷下去了一塊。
女人在陸影安身旁坐下來,擡手向前臺的徐經理又要了一瓶啤酒。
“抱歉,剛才想到了一點別的事,态度有點不好,別往心裏去。”她用手指撚着紗布的邊邊,語氣簡直挑不出毛病。
陸影安回味了一下她的話,欣然接受了她給的臺階,“哪裏的話。”
說話的時候,陸影安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目光從她臉上迅速地滑過好幾遍,發現她的眼睛其實很好看。
哪怕睫毛遮住了一點眼珠,還是能看出來十分透亮的底色,像沾染了灰塵的星辰,在層層累贅之下孤獨地閃着光。
就這說話的功夫,徐經理已經把酒水拿了過來,陸影安常來這裏,所以也跟他點點頭算是見過。
女人接了酒,也不多說,朝着陸影安舉舉瓶子,意思是走一個。
陸影安沒什麽理由拒絕。
喝完酒,女人忽然開口問她叫什麽名字,理由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名字?”陸影安眼底閃過一抹“果然如此”的不屑,攥着瓶口用拇指抹了下嘴,“陸影安。”
“陸影安?”
“這個陸。”她用左手比了個數字六的手勢,動作很有力量,正如同她整個人,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刀光劍影的影,安然無恙的安。”
甄億葉緩緩點頭,又問:“那你是做什麽的?”
“運動員。”陸影安眉眼間漫上一絲驕傲:“射擊運動員。”
怪不得……
甄億葉臉轉向她那邊一點,像是終于确認了要對她産生興趣一般,“我姓甄,叫億葉——億萬斯年,一葉障目,你應該知道哪幾個字。”
這話說的,态度可比她拽多了。
陸影安挑動一邊眉毛,淡淡地嗯了一聲。
意識到她的輕慢,甄億葉的眼神變得有點閃躲。
她的兩根拇指開始無意識得摳着酒瓶上的标簽,好像跟它有仇一樣,用力到指尖發了白。
又過了一小會,她才開口打破這段詭異的沉默:“我之前不常來這是因為……我以前一直在醫院工作。”她說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手術多,很忙。”
“哦,那确實。”陸影安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回答這個問題,更不知道這些話對她而言究竟意義為何,她有些遲鈍地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後來就,就沒太有手術了。”甄億葉輕輕說着,眉心幾番擰起又松開,“門診的工作也不太多,所以我就到這邊來了。”
甄億葉的頭越埋越低,最後仿佛是說給自己的心聽。
她把酒瓶放回桌上,因為動作有點急,所以動靜有點大,給她自己吓了一跳,眉心猛地擰了起來,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紗布下的傷口被突然撕裂了。
陸影安察覺到對方的煩躁值正以驚人的速度飙升,她眨眨眼,喉頭竟隐隐有些發幹。
踏馬的,她心中冷笑,她陸影安什麽風浪沒見過,現在竟然因為一個看起來精神有問題的女人而感到緊張?
這要讓旁人知道,她還混不混了!
陸影安隐晦地翻了個白眼,打算喝口冷酒清醒清醒。結果她這酒還沒喝到嘴裏,就先被酒瓶磕牙給疼到兩眼發黑——
咔!
這一聲通過骨傳導撞進陸影安耳朵裏,她只覺得門牙被生生掰掉了一般!
“抱歉……但是你拿錯了,這瓶是我的……”
甄億葉的嘴唇有點發抖,解釋也顯得力不從心,但陸影安直覺這些話也是她幾經斟酌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她瞧着她把酒瓶飛快地放到桌上,甚至不等放穩便飛快地抽回手,仿佛那是什麽隐晦的髒東西一般。
她心中閃過一抹奇怪的感覺,只是沒等她細想,就被腿上突如其來的涼意截斷了思維。
低頭看去,只見方才那瓶酒正倒在茶幾上,酒水猶如井噴般傾灑而出,瞬間濕了自己的裙子。
草。
陸影安毫不收斂地翻了個特別大的白眼。
前臺倒是個趕眼色的,見狀趕快拿了紙巾過來,甄億葉接過來遞給陸影安,卻被她沒好氣的一把把裙擺重新扔回去。
“別麻煩了,讓它自己晾幹吧。”她把視線瞥到一旁,連看都不想再看這個讓自己感覺初印象糟糕的女人。
甄億葉頓了頓,把紙巾放回桌上,繼而用手指了指嘴巴,問她:“磕破了嗎?”
