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蜜化籠（二）
蜜化籠（二）
紀平江, 男。
二十多年前，因欠賭債與追債人發生争執，持刀将兩人砍成重傷、三人輕傷, 後在開車逃亡途中，車禍墜海不知所蹤, 警方打撈多日，只打撈到損毀的面包車殘骸, 并沒有找到紀平江的屍體。
他究竟是死是活, 無人知道, 只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出現過。
三年前, 紀薇放棄尋找紀平江，注銷了他的身份信息，所以在警方眼中, 他一直算作不知所蹤的“死人”, 最先排除了嫌疑。
“竟然是他……”
不止是歐陽琳驚訝，所有參與辦案的警察都傻了眼，“這麽多年……他沒死？？”
紀平江究竟死沒死，只有找到兇手本人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法醫從紅毛指甲中提取出的皮屑組織, 确實屬于紀平江。
“這也太不合理了。”有人嘟囔道。
歐陽琳反問：“哪裏不合理？”
恰恰是因為兇手指向紀平江, 才變得合理。
歐陽琳拖過白板, 貼上紀平江的照片，用紅筆拉出箭頭, “何曉緣墜樓身亡, 紀平江殺盛林榮，仇殺。”
箭頭再次指向孟晴德, “紀薇寄住盛家，被孟晴德虐n待，醫院那次，她對紀薇動了殺心。”
如果說，這些年來，紀平江活着且一直關注自己的女兒，武法禮的死也就有了解釋。說不定武法禮的雇主X，就是紀平江。@無限好t文，盡在
想給自己的女兒送上生日禮物，又苦于身份無法出現，為她殺人洩憤以屍體作為禮物，似乎也說得通。
“查到了！”趙梁手速起飛，啪啪敲着鍵盤，“紀平江早年就讀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還曾參加過CTF挑戰賽……是個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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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前途光明的高尖人才，怎麽就染上賭了呢？
與何曉緣結婚時，他是隔壁市IT企業的核心工程師。婚後第五年，被本市名企高薪挖聘，帶着妻女跳槽來了本市，趙梁咦了聲：“竟然是光太科技！”
那個時候，光太科技恰好在盛林榮手中。
在光太科技任職不過兩個月，紀平江就因賭債被追債人堵在公司，緊接着就是持刀傷人逃亡失蹤。微妙的是，在紀平江失蹤後，被他捅傷的幾人均沒有來鬧事，雖開口要下大額醫藥費，但也沒有着急讓何曉緣賠償……
想起那段視頻錄像，盛林榮似乎對何曉緣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對紀平江的惡意也沒有絲毫遮掩，“這賭債……”
趙梁大膽猜測，“來的有些蹊跷啊。”
越是深挖，紀平江與盛家的牽扯就越多，如果所謂的賭債，是盛林榮為了追回何曉緣設下的陰謀，那麽紀平江該是恨煞了盛林榮。
“這麽看來……整個案子确實與盛隆無關。”
歐陽琳沉思，“你覺得他無辜？”
“您不是告訴我們，破案不能靠感覺嘛。”趙梁撓了撓頭，“反正他這個人蠻邪氣的。”
“而且……”聲音停頓，他湊近歐陽琳，有些不好意思道：“琳姐你不覺得，這個案子咱們越深入越不舒坦嗎？”
先是毫無頭緒，有了懷疑對象又苦于沒證據，終于有了些證據，線索又指向另一人，如今所有的證據鏈差不多都聯系在了一起，卻還是給人憋屈的感覺。
歐陽琳冷笑，“被人牽着鼻子走，能好受嗎。”
辦案多年，她不是沒碰到過高智商罪犯，與他們鬥智鬥勇也是常有的事，但還是第一次被人當猴耍的團團轉。
“之前藏得那麽好，怎麽偏偏在紅毛這露了破綻。”還是如此拙劣的破綻，這與他殺武法禮的心計手段完全像兩個人。
“跟我走。”