陸影安長出口氣,沒理。
甄億葉猜度着她的意思,再次試探問:“真沒破?”
“沒有!”
陸影安心情正煩,嘴上沒個把門的,吼得甄億葉一下住了嘴。
甄億葉仿佛凍結了在原地坐了兩秒,然後起身離開,走了兩步,深吸口氣,又折了回來,“如果你嘴裏破了的話,記得過來找我。”
鬼才找你!
陸影安氣得要死,別開臉不去看她。
周圍空氣中的香水味逐漸消散了,劍拔弩張的氛圍也緩和下來,除了茶幾上多了兩只酒瓶外,一切似乎又恢複了原樣。
陸影安坐在原地抿了抿唇,牙龈還是有點疼,不過嘴裏倒是沒又出血,所幸并不耽誤喝酒。
算是難得的幸運。
陸影安抿口酒,掀眸往前臺那掃了一眼,但很快她就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看着女人的身影被倒映在酒瓶上縮成小小的一點,不悅地翻了翻眼皮。
回想起方才的經歷,她愈發覺得甄億葉那些話都是騙人的。
一個夜店老板,竟然會有潔癖?
那她開什麽煙霧缭繞的KTV!
在醫院貓着不香嗎?
陸影安暗自诽腹,這人倒是怪得很……
正好魏拟拟發消息問她怎麽還不回去,她敲了鍵盤說自己就回,随後毫不留情地起身走了,一丁點多餘的目光也沒留給前臺那兩個各懷鬼胎的翹首以盼的男女。
卻說前一天晚上嗨鬧了半宿,第二天訓練的時候陸影安卻是一點沒掉鏈子,把把逼近滿環,樂得省隊教練陳康國半天合不攏嘴。
訓練結束後陸影安正要收槍,陳康國一邊幫她清理地上的子彈殼,一邊問她這兩天心态如何,算是師徒之間的慣例。
陸影安作為射擊隊的扛把子,個人能力實在是強,說是百步穿楊也不為過。
唯獨有一點讓陳康國不太滿意,就是性格太傲。
不過這也怪不得誰,畢竟能力強的人多少都有這麽點毛病:态度吊。
更別說以陸家那樣的家境,驕矜與拽那都是從小養成的,說通俗點,她長到現在,沒變成纨绔子弟已經很難得了。
陸影安解開護具,随口答說:“挺好的,您看我今天打得,比之前準頭還好。”
“準是準,但也不能驕傲,畢竟人外有人,你現在只是過了華北賽區的選拔,還是要勤加練習。”陳康國撿着彈殼,老神在在地唠叨了半天,說到實在沒話說了,忽然話頭一拐:“昨天你們出去喝酒,喝到不早吧?”
“嗯?”
陸影安一挑眉,明白過來他是要問什麽,但還是裝傻,只嗯一聲算是回應。
陳康國有點無語,捧着一把彈殼,倆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最後還是陳康國先扛不住,破罐子破摔直接問:“昨晚陳列那小兔崽子,回來到淩晨,你知道的,他跟魏拟拟……”
“我不知道。”
陳康國話沒說完,就被陸影安攔腰斬斷。
她把裝備收好背在肩上,故作随意道:“我昨晚走得早,他倆啥情況,我還真不太知道。”
“真不知道?”
“人兩口子的事,我上哪知道啊?我這昨晚上也喝多了,現在緩過神來還頭疼呢……”
陸影安眉頭一皺,說得有鼻子有眼。
陳康國摸摸自己油光發亮的額頭,眉間兩道八字攥得更深,算是為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兒子操碎了心。
陸影安撇撇嘴,心說終于不再提他兩口子的事了,趁着陳康國心中百轉千回之時,拔腿就從訓練場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