分派好其他人的任務，歐陽琳拎起趙梁的後衣領。
一米八的大高個，被她拎的像只雞仔，聽到同事們的笑，他撲騰了幾下，面包都沒拿住，“姐，姐給我留點面子……不是你不睡覺不吃飯啊……”
“咱們又要去哪兒啊。”
“醫院。”
她算是和盛隆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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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再次回到醫院時，盛隆不在病房中。
見紀薇醒着，歐陽琳放軟了語氣，“你哥哥呢？”
“去拿飯了。”不知從哪兒尋到一枚硬幣，她坐在病床上抛來抛去，擲高，又流暢接入手中碾壓蓋緊，不像第一次這樣玩。
見歐陽琳和趙梁都盯着她看，以為他們也想玩，手指拉開些許縫隙，紀薇往裏觑了一眼，伸到他們面前，“正還是反？”
“猜對了就送給你們。”
這是他們不曾見過的紀薇。
柔軟，乖巧，又不失活潑，很難想象，在盛家如此壓抑的環境裏，她是如何成長至今。是和盛隆有關系嗎？
“正吧。”趙梁最先開口，思維跳躍道：“我是警察，永遠心向正道。”
原本想猜反的歐陽琳把話咽了回去，“行，那我也選正。”
“猜錯啦！”紀薇笑彎了眼睛，要不是她語調帶着童稚氣，歐陽琳險些忘了她現在是病人。
手掌打開，硬幣平躺在另一只掌心中，是雕刻着花藤的反面。
歐陽琳沉默了，趙梁幹笑，“要不再來一次？”
紀薇搖了搖頭，估計是覺得趙梁想要，她把掌心往他面前挪了挪，“送給你。”
趙梁愣了下，伸出手剛要去拿，被歐陽琳一巴掌拍開，“不是正道之光嗎，猜錯了還拿？”
“我又不是真想要……”趙梁老老實實把手縮回去，他哪裏是貪人家那枚硬幣，不是想着多陪紀薇玩會兒，方便一會兒套話嗎。
歐陽琳直接切入正題，“你最近……有沒有見過你爸爸？”
紀薇想也不想地搖頭，“他失蹤了，我找不到，媽媽也找不到。”
“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找他嗎？”
紀薇點頭。
“為什麽三年前放棄了？”
動作頓住，紀薇茫然擡起腦袋，看着他們重複，“放棄？”
見她的情緒還算穩定，抱着試試的态度，歐陽琳小心翼翼詢問：“為什麽要在三年前，注銷你爸爸的身份信息？”
找了這麽多年，說放棄就放棄了，總要有個理由，“是有什麽人……和你說了什麽嗎？”
紀薇認認真真想了許久，回：“是……哥哥，他說……”
“他說了什麽？”
“說要我放棄，不找了，以後他會陪着我，是我唯一的親人。”硬幣在手中抛來抛去，咕嚕嚕滾落在地，她喃喃道：“我不想的，不想……”
不想什麽？不想放棄尋找紀平江，還是不想只有盛隆一個親人？
趙梁張嘴想要追問，被歐陽琳攔住了。
眼看着紀薇的情緒要不對勁兒，歐陽琳适可而止，撿起硬幣又塞回她的手中。
已經半個小時了，盛隆還沒有回來。
護士推門進來，囑咐紀薇吃藥。
紀薇捧着水杯，似乎覺得無聊了，不時望向門口，“哥哥還沒回來嗎？”
得知不是去食堂打飯，而是訂了外送去拿，兩人對看一眼，安撫着紀薇，“我們出去看看。”
只是去拿外賣，更是用不了半個小時。
“琳姐！”剛從病房出來，趙梁拉了歐陽琳一把，“人在那兒。”
歐陽琳随他指的方向望去，發現樓梯口的大門半掩，清晰可見手拎飯盒的身影，盛隆靠立在牆角，低垂着眼睫似與什麽人在說話。
那人踩着臺階，身高低了盛隆半個身子，整個人都埋在大門籠下的陰影中，只隐約看出男人的輪廓。
歐陽琳對着趙梁做了個手勢。
趙梁秒懂，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暗暗計算着時間，歐陽琳徑直走向樓梯口，堆起笑容推門，“紀薇都等着急了，你怎麽在這兒？”
防火門發出刺耳的咔嚓聲，被歐陽琳堵了個嚴實。
她看向樓梯下方，瘦高的男人戴着鴨舌帽，面容被寬大的帽檐擋的嚴嚴實實，被開門聲吓了一跳。
兩人的談話停了。
盛隆微微眯眸，膚色被昏暗的樓梯口襯出蒼白，偏轉面容看向歐陽琳。
因歐陽琳的意外闖入，男人作勢要走，轉身間，下方傳來噔噔的跑步聲，趙梁幾步沖上臺階，伸手按住那人的肩膀，“兄弟，別着急走啊。”
不等男人反應，他拽住鴨舌帽一把扯下，聽到男人沙啞怒罵：“你幹什麽！”
很年輕的聲音，有些耳熟。
沒有了帽子遮擋，男人的面容暴l露，歐陽琳看到趙梁張了張嘴，“怎麽是你啊……”
是盛隆的助理，吳力。
之前的幾次照面，他總是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裝，多日不見，人發膠也不噴了，皮鞋也不穿了，戴着鴨舌帽穿着邋裏邋遢，遠遠一看還真瞧不出年齡。
“不是，你怎麽穿成這樣啊。”趙梁上下打量着他。
尴尬的同時，一雙眼睛在他與盛隆之間掃來掃去，“你們在這聊什麽呢？”
吳力本就火大，聽到趙梁審犯人的語氣，眼珠子更是通紅泛着血絲。他像是多日沒休息好，胡子拉碴沒什麽精氣神，一把扯過帽子戴了回去，“關你什麽事！”
趙梁還想多問兩句，被吳力惡狠狠推了一把，“琳隊……”
“別追了。”一直沉默的盛隆開口。
樓梯間充斥着吳力下樓的噔噔聲，他淡淡道：“是我把他解雇了。”
“解雇？？為什麽？”趙梁總算知道，吳力為什麽那麽憔悴了。
應該是在這被耽誤了太多時間，盛隆有些不耐煩了，低眸掃了眼腕表，他反問：“你們特意堵在樓梯，就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
不管他們想問什麽，盛隆表示，他都要先給紀薇送飯。
兩人跟着他又回了病房，聽到紀薇歡喜喊了聲：“哥哥！”
她還在玩那枚硬幣，抛入空中又巧妙接住，掌心朝上，她問盛隆，“正還是反？”
這大概不是兩人第一次玩這個游戲。
盛隆将盒飯放在桌面。
俯身，他沒有回答，而是抓住紀薇的手掌打開，将硬幣拿出放置在桌面。
蹲到她的面前，盛隆用濕巾仔細擦拭着她的手指，t低垂的眉眼溫和無害，毫無樓梯間裏的陰霾。
“選你。”他終于回。
正與反，從不是他的選擇向，至始至終，他的選擇沒有變過。
紀薇似乎愣住了。
呆呆看着盛隆的臉，她擡起被擦拭幹淨的手指，輕輕戳上他的鼻梁，上面有一顆鮮豔的紅痣，紅的如一滴血漬。
趙梁長見識了，“還能這麽選？”
歐陽琳看向桌面，發現那枚硬幣立在了桌面，一面向陽，一面攏着陰影，立着的窄面，正對紀薇。
“走吧。”照顧着紀薇吃上飯，盛隆不緊不慢起身。
阖上病房大門，幾人再次去了會客廳，歐陽琳開門見山問了剛剛的問題，聽到紀平江這個名字，他反應了片刻才回：“薇薇的爸爸。”
“紀薇說，三年前，是你要求她注銷紀平江的身份信息，為什麽？”
盛隆按了按額角，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語氣微重提醒道：“他失蹤了二十多年，失蹤前，人出了車禍。”
當時車從水裏撈出，已經嚴重損毀，人的生存幾率又能剩多少？
“這些年來，薇薇一直在找紀平江，她生病後，每一年盛林榮送她的生日禮物，都會被她幻想成是紀平江送的，認為這些年他從未離開，一直在身邊保護她。”
之所以注銷紀平江的身份，是涉及到一些財産問題，她大伯一家要求的，盛隆不過是借機與紀薇商量，“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有問題，那就要去國外找紀薇大伯一家了。
趙梁啧了聲：“這麽多年，你就沒見過紀平江？或者在紀薇和盛林榮身邊，有什麽可疑的人嗎？”
“什麽意思。”盛隆反應極快，“紀平江沒死？”
“我們懷疑你父親的死，與他有關。”
盛隆沉默下來，指腹輕輕摩挲右手手腕，那裏還殘留着紀薇的齒痕。一牆之隔，紀薇正在吃飯，病房中播放着搞笑綜藝，沒聽到紀薇笑幾聲，倒是護工樂個不停。
“盛先生，你在想什麽？”
歐陽琳緊緊盯着他，“這件事與你父母的死亡皆有關系，希望你不要對我們有所隐瞞……”
盛隆心不在焉嗯了聲，垂下眼睫繼續思索。
在歐陽琳的再三催促下，他開口：“之前在樓梯間，你們不是問我，為什麽解雇吳力嗎？”
他突兀談起不相幹的話題，“因為他背叛了我。”
盛隆與吳力是高中同學，大學也在一個學校，是法學生。那張SD卡，知曉的人除了紀薇和盛隆，就只有吳力。
“一直以來，我以為是我不夠謹慎，盛林榮才會發現SD卡的存在，昨日我才得知，是他。”
是吳力将SD卡偷偷賣給了盛林榮，并與他進行了長期交易。
“我把他當朋友，他收着盛林榮的錢反過來監視我和薇薇，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吳力告知了盛林榮。”
趙梁沒聽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麽。”
“與其問我，你們倒不如去問吳力。”他與紀薇的事，吳力是唯一見證人。
“你……”趙梁的聲音被歐陽琳打斷。
這次她都顧不上去拎趙梁，邊打電話邊往外跑，“去查吳力的位置，快去派人保護吳力！！”
如果歐陽琳沒有猜錯的話，紀平江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吳力。
“……”
之前歐陽琳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紀平江對盛家的事這麽了解，他絕不可能是單獨作案，一定有人協助。
盛隆的嫌疑最大。
這也是她揪着他不放的原因。
如今盛隆點明了第三知情人的存在，吳力又是因錢背叛了朋友，有沒有可能，吳力在與盛林榮交易時，接觸到了紀平江，因為某種原因，又把消息賣給了他？
這只是歐陽琳的猜想，甚至極可能是盛隆的誤導，然而一旦成立，吳力一定是下一個死者，她賭不起一條人命。
早已入夜，警笛嗡鳴在大街上疾馳，朝着吳力的住所奔去。
盛隆立在病房窗邊，望着遠處的街景輕輕敲擊臺面。
背後窸窣聲響，紀薇抓着糖盒走到他身旁，先是歪頭看了看他，又循着他的視線望向窗外，歪了歪腦袋，“哥哥，你在看什麽？”
“看到一只幾維鳥，在天上飛。”
紀薇想也不想反駁，“幾維鳥沒有翅膀，不會飛。”
“所以它們就該被飼養在籠內。”
“你看——”
似有無聲煙花，在天空炸開。
盛隆攬過紀薇的肩膀，将人禁锢在懷中，支着她的下巴再次看向窗外。遠處好像起了黑煙，又好像只是一片烏雲，消防車順着警車駛過的方向追去，就連醫院都跟着喧鬧起來。
“籠外太危險了。”
紀薇怔怔看着。
似被什麽冰涼的毒物舔舐過臉頰，她恢複血色的面容一寸寸蒼白，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盛隆擁着她，用冰涼的唇蹭過她的唇角，彎身在她耳邊低低重複，“只有哥哥身邊，最安全。”
“……”
吳力家中發生了小型爆炸，火光燒毀了家中一切，等到大火熄滅，已至淩晨，火災沒人引起人員傷亡，然而吳力不見了。
他失蹤了。
警方追查了沿路監控，沒有找到吳力的蹤跡，倒是發現了一個疑似紀平江的疑犯。順着天眼，他們追查了數日，終于有監控拍到了疑犯清晰的面容，那個人确實是失蹤數年的紀平江。
“這是……醫院附近？！”
歐陽琳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摸起手機，她正要聯系盛隆，照顧紀薇的護工先撥來了電話，“歐陽警官。”
護工焦慮道：“小薇的病情不知怎的又加重了，本來不該打擾您……但，盛先生已經失聯了一個上午……”
追着附近幾條街道，天眼正快速搜索着紀平江的面容，聽到聽筒中的信息，趙梁試探着搜尋盛隆，“找到了……”
8:15a.m.
監控中，盛隆身穿白衣黑褲，手拎盒飯與外賣員并肩走在一起。
“不對。”趙梁湊近，放大了屏幕。
衣擺摩擦間，隐約露出袖口的黑色管狀物，不是并肩同行，是挾持。
紀平江挾持了盛隆。
“他這是要幹什麽？！”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趙梁看向歐陽琳，“難不成他還要對盛隆動手？？”
